闻一多留美提前归国原因探析
2011-08-15朱佳宁
朱佳宁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闻一多留美提前归国原因探析
朱佳宁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留美诗人闻一多在未取得学位的情况下提前归国,学界对此一直倾向于用“爱国主义”情感的驱动来加以阐释。本文更侧重诗人的个人世界,从他对文学的执着、对文化冲突的不适以及情感归依三方面入手,探析其归国的内在动因。
文学姻缘;种族歧视;工业文明;情感归依
闻一多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群体中极为特殊的一员,他十三岁考入清华学校,毕业后按例赴美留学。依照当时清华学校的规定,毕业生可公费在美国留学五年,若中途回国,两年内亦可复学。当时大多数在美国留学的清华毕业生为了获得学位资格,都“积极寻求延长逗留的机会”,而闻一多却是个例外。从1922年7月16日离开上海赴美,到1925年5月14日在美国西海岸登船回国,他的留学生涯不满三年就提前结束了。自此他终身不复踏上美利坚的土地,即使是任教期间也拒绝赴美考察。梁实秋曾回忆说:“很多有涵养的人到了美国真真做到宾至如归的境界,一多则异乎是,他在美国如坐针毡,他归心似箭,于是匆匆地踏上归途,结束了他的三年游美的生涯。”[1]
对于闻一多留美提前归国的原因,一直以来都很囫囵地被学界解读为“爱国情怀”的驱使。然而,作家的精神世界和心理机制往往是复杂而丰富的,除却“爱国主义”这一基本的精神驱动外,闻一多归国还应该是其他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本文正是试图拨开爱国主义情感掩盖下的个人空间,对闻一多早期的文学审美取向、思想变化及情感因素等方面进行综合考察,从不同层面探析其提前归国的动因。
一 伏笔:文学姻缘
闻一多在去美国之前就对留学抱有一定的抵触心理,这实则与他不愿意放弃文学事业有关;他去了美国之后也对国内文学念念不忘,希望能早日回国参与文学创作和研究,他与文学的姻缘为他提前回国埋下了伏笔。
闻一多一度倾心于如火如荼的新文学创作活动而无暇顾及留学美国的事宜。他多次在书信中对家人和朋友提及自己并不愿意出国,显示了他在留美边缘线上的徘徊与迟疑。在1922年4月13日给父母的信中他说到:“早出洋实无利益,尤为我个人之不愿。”[2]梁实秋在《谈闻一多中》也曾回忆:“他(闻一多——引者)行前和我商量过好几次,他想放弃游美的机会,我劝他乘风破浪一扩眼界,他终于成行了。”[3]上个世纪20年代,留学被所有人视为一件足以光宗耀祖的事。“科举未废时,留洋之人为数甚少,留学生也难成气候,不十分为社会所承认。废科举后,新制以文凭对应科举之功名,而中国的大学堂尚无毕业生,最高学历只能来自留学;洋文凭价值陡增,留学生之地位遽变”[4]。面对众人青睐的公费留学机会,为什么闻一多偏偏想要放弃呢?在给弟弟闻家驷的信中他偶然提及其中缘由:“我到现在总觉得不愿意走……我不愿走,正因想在中国把这本书(信中提及自己正在写的名叫《新诗丛论》的书——引者)作完,并且把《红烛》也料理出版。我若能不出洋,我还想在清华住着利用这图书馆……试想早出洋的虚名好些呢,还是当一个著作家——实实在在的著作家好些呢?”[5]此前,闻一多曾因鼓动清华学生参加北京地区的罢课运动而又拒绝写悔过书被学校处罚留级一年。在清华的最后一年里,他从事了大量的文学活动,结交了梁实秋、顾毓秀等诗友,还同吴景超、吴文藻等一批后来的文坛名人一起成立了“清华文学社”。这个时期,闻一多创作了他早期的一批新诗,完成了一些诗评①这段时期,闻一多创作了新诗《风波》《回顾》《志愿》《春之首章》《春之末章》《初夏一夜的印象》等约十首诗歌,后来被收入诗集《红烛》中的《雨夜篇》和《青春篇》。完成了《冬夜评论》,并与梁实秋共同出版《冬夜草儿评论》。。此时他在文学创作上的锋芒已经初步显露出来。在他看来,自然是“当一个实实在在的著作家要好一些”。留在国内既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又有自己热爱的文学事业,还有可利用的图书资源,过于倾心于诗人生活的他自然会对出洋赴美产生一定的排斥心理。这种心态甚至一直贯穿在他此后的留学生涯中,为他提前归国埋下了伏笔。
闻一多对文学的偏好远甚于美术,这导致了他不安心于美国的留学生活。我们知道直接促使闻一多放弃美术的导火线是他在纽约美术展上的失利。梁实秋在《谈闻一多》中提及,闻一多在科罗拉多大学学期末的时候耗用了两个月的心血赶画了一二十幅画,配好了框子装了满满的一大木箱,寄到纽约去参加一年一度的美术展。但是,“他的巨大努力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报酬”,最后只有一幅画获得了一颗金星。“这一打击是沉重的,坚定了他放弃学画的决心。”毕竟“画这样的东西,不同于若干其他学科,除了需要天才与苦功之外还需要有深厚的民族历史的背景所孕育出来的一种气质”[6]。但最终让闻一多放弃美术的真实原因却是他对文学的爱好。他自称“好文学及美术,独拙于科学”[7],在美国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美术后他却发现“专凭颜色和线条不足以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于是乃热衷于诗”[8]。在科罗拉多大学②闻一多在美国留学期间,曾先后在芝加哥美术学院、科罗拉多大学艺术系和纽约艺术学院学习。就读期间,闻一多除了美术课程之外,还花了“一半的时间”在文学上,比如他和梁实秋一起选修了“丁尼生与伯朗宁”及“现代英美诗”两门课。据梁实秋回忆,闻一多在珂泉(即科罗拉多大学所在地)一年获益之多,远超过他在芝加哥或以后在纽约一年之所得,对于英诗,尤其近代诗,他获得了系统的概念及入门知识。梁实秋和他常常一同上课,一同准备,一同研讨。“这对一多在求学上是一大转折点,因为从此他对于文学的兴趣愈益浓厚,对于图画则益发冷淡了。”[9]恰如方仁念先生所说:“闻一多对文学特别是对诗歌的兴趣逐渐超过了油画,而最后导致了改变职业。”[10]就创作实绩而言,闻一多早在刚刚抵达美国后不久的1922年10月就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一本诗集《红烛》了,这本诗集最后出版于1923年9月。其中大部分作品写于清华时期,也包含了一些留美期间的作品,最晚的《红豆》则写于1922年寒假。1923年6月闻一多先后发表于《创造周报》的《女神之时代精神》和《女神之地方色彩》是他早期文艺批评方面的代表作,这两篇文章,同样写于他刚到美国留学的时候。
闻一多身在美国却时时关注着国内的文学活动,加上对留学所选择美术专业的兴趣逐渐冷淡,归国之心遂日渐迫切。事实上,闻一多在美留学期间对国内文学创作情况的关注从没有间断过,他曾经多次写信要求家人给自己邮寄国内的文学杂志,以了解国内文学实况。同时,闻一多在美期间给家人和朋友的信中也屡屡表示对文学的爱好要高于美术,表明他急于归国进行中国文学研究。比如1922年10月15日,在致闻家騄、闻家驷的信中写道:“我现在对于文学的趣味还是深于美术。我巴不得立刻回到中国来进行我的中国文学底研究。我学美术是为了帮助文学起见的。”[11]1922年10月28日,在致家人的信中提到:“三年之后,我决即归国……我急欲归国更有一理由,则研究文学是也。恐怕我对于文学的兴味比美术还深。我在文学中已得的成就比美术亦大。”[12]文学已经不单是闻一多的爱好,到后来直接成了他一生所愿从事的职业,比如1923年2月10日在致家人的信中说:“我来此半年多,所学的实在不少,但是越学得多,越觉得那些东西不值得一学……因此我将来回国当文学教员之志乃益坚。”[13]文学爱好和美术学业形成的矛盾冲突让闻一多备受煎熬,他的归国之心也逐渐强烈。闻一多1923年2月10日在致闻家驷的信中说:“我现在着实怀疑我为什么要学西洋画,西洋画实没有中国画高。我整天思维不能解决。那一天解决了我定马上回家。”[14]这样的心情在给朋友的信中也表露无遗,比如他1923年2月15日在致梁实秋的信中提到:“我想再在美住一年就回家。我日渐觉得我不应当作一个西方的画家,无论我有多少的天才!……我最希望的是作一个艺术的宣道者,不是艺术的创造者。”[15]于是他终于在1925年5月踏上了驶往大洋彼岸的油轮。
闻一多的文学情结虽然不是导致他回国的显因,却对他的思想和选择产生了重大影响,无疑是他徘徊于留美边缘线上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也为他提前归国埋下了伏笔。
二 诱因:文化冲突
留美学生往往要经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他们大多“需要白天读书,晚上打工,以维持学业和生计。同时,他们还要忍受白人社会的种族歧视,面对与中国截然不同的文化震荡和远离亲人的痛苦,他们心灵上承受的压力可能远远超过了体力上所承受的压力。”[16]公费留美的闻一多虽然减少了体力上的压力却无法释放精神上的压迫,敏感的个性和善感的心灵常常使他不可避免地被孤独和悲凉的情绪灼烧着,与美国社会时时处处存在的文化冲突无时无刻不让他产生游离于美国文化之外的边缘心态,这让他更加思念祖国而决计早日离开美国。
闻一多感受到的文化冲突首先表现在种族歧视上。美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给闻一多的生活增添了麻烦,比如在芝加哥艺术学院时,他本来是租了房子也包了伙食的,但由于房东和另外两位白人房客的骄横,逼得他只好搬出租房,挤到学校的宿舍里住。宿舍里生活条件很不好,每天下课后还得自己动手做饭,于是“闻一多常常靠凉开水和冷面包打发日子”[17]。这种针对个人的歧视行为闻一多也许还可以克服,但当美国人对整个中国人群体加以侮辱时,他就会为了捍卫民族的尊严挺身而出。闻一多在科罗拉多大学时,学生办的周刊上发表了一首美国学生写的题为“The Sphinx”的诗,说中国人的脸看起来沉默而神秘,就像埃及的狮身人面像,闻一多为此写了一首“Another‘Chinese’Answering”的诗加以回击,他在诗中着意歌颂中国的地大物博和光辉历史。同样是在珂泉大学,闻一多还因为毕业典礼的事情深受伤害。按珂泉大学惯例,毕业生一男一女的排成纵队走向讲台领毕业文凭,美国女生却没有一个意愿和中国学生排在一起,校方迫不得已只能让中国男学生自行排成两行走上台去。闻一多一直为此事愤愤不平,他甚至还为中国人在理发店遭到拒绝而“脸红脖子粗的悲愤激动”[18]。1923年7月,一个学期将要结束。闻一多在美术学院因各门成绩俱佳,获得了最优等名誉奖。按照科罗拉多大学的相关规定,获此奖项者将可派赴巴黎、罗马进行艺术考察,观摩世界古典杰作。这是一般学习绘画的学生的梦想,如同信徒到圣城朝拜一般神圣。闻一多满怀期待地认为自己可以被派去考察,但是不久后却获悉,这种奖励的对象只限于美国人。在致家人的信中他愤怒地说:“余已绝望矣……于此更见美人排外观念之深,寄居是邦者,其何以堪此?”[19]二十多年后,闻一多依旧不能忘记这些耻辱,他曾对人说:“现在美国变得怎样了,我不清楚,那时候就是这样!我,总算知趣,闭门读书画画,轻易不出去,宁可吃点冷面包,宁可头发留得长一点,少受点冤枉气也好呵!”[20]这足以证明种族歧视让闻一多的留美生涯过得十分苦闷,同时也可以推断他当时多么希望早日启程离开美国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闻一多感受到的另一种文化冲突是对美国现代工业文明的不适应和排斥。闻一多因出身于书香门第而有很深厚的家学渊源,从小就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这使他与生俱来地对“洋文化”具有疏离感。有人在描述出国留学前的闻一多时这样写道:“虽然出身清华,但在他的身上却很少美国气息。当年清华的学生是较为洋化的……闻一多在清华算是一个特殊的例子。”[21]他本人在离开清华之前发表的最后一篇文章《美国化的清华》[22]中对清华以及美国文化的批判是极为苛刻的,这也可以证明他对美国文化乃至留学美国具有排斥的心态。梁实秋在《闻一多在珂泉》中也写道:“对于到国外去,闻一多并不怎样热心。那时候他是以诗人和艺术家自居的,而且他崇拜的是唯美主义。他觉得美国的物质文明尽管发达,那里的生活未必能适合他的要求。”[23]闻一多在美国的第一站芝加哥是当时美国的第二大城市,也是以发展工业为主的城市,他与罗隆基、钱宗保合租一所住房,但对那里的生活环境很不习惯,他曾这样描述过工业化程度极高的芝加哥:“抬头往窗口一望,那如象波涛的屋顶上,只见林立的烟囱开遍了‘黑牡丹’,接下是火车,电车,汽车,货车永远奏着惊心动魄的交响乐”[24]。除了对工业城市的环境难以容忍之外,闻一多还对工业化的社会极为反感。在他留美的同学中,有两位都是遭遇车祸而身亡的,这样的厄运自然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引发的恶果之一,闻一多在信中对梁实秋谈及此事,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在1923年3月30日给四位即将赴美的友人的信中他说:“这封信是恭祝四友横渡太平洋之喜,或是预吊四友闯入十八层地狱之哀的。”[25]将美国形容为“十八层地狱”,足以见得他对美国社会的印象之差,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急于离开了,难怪他给朋友倾诉道:“我到芝加哥才一个星期,我已厌恶这种生活了!”[26]有学者对留学生的这种心态进行了文化分析:“西方社会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机械文明,注重实利的人际关系和紧张激烈的生存竞争,对于来自东方农业文明古国、诗书传家的中国学子来说,是一种更实际的压迫,这种‘现代性’压迫,极容易同‘种族歧视’纠缠到一起,成为‘爱国主义’和文化民族主义的酵母。”[27]此精辟的论述用来解释闻一多留美归国的原因和心态是贴切的,也从侧面证明了美国工业文明带来的文化冲突是他提前归国的原因之一。
闻一多在此阶段创作的《我是一个流囚》《太阳吟》《忆菊》等作品无一例外地充满了对祖国和家乡的思念,表达了失群的落寞与孤独,折射出急于归国的思想。需要指出的是,从学理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应该把对种族歧视和现代工业文明的抗拒同爱国主义完全等同起来,虽然这几种情感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还是有本质区别,这也是为什么本文在分析闻一多提前归国时力图跳出“爱国主义”阐释模式的原因所在。
三 实质:情感归依
梁实秋曾回忆说:“一多的性格是不适于长期羁旅的,他是一个喜爱家庭的人。后来有一次他对我说‘世上最美妙的音乐享受莫过于在午夜间醒来静听妻室儿女在自己身旁之轻轻的停匀的鼾息声。’当年孤身投在纽约人海之中,他如何受得了!”[28]由此可见,家庭和情感的牵挂是闻一多提前归国的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对妻子的思念让留学美国的闻一多希望早日归国还乡。没有感情积淀的婚姻曾一度让接受过新思想和新式教育的闻一多极度痛苦,但他和妻子婚后的感情却与日俱增,闻一多常常把《唐诗三百首》中的一些篇目念给妻子听,为她讲解诗意,并教她吟诵。婚后,闻一多一再要求妻子去读书学习,并常常鼓励她认知新事物。长女立瑛出生前后他在家信中多次提到:“孝贞①高孝贞,闻一多之妻,后改名为高真。分娩当为雇乳母,以免分彼读书之时。”②参看闻一多:《致父母亲》,《闻一多全集》第12卷第50页、第109页、第120页。婚后不久,闻一多便踏上了赴美的旅途,“据说闻一多与新婚妻子分别时曾立下誓约,远涉重洋赴美后,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妻子写一封信。闻一多一路上的情书不绝。”[29]虽然这些书信大都被闻一多的父亲扣留而高真并没有见到,但他对妻子的感情可见一斑。到了美国之后,闻一多对妻子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强烈,最能体现闻一多对妻子情感的当然是他在美国以五个昼夜的时间写成的包括四十二首诗的《红豆》组诗。比如:“相思着了火,有泪雨洒着,还烧得好一点;最难禁的,是突如其来,赶不及哭的相思。”(《红豆·二》)闻一多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赴美留学,对妻子暖暖的依恋必将成为游子在异国他乡的一剂引子,勾出无尽的相思。而那突如其来的想念和分离的苦闷总会在瞬间淹没了诗人那脆弱而善感的心,他在异域无时不在经受着情感的煎熬:“爱人啊!将我作经线,你做纬线,命运织就了我们的婚姻之锦绣;但是一帧回文锦哦!横看是相思,直看是相思,顺看是相思,倒看是相思,斜看正看都是相思,怎样看也看不出团圆二字。”(《红豆·九》)晋时窦涛流放,其妻作回文旋图诗以寄相思,闻一多很巧妙地套用了这个典故,把对妻子无限的思念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充分体现了诗人对夫妻相聚、全家团圆的渴望。
对家的责任感和眷念之情让闻一多归心似箭。思念亲人又不能得以相见,只能依托书信传情达意。因此对家信的期盼便成为闻一多生活中重要的情感寄托,等待的焦灼更是时时打磨着他的心:“家中若望我之信,当思我之望家信情急百倍,甚望孝贞及两妹写信来,借以观彼等之进步。”[30]他对梁实秋诉说到:“远在异国,故乡万里,一纸之书,经月不到,更有何生趣可言?”[31]久久没有收到家信时,他懊恼地写道:“留学苦非过来人孰知之?作中国人之苦非留学者孰知之?留学累月不得家书之苦惟我知之!”[32]1922年,闻一多的长女出世。因为是女儿,父亲并没有及时将孩子出世的消息告诉他。闻一多在家信中气愤地谴责家人重男轻女:“孝贞分娩,家中也无信来,只到上回父亲才在信纸角上缀了几个小字说我女名某,这就完了。大约要是生了一个男孩,便是打电报来也值得罢?我老实讲,我得一女,正如我愿,我很得意。”[33]闻一多明白,在那样一个时代,缺乏男性角色支撑的女性在封建大家庭中,除了遭到嫉妒和排挤之外,什么都不会得到。所以他不得不为妻女的幸福担心,他一方面向家人表明,自己对女儿的出生很“得意”;另一方面也会更加挂念自己的小家庭。闻一多的家庭是传统的农村大家族,虽然经济条件并不差,但按照中国传统习惯,儿子结婚之后应该自己赚钱养家、独立开销,同时还有义务为大家庭的经济承担一部分责任。闻一多是婚后不久即赴美国留学的,只是一个依靠政府津贴为生的学生,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无法觅得一个像样的职业来赚钱养家。而他在国外期间出版作品的花费,有很大一部分要依靠家里的支持。如此一来,他的妻女自然就成为了亲属的负担。这样的现实是闻一多不想看到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面对的。所以,他在诗中极其隐晦又非常痛苦地写道“我们弱者是鱼肉/我们曾被求福者/重看了盛在笾豆里/供在礼教底龛前/我们多么荣耀啊!”[34]闻一多的女儿立瑛出生在他去美国的第一年,他不知道女儿长成什么样子,但是却在梦中无数次想象:“前晚梦见立瑛,颇思念之。上省时务拍一照寄我。我归家时,得勿‘笑问客从何处来’乎?”[35]随着对家人的牵挂和想念的增加,闻一多回国的日程也逐渐临近。
在美国期间,被思家情感缠绕的闻一多曾不止一次考虑到提前回国的问题。在1923年10月2日给闻家驷的信中他写到:“归家迫于情绪,留学出于理智,情绪与理智之永相抵牾,此生活之大问题亦即痛苦之起源也。”[36]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美国时又对梁实秋说:“蛰居异域,何殊谪戌?能早归国,实为上策。”[37]写完这封信一个多月之后,他便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1925年5月14日,闻一多在美国西海岸登船回国,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哪怕是受美国加州大学之邀去讲中国文学课也被他婉言谢绝了。闻一多曾说,“爱”是诗人的主要天赋,对文学艺术的爱、对传统文化的爱、对家人朋友的爱、对国家民族的爱无时无刻不萦绕着诗人的内心,而这一切构成了他提早结束留学生涯回归故国家园的综合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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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阿 力]
An Exploration of the Reasons Why Wen Yiduo Returned to China from U.S Ahead of Time
ZHU Jia-ning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For the question why the poet Wen Yiduo returned to China from the United States ahead of time without getting degree,scholars tend to answer it with the drive of his patriotism.However,the writer of this article lays special emphasis on Wen Yiduo’s personal world and attempts to explain the internal motive for his returning from his love for literature,his discomfort in cultural conflict and his emotional attachment.
love for literature;racial discrimination;industrial civilization;emotional attachment
I206.6
A
1674-3652(2011)02-0123-05
2011-01-07
朱佳宁(1987- ),女,河北保定人,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硕士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