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文学”核心问题研究论纲
2011-08-15周航
周 航
(长江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 408100)
“打工文学”核心问题研究论纲
周 航
(长江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 408100)
近几年,随着“底层写作”研究的火热,对“打工文学”的研究也日渐引人注目。但是,“打工文学”之前的研究存在诸多问题,难以触及问题的实质。本文试图提出“打工文学”研究的六个核心问题,打破以往研究的僵局。具体包括:关于“打工文学”的历史地位与文学价值问题、关于“打工文学”与“底层写作”的关系问题、关于“打工文学”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构的关系问题、关于“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与作者身份改变的问题、关于“打工文学”的“血性”表达问题、关于“后打工文学”的诸多可能性问题。
“打工文学”;核心问题;研究论纲
“打工文学”自诞生之日始就命运多舛,甚至是风雨飘摇。这不仅由于“打工文学”本身内部有个发展的过程,更是因为对其研究的薄弱所造成。尽管对“打工文学”研究的质疑由来已久,(参见拙文《“打工文学”:一种尴尬的文学命名与研究》,《理论界》2008年第12期),却难以掩盖“打工文学”及其研究的客观存在。2002年《天涯》率先发起“底层与关于底层的表述”的专题讨论,2004年曹征路在《当代》第5期发表《那儿》,自此,“底层写作”逐渐成为新世纪以来极热门的话题。在这背景之下,“打工文学”的研究也才逐渐升温。
自1980年代中期出现“打工文学”以来,至今已有25年左右的历史。中国现当代历来的文学思潮还没有哪次能持续如此之久。然而,毫不讳言,“打工文学”的研究仍没有达到相应的高度与深度,大多呈现一种表层化的议论与道德式的声援。原因纵然是多方面的,有的可能会触及某些敏感问题,但这些并不能掩盖对其研究的疲弱。杨宏海先生开创性与跟踪式的研究功不可没,柳冬妩对打工诗歌与散文的研究可视为一个突破,我们在承认已有研究成果的同时,更要看到研究向纵深发展的更多可能性。
就笔者陋见,关于“打工文学”的研究,以下问题还有待去作深入思考:一是关于“打工文学”的历史地位与文学价值问题;二是关于“打工文学”与“底层写作”的关系问题;三是关于“打工文学”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构的关系问题;四是关于“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与作者身份改变的问题;五是关于“打工文学”的“血性”表达问题;六是关于“后打工文学”的诸多可能性问题。
对这些问题的具体回答,将关系到“打工文学”在当下中国文学版图中的定位,也将关系到“打工文学”今后的发展与走向。
一 关于“打工文学”的历史地位与文学价值问题
美国著名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在他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里提到,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一定时期,“经济领域与文化领域的各自原则如今带着人们去往相反方向”。他所言及的“相反方向”是指社会领域的分裂趋势,是社会的经济发展与文化之间的紧张关系的表现。他写此书是在1970年代末期,当时他的言论主要针对美国和其他西方社会的内部矛盾,但他又说,“目前尚不清楚共产主义世界带着效益驱动和自我实现的许诺,能否对这些矛盾免疫。”
我国自1970年代末以来,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中国正式进入为世人所瞩目的政治、经济、文化大转型时期,这种趋势至今仍以强劲的势头发展着。丹尼尔·贝尔在当时的疑惑如今摆在我们的面前,需要我们去探索,去研究社会主义上升时期的相类似的经济与文化之间的矛盾。
“打工文学”的出世,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印证甚至是回答丹尼尔·贝尔的疑惑。美国与西方的六七十年代与中国八九十年代以来的社会发展状况有相当的可比性,尽管社会制度不同,但是随着全球化与信息后工业时代的到来,国家之间意识形态层面上的矛盾冲突不再特别明显,反而,各个国家内部精神文化层面上的东西除了存在冲突之外,也呈现日渐趋同的态势。我们正是在这一高度上来谈论“打工文学”的历史地位及其文学价值。
第一,“打工文学”是中国转型时期的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对于“打工文学”创作主体的打工作家来说,他们本身已成为某种镜像,具有最彻底的真实性。他们是这个特殊时代的历史见证者,并且用文字形象地记录下这段历史。他们所处的社会地位与生存境遇,代表了极为广泛的一个社会群落——打工一族的人生遭遇。打工一族,与以往中国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的劳动者相比,他们只可能存在某些相似性,实际上他们是独一无二的新阶层,反映在“打工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与心灵表达,也将是独一无二的。这也是“打工文学”能够成为一个新文学品种的原因所在。此外,“打工文学”体现了相当广泛的一个社会阶层的心灵史。这个精神世界既不是农民式的,也不是旧工人阶级式的,我们可以说,这个精神世界是挤夹在城市与农村之间的。“打工文学”这面镜子,不仅折射了中国的特定时代,同时也见证了世界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断言,“打工文学”最为直接地反映了中国千年一遇的社会大转折,这是奠定“打工文学”历史地位的大前提。
第二,“打工文学”实现了对所谓“文化霸权”的一次卓有成效的反拨。“文化霸权”是意大利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提出的,其阶级性表达是直接而尖锐的。我们现在虽然不流行说阶级了,而是说产生了不同的社会阶层,但我们仍得承认,从阶级到阶层说法的演变,是一种更为隐晦的淡化社会矛盾与冲突的做法。阶级与阶层之间的矛盾,在相当程度上是相通的,所以“打工文学”难免是一种政治文学。它在很长时期不被重视或遭贬低,一方面体现了统治阶级的文化霸权,当然也包括了主流文学界的霸权,同时也是“打工文学”自身政治性疲弱的表现。自其诞生开始,它还无力或者说还没有更高的自觉性去与主流文化霸权相对抗,即使有对抗的成分,也往往是一种不自觉的流露。随着社会经济结构的调整逐渐完成,“打工文学”自身也日趋成熟,无论是创作还是理论,都呈一种上升的趋势。在这种背景与形势之下,作为文化霸权的执权柄者们,也逐渐重视与关注“打工文学”。我们既要承认“打工文学”自身的不足,同时更要认识到,“打工文学”从被忽视到日渐进入主流文学圈,这个事实与其说是文化霸权操持一方的良心发现,还不如说是“打工文学”一次成功的反拨,因为,这个结果与“打工文学”多年来的坚持分不开。只是这个过程显得过于漫长了。不过,表面上看,“打工文学”的浮出水面并被承认,是在道德或写作伦理力量的推动下完成的,而实际上,这是中国转型时期社会各阶层经济上的紧张关系在文化层面上的真实反映。我们甚至可以说,这是中国在融入全球化时代后的后工业社会所出现的新的阶级斗争在文化上的反映。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打工文学”应有自身独立的品格,在被文化霸权日渐接纳的同时,也要注意避免“招安”的嫌疑。当然时代不同了,社会在追求和谐,社会矛盾也必然有缓和的趋势。如果刻意追求所谓的阶级斗争文化,就会落入俗套,但同时也不能放弃应有的抗争品格,并且在新的社会环境之下葆有自身的特性,这样“打工文学”才能成为真正的新的文学品种。
第三,“打工文学”是走出后现代主义并试图建立一种信仰与寄托的文学。“打工文学”是中国在经济急速发展进程中溢出的文学,反过来,“打工文学”本身并不仅仅是纯粹的文学,它能让我们看出其中相当多的胀破成分。在此基础上认识“打工文学”,我们就可以将之当作文学、文化学、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都市人类学等等的综合体的体现。在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数十年都是占主流的,是一种自觉的对急速发展进程中的工业社会的抗拒,对社会疏离,从而转向对自我的膜拜。这种反叛的姿态经历几十年的历练,竟然构筑起另一道文化大众的固有风景。结果它逐渐演变为广告、消费、晚报、娱乐的大众品味文化。其中应该存在两条分化路向,其一是走向“试验”与不可捉摸的内心世界体验,另一则是上文刚刚提到的。在中国,80年代以来的文学主流,或者说更有文学味而更为人称道的,也莫过于深具现代性的现代主义(包括后现代主义)文学。其结果是文学进一步远离生活真实与社会现实。而“打工文学”是具有切肤之痛的文学,最底层,最真实,最接近生活的原貌,与社会转型时期的精神脉象最为切合。它可能是浅陋的,是缺乏“文化”深度的,甚至是粗鄙与呐喊式的。我们可以扫视一下中国整个的发展趋势,政治与经济体制的改革,农村与城市的劳动模式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革,“打工”成为最流行的词。也就是说,打工模式成为中国的现状,作为反映如此最为广泛社会生活的“打工文学”,无疑会成为最为普遍的一种精神现象。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打工文学”的出现,使充满自我膜拜的现代主义文学开始枯萎。它的出现,必将使文学再次转向社会的、道德的、人性的综合式的叩问。尽管它的表现还远远没有完美起来,但它毕竟给我们的文学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与企盼。
同时,作为来自底层的文学,对我们的社会与文学界也是大有启示意义的。中国社会的发展往往给人一种幻觉,这种幻觉表现在多少年来中产阶级趣味式的大众文化上,自然也包括了文化中的重要方面——文学。这种中产阶级趣味不仅使人心迷乱,同时也使文学日渐走向消亡。休闲、消费、娱乐、流行、时尚、读图时代、网络狂欢、游戏……这些都在中产阶级趣味的朦胧面纱之下变得不堪起来。我们并不是没有认识到这点,只是无力去改变这股潮流。“打工文学”的出现无异于给这个纷乱的世界一剂清醒药,它让我们认清,我们生活在幻觉之中时,还存在真正的痛,还有更为广大的并非中产阶级趣味的精神生活。所以“打工文学”是打破这种幻觉的文学,是对中产阶级趣味与“大众文化”的反拨与冲击。
即使是从“打工文学”的功利性上来说,它为这个社会生产了大量可供最广大的打工族“消费”的精神食粮。现代主义文学是缺乏信仰的,然而,“打工文学”却可以成为打工一族的信仰与精神寄托。在伴随广大打工族走过最为艰难的人生历程中,“打工文学”起到的作用将是不可估量的。文学某方面的功能得到了最大限量的发挥,它的力量远远超过自我膜拜,超过中产阶级趣味。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城市经验远没成熟,可资一谈的是乡土文学一脉。然而我们知道,农村题材的文学往往是给精英们读的,它可以风云一时,然后又有多少真正的农民拜读与领略?“打工文学”则不同,数以亿计的打工一族,几乎人人都可以汲取“打工文学”的营养与精神力量。这才是这个时代中真正的大众文化与平民文学。
只不过,“打工文学”仍在路上,它自身还需要大力提升。它的历史地位与文学价值,或者它的变化形式与其他发展的可能性,都还有待于历史的检验。这是问题的另一面。
二 关于“打工文学”与“底层写作”的关系问题
纯粹的“打工文学”研究如果从杨宏海先生1985年提出“打工文学”的概念开始算起(一说为张伟明提出),至今已达25年之久。文学批评界对“打工文学”的真正关注,是从新世纪以来“底层写作”的兴起开始的。我们得承认,“打工文学”研究似乎是搭上了“底层写作”的顺风车。从大量的研究文章中都可透露出的共同观点是,“打工文学”包含于“底层写作”之中,它只是“底层写作”的一个分支。也就是说,研究“打工文学”,就要将之放到“底层写作”研究的大框架之下,这样才是合理的。果真如此吗?
笔者曾提出,“打工文学”是“底层写作”的一个重要分支(参见拙作《“打工文学”生存样态初探》,《当代文坛》2009年第1期)。“底层写作”是什么?这是有待进一步界定的概念。就像对“打工文学”概念质疑一样,“底层写作”更是一个有争议的概念(参见拙作《关于“底层写作”的两个基本问题》,《长城》2009年第4期)。尽管研究者纷纷对其作出界定,不过仍然是在外围兜圈,并不能真正触及两者之中真正的内核。客观而言,这两种写作确实是存在的,而且都有具体所指,无论给他们起个什么名称,都不能抹杀它们的历史、现状与发展。我们完全可以先把概念放置一边,先从内部入手,等弄清是怎么回事后再走出来。相对而言,“底层写作”是大而无当的,它没有“打工文学”那样具有明确的时代特征与发展的历史脉络,而“打工文学”所指是明晰的。退一步讲,即使“底层”中包括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广大打工族群落,也不能说“底层写作”就包含了“打工文学”。
第一,“打工文学”与“底层写作”确实有交叉的成分。比如它们都反映了底层劳动者的人生,发出了贫苦大众的呐喊之音,都带有相当的道德所指成分。在这个层面上,“底层写作”确实包含了“打工文学”。前者不仅包括农村的底层大众的生活描写,还包括出外打工者的生活书写,比如煤窑矿工,比如沿海外资与三资企业的流水线工人,甚至包括为数众多的盲流的人生。相比起来,这些写作的客体都是“底层”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大多数研究者都把“打工文学”纳入到“底层写作”之中去进行整体性的研究。
第二,在某种意义上说,“打工文学”是高于“底层写作”的。之所以这样说,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打工文学”可以写底层,同时也可以写高层,只是不同层面上的“打工”状态。然而“底层写作”绝大部分只是写真正的底层生活。二是“打工文学”从最初的描述底层打工一族的原生态生存状貌发展到倡导一种“打工精神”,这是“底层写作”永远也不可能具备的。“打工文学”更具备时代的特有品质与转型时期底层大众精神的发展脉象,而“底层写作”更多的是带有一种道德批判式的指认,它带有一定的社会改良的愿望。从这点看,“底层写作”只是对生活的客观书写,是历代文学中的“良心”文学的一次回归。它甚至带有一定的复制性,只是具体内容永远是当下的镜像。“打工文学”却是崭新的一种生活呈现与精神体现。当然,它确实存在苦难叙事的成分,但它产出的是千年之变的文化现象,不说是全貌的,至少是极为重要与直接的一翼,它直接反映了社会变化的隐秘过程与新的文化心态的滋生。三是“打工”有层次感,“底层”就是底层。也就是说,最底层的流水线上的工人是打工,最高层的打工白领金领也是打工,这种层次的存在,使打工不仅限于底层的叙事,而往往将这种状态上升为一种时代的精神。“底层写作”则不然,它没有层次的存在,或者说层次感不够分明,它更多与苦难相关。“打工文学”除了苦难,也有与“底层写作”所具有的揭露与现实批判,同时它还灌注了一种上进、奋斗、拼搏的精神。
第三,从创作主体与受众客体上来说,“打工文学”也不同于“底层写作”。一般来说,对什么是“打工文学”的争议,创作主体是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笔者认为,“打工文学”的一个独特性就是,它主要由打工群体参与创作。虽然难免有粗浅的缺点,但毕竟是原创,这种原生态的写作更具真实性与血肉感。由于这种真实性,它的受众注定是数以千万甚至是亿计的打工族,其影响力是可想而知的。相对来说,“底层写作”的作者多是熟手的作家参与其中,有影响的作品无不是由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写出的。从近几年来有代表性的“底层写作”作品来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点。在技术层面上,“打工文学”或许是不及“底层写作”的。这也可用来解释为什么“打工文学”作品被重视的程度不如“底层写作”。在中国文学界,作品与作家本身就存在一个隐性的良性循环因素,这是公开的秘密。另外,从受众对象来看,关注“底层写作”作品的多数是精英层面的读者,甚至是政府,它产生的影响力可能直接带来正面的效果,会产生更大的道德回应力,甚至可以对改良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然而,“打工文学”产生的影响将是长期的,甚至是隐性的,它直接面对眼下,但其可能的影响却会远离当下。
总之,“打工文学”与“底层写作”的关系确实是值得我们重新去研究的。其意义将会使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以及新世纪以来两种文学样态得以清晰,其中的纽结关系,将会使文学界迎来一个重要的收获。
三 关于“打工文学”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关系问题
2006年10月,中共十六届六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其中深刻揭示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内涵,明确提出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基本内容。
这是一个政治问题,同时也是每个中国人应该关心的问题。作为一个中国人,无论从事何种职业,无论是从事文学创作,还是从事学术研究,这都是一个值得去深思的问题。在所提及的核心价值观中,强调以人为本,这是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基本内核,也是建构和谐文化的根本。
那么,如果我们联系到“打工文学”,它与核心价值观的建构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社会发展到今天,文化与社会结构的断裂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信仰与道德的危机在整个社会的内部都呈现出一种少有的紧张关系。如何抵制低俗文化,如何让国家与大众层面的文化重新凝聚与融合,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精神建构工程。或许这很难实现,但是我们不能放弃应有的努力。
具体到“打工文学”上来,我们会有如下断想:
第一,“打工文学”与以人为本。我们不得不说,“打工文学”中很多体现的恰恰是不以人为本的生活现象,言重一点,甚至是血与泪交织的,很不人性化的,这与19世纪西方许多批判现实主义作品有可比性。在打工现象越来越普遍化的当今,国家提出以人为本,那么“打工文学”由来已久的文学表达,正是向社会早就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近二十多年来无数的真实的“打工文学”文本,如果集中起来展示,完全是中国社会在转型时期的真实历史画卷。政府完全可以以此为鉴,进行深刻的反思,在这个意义上,“打工文学”已远远超出了文学的范畴,它还是社会学的活生生的文本,所以它的价值有溢出的成分。这种价值从近些年来“底层写作”与“打工文学”日益受关注中可以体现出来。但是,真正做到对它们的重视,仍有相当的距离,这不仅仅是表层的人道主义关怀所能实现的。
第二,“打工文学”与社会和谐文化的建构。事实证明,在中国近三十年来的文学发展进程中,无论是何种试验性的文学尝试,都在走向一种回归,即:逐渐走向对现实的关注。有的已完全消失往日初时的光芒,有的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证明了远离现实的文学最终是经不起检验的。文学应该平静地走向一种真实的人生状态,在一个本有着深厚文化的语境中,共同去捕捉我们民族的共同体是如何迈向现代化的,这不仅仅是一个想象中的事实。这,才是当下文学本应持有的姿态。同时,在和谐的文化建构中,并不意味着一味地去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真正有良心的作家,应该写真实,应该面向真正有利于和谐文化的建构。“打工文学”虽然也有功利性的一面,但总的来说,从创作主体与他们所面临的生活土壤来说,仍然可以说是真实可信的,而不是虚伪的文学种类。关注弱势群体,共同提携弱势文化,并重视它的发展与研究,无论是写作伦理上,还是在写作功效上,都是值得双重肯定的。在这样一个网络化的时代,文学本来就被挤压得愈加边缘化,任何文学中人都没有理由去贬抑或忽视文学多元化的可能。而在这个多元化的界域中,“打工文学”恰恰是一个不被重视而又不得不去面对的存在。
最近几年的现状表明,“打工文学”正在受到重视,无论是国家意识形态层面,还是主流文学界,都在做出应有的努力。这样一来,“打工文学”参与到社会和谐文化的建构中就成为可能。
四 关于“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与作者身份改变的问题
谈及“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问题,多少含有统治阶级或政府管理部门居高临下的意味,也似乎带有处于优势地位的文化机构对“打工文学”做指导与定性的味道。其实不然,或者这是问题的两个层面。客观上讲,“打工文学”确实存在一个服务对象的问题。这个服务对象,其实指的就是读者或受众对象。这其中是经历了一个过程的,过程之中又有变化。我们可以从下列方面来认识“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与作者身份的变化。
第一,最初进入打工阶层的接触“打工文学”的打工者,在经历了多年的打工岁月后,无论是身份还是心理,都有可能发生一系列的变化,作为“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他们已是变化之中的对象。他们可能从受众群体中流失,也可能上升为更高级的受众者,成为见证“打工文学”发展的一群。其中包括纯粹的读者,也包括既是作者又是读者的一群。“打工文学”从最初的服务于流水线上的打工者为主,过渡到现在的具有广泛意义上的读者,这已成一个基本事实。总的来看,这个变化既包括了服务对象的变化,同时其中也融合了作者身份的变化。“打工文学”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作者与读者的高度互动性,惟其如此,它才具备成为广大打工阶层精神食粮的可能性。这种互动性会使“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不断处于更替之中。一方面,最初的读者很可能一直都是作者,作者也可能一直都是读者,当然这还不能体现为服务对象的变化。变化的是,有些读者成为作者,无论是读者还是作者,他们都在向更高的层次转化。由此,它会带来另一层的变化。
第二,无论是读者,还是作者,他们的素质都有一个提升的过程。随之而来的就是服务对象必然发生变化,素质高的读者不仅需要更高的“打工文学”出现,发展中的“打工文学”也需要更高素质的读者出现,这是相互的。此外,“打工”作为转型时期的社会最大的一种现象,它成为了一种社会物质与精神双重意义上的现象普遍存在于社会的每个角落,那么“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也将随之泛化。也就是说,它不再仅仅服务于当初的最底层的流水线打工者,也将服务于相当一部分高层人士,还要服务于一大批潜在的打工一族。原来的呐喊式的“打工文学”作品已远远不能满足这种现状,它本身必然出现一种多元化的内容呈现。“打工文学”是从珠三角地区发轫的,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不断纵深化,产业结构与地域发展结构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这必将引起下面所提及的另一种变化。
第三,“地”、“域”的变化。地域的变化让“打工文学”终于走向全国,“打工”已成为中国人生活中的一种常态。那么“打工文学”的服务对象也将走向全国而不再孤囿于珠三角地带。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互联网与手机的普及,“打工文学”在地域上走向泛化的同时,也在网络与手机上泛化,“打工文学”不再是广大打工一族的唯一的精神食粮,“打工文学”的形式与传播渠道也不再仅仅是下班后床头边几本“打工文学”杂志。这种“地”与“域”的变化,对“打工文学”来说,是一把“双刃剑”,这种传播方式的变化必然导致服务对象的不确定性。不确定性既包含读者的增加,也包括读者的减少,服务对象的摇摆性与含混性成为这种变化的结果。
第四,“打工文学”读者与作者身份的变化。读者与作者从最初的仅仅是往返于城乡地理意义上一个群落,过渡到城乡精神层面上的无家者。既融入不了城市,也回归不了乡村,这就是一代打工者的精神迷局,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人生格局注定会产生一代人的特殊精神世界。很多最初的底层打工读者与作者成为成功人士,有些永久居住在城市,有些几经周折又终于回到乡村,他们身份的变化对“打工文学”发展的影响也是值得去关注的。“打工文学”发展至今,已不再是纯粹的“打工文学”,它已是一个含混的多元的,充满异质因素的文学种类。在这个过程中,“身份危机”与“身份认同”成为其中变化的源泉。
总的来说,服务对象与身份改变是“打工文学”复杂而深刻的内部问题,这是“打工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其中的变化经历了如此一个不十分准确与全面的线性发展过程:自我发泄→自我意识→身份危机→身份改变→整体混杂。
五 关于“打工文学”的“血性”表达问题
“打工文学”从来就不缺少反抗的声音,从一开始,它就是以呐喊、愤怒的姿态介入现实生活的。面对人生、社会诸多方面的不公,“打工文学”集中反映了打工生活中经历的种种矛盾。当然,其中的反映是存在多种形式与缺陷的。有的仅仅囿于苦难生活的哀嚎,有的只是对具体事件的描述与控诉,有的只是莫名书写与虚构打工的传奇生涯,有的甚至对社会阴暗面作黑社会暴力性质的猎奇叙述,有的专注于带有黄色成分底层打工女性的夜幕生活,有的则进步一些,将打工者面临的苦难发挥到人性的内心挣扎层面……真正有“血性”的,具有深刻的现实批判的作品并不多。这可能有“打工文学”创作主体的思想自觉性有待提高的一面,同时也与“打工文学”研究疲弱相关。这个责任不能只由创作主体独自承担。任何时期文学的辉煌成就,理论所担当的角色都是必要与必须的。
那么,什么是“打工文学”的“血性”表达?
首先,所谓的“血性”,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暴力,也并非纯粹男儿本色式的阳刚,这不属于“打工文学”的特质。“打工文学”的“血性”,首先应该是具有自觉的、勇敢的、深刻的对抗现实生活与揭露现实丑恶的姿态。它不仅仅限于个人的遭遇与恩怨,而是从普遍的打工生活中去发现共同的社会矛盾,比如劳资矛盾、人权状况以及在打工生活背景之下产生的一系列更为复杂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它必然具有排他性,这种姿态的“血性”只存在于打工生活中,它从另一侧面必然深刻反映了时代巨变之下的特定阶层的生存状况与社会概貌,它必然深入人的精神世界层面,对人类的精神发展作出真实、独到而深刻的剖析。
其次,“打工文学”的“血性”表达问题,并不是赤裸裸的反社会反人性的表达。它的书写是出于良知的并非恶意的、恶毒的文字凶杀行为,它的“血性”不是文字暴力。它的出发点应该是真实反映社会矛盾,为打工一族立言,呼吁社会的公正与公理,从而引起疗救的愿望。所以,这种“血性”是真诚的,是站在文学与思想的高度上的一针见血。并且,走出个人或某团体的小圈子,成为社会转型时期人类精神建构与社会良性发展的重要的一环。
再次,“打工文学”的“血性”体现为一种坚持。对打工这种普遍的社会现象作坚韧的文字表述,创作主体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耻于谈“打工文学”,并且不会陷入流俗认为“打工文学”是最底层与最低级的文学品种。要充分认识到,“打工文学”本身与其他文学品种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这种坚持的写作姿态恰恰体现了一种写作上的“血性”,它应该远离功利,远离攀比,远离飞黄腾达的美梦。这种“血性”并非一般人所能达到,这也正是对坚持“打工文学”写作的作家们的一种考验,有“血性”与否,从能否坚持就可以看出来。毕竟,“打工文学”发展至今,仍有极大的提升空间,也由于中国的现状,完成现代化的过渡,还有相当长的时间需要去面对,打工必将仍然是日后中国的最普遍的一种社会现象,所以,“打工文学”还有坚持的必要性。真正的时代杰作,或许将从中诞生。
“打工文学”的“血性”就是要用现实批判的态度,介入现实,甚至是介入政治。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永远被人认为的小打小敲的“底层”书写,小则关心同类的生存命运,大则关心民族与国家的发展。惟其如此,才会大气起来,才会逐渐在文学界横刀立马纵横驰骋。否则,它与吟风弄月的小我文学有何差别?与中产阶级趣味的小市民追求有何差别?与晚报式的流行、时尚的消费文化有何差别?它只有充满“血性”,完成一次次的“血性”书写,才能不负于时代大潮与中国的千年之变。
关注现实不仅是中国新世纪以来的文学趋势,也是世界文学的大势所趋,切入现实与介入政治正为国际文学界所推崇。瑞典科学院于2010年10月7日宣布,73岁的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获得201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此翁就是一个充满“血性”的作家。他对权力结构进行细致的描述,对个人的抵抗、反抗甚至是失败都给予了犀利的叙述。他的成名作是《城市与狗》,他坚信:“小说需要介入政治。”
略萨的成功,对我们的“打工文学”是否具有启示意义呢?
六 关于“后打工文学”的诸多可能性问题
“打工文学”从诞生至今已有25年的历史。社会变化了,人的精神也变化了。国家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社会的文化结构等等在过去的近三十年中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我们无法否认与忽视这个事实,世界也无法漠视中国的惊人巨变。在某种程度上,“打工文学”从另一个侧面见证了中国的这段历史。
实际上,经历过打工生活与“打工文学”历史的那个广大的群体,现在正面临一个新的处境。当我们回顾“打工文学”时,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反映打工生活的“此在”的,当历史给了我们一个回旋的余地时,我们不禁会思考它的“前在”与“后在”。也即:打工的“前因”与“后果”。这个时候,“后打工文学”概念的提出,似乎是可以成立的。它为“打工文学”的发展预示了诸多可能性。
笔者认为,无论“后打工文学”的概念提出与否,众多的“打工文学”作家也都会在不自觉地进行相关的文本尝试。只是这个概念一经最早的“打工文学”代表作家之一的张伟明提出,它就一下子变得真实与可触摸。我们曾经一度那么讨厌当代文学史出现过的那么多的文学流派与思潮的更迭,但“后打工文学”的提出可能不是让我们讨厌的那种。它有存在的理由,也需要我们去对它作出理性的判断与分析。
张伟明在出版《深眸·女》(2008)后,又出版《深眸·男》(作家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这是被称作“后打工文学文本”的一部小说集。杨宏海先生在该书序言中如此评价:“《深眸·男》的结集,是作者长久以来坚持打工文学题材创作的一个崭新的意义非凡的重要起点,作为打工文学的开拓者之一,《深眸·男》已经拓展了文学的疆域与纵深度。”笔者与张伟明进行了几次访谈,是最早谈到“后打工文学”概念的,主要内容以题为《“打工文学”与“后打工文学”——张伟明访谈》作为了该书的后记。张伟明明确提到:“‘后打工文学’的指向更多是打工人的‘前因’与‘后果’,大概是可前溯到打工之前所发生的背景故事与打工多年后返流或流散到各地之后的延伸故事……”南京大学博士生秦香丽评道:“张伟明绕过了‘苦难、沉默、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生存境遇书写,在文化地理学上,又疏离了城市中心地带,而取之以果园、小县城等……”(见《深眸·男》封底语)面对张伟明的文本与学者们的评价,我们会作何感想?
至少,就本人的粗浅见解认为,“后打工文学”确实会产生一些可能产生的后果。然而这种后果,我们也只是拭目以待,并不能未卜先知去对它进行概括与定位。
第一,它会拓宽“打工文学”的领域,为它的发展带来更深远的可能性。确实,“打工文学”以往存在题材相对狭窄的问题,它的生活土壤主要是打工场域与出门在外的生活场景。“后打工文学”的所指远远超越以前,而又没有离开“打工文学”的整体范围。它将有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对象以供书写。
第二,小说就是对时间与空间的处理,“后打工文学”涉及打工的“前因”与“后果”,那么它必将产生一个纵深的时间处理难度。对打工作家而言,这既是一个难度与高度,也是一次机遇。如果处理得当,有深厚的文本出现,“打工文学”的发展前景与价值就得重新评价。
第三,“后打工文学”将会更为完整地展现中国在社会与文化转型时期的一代人的精神与心灵史。它是以打工生活为圆心的“圆”书写,体现了打工作家的为社会立心与刻画的野心。
由于“后打工文学”概念刚刚出世,诸多可能性只是一种感性的预知。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为“打工文学”的发展再次指明了一个方向。它更需要我们去作跟踪式的关注与研究。
以上所提出的六个方面,在笔者看来,是目前“打工文学”研究的核心问题所在,每个问题都需要我们去作深入的研究才可能深刻明了这一研究领域诸多方面的实质。
[责任编辑:黄江华]
A Research Outline of the Essence of “Migrant Workers’ Literature”
ZHOU H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8100,China)
In recent years,with the fervent researches of“grass-root writing”,the researches of“migrant workers’ literature” are becoming increasingly remarkable.However,many of the researches have been problematic as they have not touched the essence of the issue.To make a break-through in the aspect,the writer of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propose six core questions about migrant workers’ literature,including:the historical position and literature value,the relations between“migrant workers’literature”and“grass-root writing”,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igrant workers’ literature” and socialist core value,the service subject of migrant workers’ literature and the change of the writer’ s status,the hegemonic expression of migrant workers’literature,and possible questions about“post migrant workers’ literature”.
migrant workers’literature;core questions;research outline
I206.7
A
1674-3652(2011)02-0009-08
2011-01-18
周 航,男,湖北咸宁人,文学博士,长江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教师,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