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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乡村的现实困境——评刘庆邦的中篇小说《我们的村庄》

2011-08-15汪志彬

关键词:刘庆邦海阳村庄

汪志彬

(马鞍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安徽马鞍山,243041)

诗意乡村的现实困境
——评刘庆邦的中篇小说《我们的村庄》

汪志彬

(马鞍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安徽马鞍山,243041)

刘庆邦的小说始终关注着中国底层民众的生存状况和精神面貌,他的很多作品抒写了乡村美好的人性,但他也不吝笔墨,大胆揭露并批判了现实乡村道德操守的退化。他的中篇小说《我们的村庄》就是把笔触深入到乡村深处,揭示了传统诗意乡村的现实困境,表达了作家对当下中国农村现状的忧虑。

刘庆邦;现实;道德;权力;忧虑

素来有着“短篇小说之王”美誉的刘庆邦,是当今文坛很受欢迎并独具特色的一位作家,他始终关注着中国最广大下层民众的生存状况和精神面貌,对他们不离不弃。他常常通过对底层小人物命运的揭示,写出他们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表达了他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向往与憧憬,如《梅妞放羊》、《春天的仪式》等作品。但他的小说也不吝笔墨,对底层民众进行了深入剖析,揭示了他们性格中阴暗、低俗的一面,对他们道德的堕落及人性的丑陋等方面进行了批判,体现了作家对当下农村现状的深切忧虑,如《我们的村庄》、《外来的女人》等作品。他笔下的民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由阴毒的人性所构筑起来的一个阴暗世界,另一部分则是以美好的想象建立起来的田园世界。[1]

他的中篇小说《我们的村庄》(载《十月》2009年第6期)的现实意义很强,作品典型地概括了当下中国农村的真实面貌,写出了当下农村道德水准的退化及农村环境的日益恶化,字里行间表达了作者对当下乡村的深切关注和担忧,具有很强的时代特色。文章发表以后,引起了评论界的普遍关注和高度评价,小说被中国小说学会评为2009年十佳中篇小说,《北大评刊》对这篇小说的现实意义做了重点评价。以下拟从当下农村权力结构的变化、乡村道德操守的退化以及城乡二元对立等方面,对这篇小说进行深入剖析,揭示出诗意乡村的日益衰落及当下中国乡村道德操守的式微,以期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从而对现实乡村给予更多的关爱,达到重建我们心中诗意乡村的美好愿望。

一、当下农村的真实写照

中国是一个幅员广阔、历史悠久的农业国,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这一称谓得到了社会的普遍认同。乡土,是绝大多数中国人赖以生存的基础,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也都出身于乡村,他们笔下的乡村,很多都是带有田园风光,充满诗情画意的,如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桥》等作品,就是一个充满了牧歌情调和诗意的竹林世界,人与自然进入到了浑然一体的境界;在鲁迅的《社戏》、《少年闰土》等作品的表达中,乡村的质朴、悠远和诗意也跃然纸上,它几乎就是一首韵味无穷的古老歌谣;在沈从文的笔下,湘西乡村生活几乎就是田园牧歌式的世外桃源,那里既粗俗又纯净,既寂寞静穆又趣味盎然。[2]18乡村在他们的笔下,是美好而令人神往的。

而刘庆邦在《我们的村庄》这部小说中,更多地却是勾画了与传统村庄不一样的当下农村现状:现实的村庄已经是空荡荡的了。村里的青壮年男子都外出打工去了,只剩下老弱妇孺留守在村庄……很多人家烧起了蜂窝煤、液化气,玉米秸秆被随便一把火烧掉。这是当下中国农村人口的典型结构,也是当下中国乡村的普遍现象。很多家庭举家寄居在城里,农村大量田地被荒废,很多孩子早早辍学,随父母到城里打工挣钱,城市成为他们的理想乐园,做城里人也成了他们人生最大的追求目标。刘庆邦在他的小说《到城里去》中,就曾大声地喊出了“到城里去”的心声,这是亿万中国农民在谙熟了城市与农村的巨大反差之后发出的最真切、最热烈的呼告。

小说中写到了当下农村另一个基本状况:穿旧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十分难看。以前村庄水坑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清的,水里有鱼,有虾,有苇子,有菱角。现在坑里的水又黑又稠,咕嘟咕嘟冒黄泡儿。这些都是中国农村在经济快速发展之后带来的一系列负面效应——很多乡村正在变成天然的垃圾场。这样的村庄哪里还有一点诗情画意?留下的只有惋惜,甚至是憎恶。

刘庆邦自己也说过:我看到的农村情况是,不少人家盖起了新房,却封门闭户,到城里打工去了。把院门推开一道缝往里一瞅,院子里蓬蒿肆虐,杂草丛生,一片荒芜。烧锅的柴火用不完了,人们把麦秸和玉米秸秆就地点燃,烧得遍地狼烟,或把麦秸扔进河里,堵塞了河道。有的人家越来越富,开始修庙建祠堂,有的人家却越来越穷。也有人心理失衡,产生了抵抗和变态心理。这使我想到,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走不出困境。[3]

现实乡村的困境,何尝不是社会发展的困境?随着城市化、工业化的进程,广大农村人口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量田地荒芜,环境污染日益严重,生存条件渐趋恶化,前景确实令人担忧。作品中也深深地渗透了作者的这一担忧。

二、乡村秩序的失范

(一)乡村行政权力的弱化

小说中的主人公叶海阳,是个在外打工受挫,回乡后又好吃懒做的乡村二流子形象。他凭借自己无所事事时胡乱挥出的几招双截棍而在村里为非作歹。外乡人小杨夫妇为躲避计划外生育而躲进叶桥村,即使他们已经获得了村长的同意,但是叶海阳却说:“村长同意,我不同意也不行。”他的这一番话既体现了他的蛮横,更是揭示了乡村基层行政权力的弱化。他多次敲诈恐吓小杨夫妇,最后吓走了他们。他还和自己的警察堂弟勾结,狠狠敲诈来村作业的旋土机主,邻居叶老堂以自己是共产党员并参加过解放战争的退伍军人的名誉担保,答应免费给他旋地,他不但对叶老堂冷嘲热讽,最后还强行抢走了旋地人挎包里的钱。在这儿,乡村已经成了乡村恶霸肆无忌惮的场所,他们为所欲为、横行乡里。

更可怕的是叶海阳的父亲叶挺坚,这位过去公社粮店的会计,与叶海阳构成了跨越两代人的大历史叙述。在计划经济年代,粮店是国家重要部门,叶挺坚要收谁的粮食,就收谁的粮食,村里人都有求于他。更邪门的是,村里人卖粮食给粮站,凭他开的盖有公章的条子,卖十二斤,他可以写三十六斤。甚至你没有卖粮食给粮店,也可以拿叶会计的条子领钱。村人得了好处,就要把其中的一大部分返还给叶家,叶挺坚凭借这些手段,一跃而成为那个时代的富裕户,盖起了四间大瓦房。从人民公社时代的特权富裕户叶挺坚到新时代的流氓无产者叶海阳,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乡村权力结构的变化。这个权力解体的过程当然也就是外在空间逐渐侵入乡村世界的过程。在中国的特殊语境下,空间的对立置换成为时间的接替,而权力结构的重整显然尚未完成,还有可怜的权力剩余遗留下来,以至于叶挺坚居然想要自己的流氓儿子趁主流人口放弃乡村转战城市之机,去抢占村支书的位置,以使他在破碎而开放的乡村空间找到一个可以立足的位置。[4]叶挺坚给叶海洋出点子:“现在对你来说,正是好时机。村里年轻力壮的人大都外出打工去了,能跑腿办事的人不多了……目前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出去打工,另一个是在村里当干部。你既然不想出去打工,就得想法儿当支书。只要你当了支书,你的日子就不用发愁,别人盖楼,你也可以盖楼。不但你不用发愁,你的孩子也不用发愁。”叶挺坚的话典型地概括了当下中国农村权力失衡,甚至失控的现状,也表明了当下中国乡村干部利用手中微弱的权力在乡村为所欲为的现实。

(二)乡村道德操守的退化

刘庆邦的作品除了揭示乡村权力的弱化外,还写出了乡村价值观念的退化,暴露了乡村道德及人性的堕落。作品中写了村里一个闺女因为在城里做妓女,赚了不少钱,后来回乡准备嫁人,但没人愿娶她,最终她只好以给男方买一辆跑运输的货车为陪嫁,才把自己嫁了出去。在这里,钱已经成了衡量节操的工具。小说中的另一个主要人物黄正梅,也是靠在城里做妓女卖身,才使其父兄成为村里的富裕户。其父兄不仅不以此为耻,反以为荣,在村里盖房、建蔬菜大棚,大肆招摇显摆。乡村的传统道德正是在这种奇异的城乡财富交易中被置换了出去。黄正梅回乡不但没有羞耻感,反而和乡村二流子叶海阳混在一起。而叶海阳对黄正梅的“强奸”,也很具有隐喻的意义:这是乡土中国隳突挣扎而不得发泄的欲求。在叶海阳的身上,我们丝毫看不到他对自己行为的歉疚和羞耻。

小说中还写到了类似于鲁迅笔下的“看客”的丑陋嘴脸。当叶海阳借故和旋地人争执、大耍无赖手段时,村里留守的老头、老太、妇女和孩子,甚至残疾人都争先恐后地围拢来看热闹,当他们没看到预期的打骂场面时,感到十分失望,就故意起哄,挑拨叶海阳和旋地的人打架,甚至有人喊着叶海阳的名字,让他发挥一下双截棍的威力。此时,在他们的心里,为了满足自己“看客”的劣根心理,竟然把乡下二流子当成了英雄,鼓噪他打人、抢钱,令人何奇悲哀!这让我们想到了鲁迅作品中“看客”那种麻木、冷漠的表情,“看客”的丑态在经历了近百年的历程后又再次出现,不能不令人心酸!“看客”心理的危害并没有因为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而消失。

刘庆邦总是善于挖掘人物的一些动机,突破表层现象,带我们进入被遮蔽的人物内心世界。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不管是急于摆脱乡村身份的黄正梅,还是固守乡村的叶海阳等乡民,都不能不引起我们对农村价值观念及道德水准倒退的担忧。

三、对城市的恐惧

城市,是无数乡下人的理想世界。中国农民自古以来就有着对城市社会的向往。由于中国社会正在加速其现代化进程,同时市场化进程也不断地深入,而现代化的进程同时意味着都市化、全社会市场化的过程,也意味着都市作为市场化的核心所起的作用,并正向广大的乡村辐射和渗透。[5]城市的快速发展给了农民进城的机会,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城市,迫不及待地脱下沾满泥土和汗臭气的衣服,想融入到城市中去。但是走进城市的只是农民的身体,事实上城市并没有也不可能在精神上彻底接受他们,城市因“现代”的优越,在需要他们的同时,又以鄙视的方式拒绝着他们。[2]19城市可能永远只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彼岸,城乡二元对立的价值体系在他们身上表现得很明显,他们只能以外乡人、打工者的身份寄居在城市的边缘。居住环境的恶劣、生活水平的低下使他们始终无法和城里人相比,他们中的很多人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饱受歧视和不公正的待遇,这使他们对城市彻底失望,最后只好黯然回到故乡。刘庆邦曾说:“我国几千年的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一部进城与反进城的历史。”[6]

乡下二流子叶海阳,其本身也并非天生恶棍,他是公社粮店会计叶挺坚的儿子,是旧的乡村秩序的受益者。因此,他的进城打工及打工受挫造成的心理变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乡土中国在过渡时期的心态。第一次出去打工,他是自己仓皇逃回来的,如果不从现实层面上谈小煤窑之可怕,而从抽象意义上理解,那是旧式农民对于混乱的超出此前想象的乡村之外空间的恐惧和无所适从。第二次出去打工,欺负他的不是城里人,而是和他一起去城里打工的乡下人。乡土中国已经发生了分化。如叶海阳这样后城市化的乡下人,必然面临着一种尴尬:在城市,他格格不入,而乡村也已经不是可以退守的故土。于是我们才能够理解,为什么在村庄游荡时,叶海阳是那么焦虑,那么暴躁,那么茫然无措,那么有力无处使。唯有理解叶海阳从城市退回农村之后日复一日的挫败感和由此而生的无聊感,我们才能解释文本的一个破绽:小说将叶海阳的恶写得淋漓尽致,整个小说的力度就压在这上面,这就要求小说家必须解释清楚叶海阳为什么恶。而小说当中明显可见的解释,只有两次打工经验,这显然是无法支撑叶海阳如此大的性格突变的。而如果我们能够体会叶海阳如何在空荡荡的村庄里一次次地回忆并累加他对于城市的愤怒以及对于乡村的绝望,大概可以明白他内心的恶是怎样一点点郁积的。[4]

对城市的向往及做个城里人,可能是亿万进城打工的农民们永远的梦想,但城乡二元对立的矛盾,也可能是他们永远也无法解开的一个情结。

四、对未来农村走向的忧虑

刘庆邦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对其怀有浓厚的感情。十九年的农村生活记忆,为刘庆邦的创作提供了素材,也奠定了他面向底层、面对平民的感情基调。他曾说:“我夜里做梦,梦见的多是儿时在河南农村老家的情景……有些故事虽说是在外地听来的,但从我心里一过,就变成我的小说,人物、人物所处的环境,以及人物说话的口气,必定打上家乡人的烙印。”[7]

刘庆邦的很多小说都体现了作家本人对乡村生活的热爱,他的小说语言大多带有地方特色,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民族风格。赫姆林·加兰说:“应当为地方色彩而地方色彩,地方色彩一定要出现在作品中,而且必然出现,因为作家通常是不自觉地把它捎带出来的。他只知道这点:这种色彩对他是非常重要的和有趣的。”[8]刘庆邦就是很自觉地“为地方色彩而地方色彩的”,他的作品善于描写家乡的风俗画卷、风土人情,如他的《遍地百花》等作品,就是对乡村自然风光进行描写,写出了理想乡村社会的淳朴美。

但是现实农村的状况又不能不引起作家的担忧。《我们的村庄》中的叶海阳是一个留守在村庄的男壮年,本应是当下农村的主心骨,担负着现实农村发展的领头羊作用,但是他却好逸恶劳,成为欺乡霸市的乡下恶棍。这样一个青壮年农民何以落到撬锁、偷羊、破坏大棚、干扰旋地、不思上进的“二流子”地步?《平原上的歌谣》中魏月明家的羊被偷杀、卖小鸡的钱被偷;《乡村女教师》中的周老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得不对孩子们撒谎,残酷的现实粉碎了她净化孩子们心灵的梦想。“更可怕的是,人们的思想受到资本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浸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几乎变成了金钱关系或利益关系。张家帮李家干一点活儿,要事先讲价钱,干完活儿用现金结算。夜里如果一家遭到抢劫,不管遭劫的人家如何呼喊,别的人家听见了如没听见,都闭门不出。这种负面的东西让人痛心,但无可奈何花落去,没办法”。[9]

刘庆邦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对此表明了自己的忧虑:理想中的诗意乡村什么时候消亡了?传统的乡村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

刘庆邦又是个悲天悯人之人,《我们的村庄》的结尾再次体现了他的温情主义。小说结尾写叶海阳在烧自家麦茬地时,大火引着了邻家的麦子地,把邻家的麦子烧完,又向更大的面积蔓延而去。火借风力把本村和外村没有收割的小麦都带着烧起来了,他的祸闯大了。这位惹祸者想由此逃离自己的村庄。刘庆邦说:“叶海阳怎么办?他是不是到外边躲一躲呢?他要是躲到外边,还能回到他的家乡吗?”这最后的诘问,凝聚了作家深重的忧患意识,也反映了一个很沉重的现实问题:中国未来的乡村将何去何从?诗意的乡村还会回来吗?

[1] 陈思和.在柔美与酷烈之外——刘庆邦短篇小说艺术谈[J].上海文学,2003(12).

[2] 孟繁华.坚韧的叙事——新世纪文学真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18.

[3] 刘庆邦.走到哪一步都是困境[J].中篇小说选刊,2010(1).

[4] 陈思.北大评刊[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5] 高秀芹.文学的中国城乡[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12.

[6] 刘庆邦.红煤·后记[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371.

[7] 刘庆邦.河南故事·自序:不可改变的梦境[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4.

[8] 赫姆林·加兰.破碎的偶像[M].刘保瑞,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89.

[9] 北乔.刘庆邦的女儿国·对话录[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293.

I207.4

A

2008年安徽省高等学校特色专业马鞍山师专语文教育专业建设点项目(项目序号:50)

汪志彬(1970-),男,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小说及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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