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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再生产的迷思
——对一个民族乡“土家女儿会”的考察

2011-08-15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土家话语女儿

李 霞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重庆三峡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文化再生产的迷思
——对一个民族乡“土家女儿会”的考察

李 霞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重庆三峡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文化再生产过程是一个流动和开放的过程,多元的利益主体在此中诉求着多元的利益,其中由于权力的强弱存在博弈关系,各方力量以不同的话语符号来表达其对于文化再生产的关注。文章以一个民族乡的“土家女儿会”的举办为契机,重点考察文化再生产过程中的动力、途径等问题,认为文化再生产离不开本土人的文化自觉。

文化;再生产;迷思

文化再生产过程是一个流动和开放的过程,多元的利益主体在此中诉求着多元的利益,虽然其中由于权力的强弱存在博弈关系,但一切尚未定型。这种不确定的情境定义可能导致未曾预料到的后果。

文化再生产的概念由文化与再生产两词组合而成,对于何为“文化”,可谓是百家争鸣。这里所要讨论的文化,采用的还是较为宽泛的指称,既包含物质的维度,也含有观念的维度。文化即社会,“包含了人类存在的各个方面”。[1](2)综合王铭铭、[1](2)高丙中[2]等的论述得出,文化的再生产过程与社会再生产过程是相生相成的。

布迪厄从文化资本、符号以及象征等角度来理解社会结构是如何通过文化再生产而再生产出来的,这种理解与他的场域、惯习等核心概念交织在一起,被许多人用来解释各种社会现象。高宣扬则认为“文化再生产是在人类文化产生,并使人类社会逐渐从自然界脱离出来而具有其本身特殊生命的情况下,所进行的文化更新”。[3](161)他强调的是文化的自我创造性和自我超越性。

一个概念形成并表述出来之后,其应用经常会脱离其首创者的意图而朝不同的方向发散。对于文化再生产还有不同的认识角度,其中之一是指利用当地文化资源,整合现代化、全球化因素而再生产本地文化的一种过程。方李莉、[4]麻国庆[5]从多元建构的角度来看待地方文化传统是如何再生产的。本文所采用的文化再生产概念也是从这一角度出发的,考虑的是在一个地方一度消失或本不存在的文化活动,是如何在各方力量的促动下被构建或再现出来的。这种再生产活动必然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无论是作为社会的整体意义上的文化,还是作为地方层次的类亚文化,文化从来都不是静态的。秉持动态的文化观也是达成一定程度共识的观点。然而,如何动态的去看待文化,还是一个充满挑战的问题。

一、符号的表达——一个土家族乡的文化再生产

QS土家族乡的建制沿革可以一直追溯到解放前,这片区域在拆分与合并中经历了三次大的分与合,目前辖16个行政村,211个村民小组,5 006户,面积102.09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9 043人,其中土家族约3 900多人,占总人口的21%,主要分布在靠近湖北的4个村。①经由国家审批,2002年成立QS土家族乡,这对于当地来说是一重大事件,被载入当地的县志。以此为契机,这个地处深山的乡镇的发展,打上了浓厚的“民族”色彩,与此同步展开的是民族文化再生产的过程。这一系列民族文化再生产过程由以下一些重要事件所组成:20世纪80年代至今的民族身份登记备案与统计、土家族乡的命名与挂牌、土家族文化的发掘与重塑、以少数民族为名目向各级政府争取的扶贫开发项目、以土家族命名的乡镇企业的发展等等。最近的事件是 2010年 8月5日举行的“土家女儿会”。②这些事件背后都反映出一个问题的不同侧面,即本土文化的再生产。

文化再生产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符号。QS土家族乡的文化再生产过程中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符号表达。

从政府的宣传与动员来看,本次投资 50万元的女儿会,以“不赶土家女儿会,不识人生啥滋味”为宣传口号,按照预计来宾1 000人次的规模筹备,用以衬托500亩葵花和“青砖黑瓦马头墙,雕梁画栋花格窗”的建筑群,以及当地的岐山草原、龙缸龙洞风景区,还有国家地质公园等。③这些符号化的表达还体现在当地政府的宣传性话语表达中,如“法制稳乡、生态靓乡、能源活乡、旅游兴乡、产业强乡”的发展思路、“万亩草原的牛羊之乡、鲜花盛开的牡丹之乡、红红火火的边贸之乡、独具特色的旅游之乡”的发展目标等。在这里,葵花、牡丹、墙、窗与女儿会及溶洞景观交织成一幅充满宣示色彩的图景,以符号的形式展现当地的风貌。

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土家族文化的各项因子被调动起来,可以列举的是摆手舞、打连响、土家族民歌、土家鞋垫、土家族服饰、土家蜂糖酒、腊肉等。地域文化因素也以符号的形式被纳入进来,如川东民居、当地人创作的言子、地方特色食品、旅游景点的呈现等。

土家女儿会这个名称本身也蕴含着符号的象征意味。土家这个称谓突出的是民族性,它引向的所指是原生的、异文化的;而女儿一词则以女性为符号,带有诱惑与消费的含义。这一命名将民族与女性因素加以组合,象征性地突出了当地政府想展现的文化表达。

然而,符号能表达的或者所指的并不能包含所指对象的全部。各种的符号组合并不一定能表达出当地的文化。在“土家女儿会”的筹备过程中,符号的运用蕴藏着多元的利益表达和冲突,多元话语的竞争也就此展开。

二、话语的含纳与竞争——文化再生产过程中的多元诉求

文化再生产涉及由各方利益竞争所引发的话语竞争。利益从来都是隐藏在各种符号的面纱之下,不会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或者说,利用象征资本来进行不断的博弈。一个进程的推动、一个事件的进展,虽然不能绝对地说完全得益于参与各方的利益期望,但总有一方行动者预期或现实地从中得到自以为的利益,否则,相关的行动难以启动。

参加土家女儿会的代表来自不同场域的力量,概而言之,即政治场、经济场、文化场,它们以资本的形式进行交换和角力,而这些市场代表方、政府代表方、文化代表方、当地代表方各自并非只在一个场域中起作用。

地方政府集管理与组织、经营与谋利于一体。当地乡政府在策划、组织、安排活动的过程中,代表民族团结进步、地方文化兴盛繁荣的政治立场,同时它还是这一场文化活动的经营者,着眼的是在可预期的时间内能以此带来政治和经济上的收益。其视野集中在发展上,虽然发展含纳多重目标,但重心和焦点是经济的发展。如政府的宣传标语中处处体现的是“兴、强”一类的发展话语。

出席本次活动的其他国家机构代表所传达的关键词是“祝贺”。这一词语背后潜在的话语即国家对这一文化再生产活动的认可与支持。土家女儿会作为地方政府组织并推出的地方文化展示节目,虽然不是国家直接实施的项目,但也是国家大的文化产业政策以及经济政策的一个组成部分和具体体现。正如杜赞奇所言,“国家政策不仅有计划地改造了乡村社会,而且,伴随着这些政策的执行,国家内卷化力量也影响着乡村社会的变迁”。[6](159)国家话语在此体现为“支持”和“引导”。然而对民间传统和民间民族文化的再生产表示支持这一话语框架并不是一直存在的,它也经历了长时间的竞争。

作为参与本次活动外来商业精英,参与活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对产品进行推广和宣传。然而,广告效应并非其追求的最终目的。籍以参与政府组织的地方性文化活动,其经济资本能与权力和文化资本对话、交换和互惠,这才是潜藏的诉求。只不过这种诉求不能以话语明示,而是体现为“友情”、“赞助”一类的话语和言说。

当地居民是被动员参与进来的一方,虽然不乏有人是主动参与的,但大部分人员是作为观众出席的。这一部分人员的话语权相对而言较为微弱,也较为分散,其表达的话语也较为分散。以这一乡的QS村而言,居住场所在云利路边和老村级公路边的人看法不一。前者认为发展旅游,重塑地方文化是有利可图的,可以促进当地的发展;后者认为发展旅游纯粹是政府在瞎指挥,给农民带不来什么实惠,钱都被外来的商人和有权势的本地人赚走了。另外,在同一个乡村从事不同职业的人对此也有不同的意愿表达。可见,即使将当地居民定义为一方,但其中的异质性是很明显的,此中存在多元的话语分歧和话语竞争。面对强势的地方发展需要,这些话语即使存在,也不足以对整个情势造成大的影响。

因而,即使能从多元的诉求中分离出有代表性的几种观点,也因为各方跨越的场域不一,话语权的强弱不均,在文化再生产活动中各自造成的影响不同一。国家话语支持地方文化的再生产,乡一级地方政府因为政治上的需求和经济上的诉求而将发展话语嵌入到地方文化的再生产过程中,市场的力量借助文化再生产谋求利益合法化和资本的转化,而当地民众作为居民和文化持有者却处于话语分散甚至失语的境地,这些乱象后面隐藏着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文化再生产的动力和支撑是什么?

三、文化再生产的迷思

(一)迷思之一:文化再生产的动力

当论及何为地方文化再生产的动力时,高宣扬认为是文化本身所具有的生命力。方李莉提出这一过程中是由市场经济、政府、专家学者、新技术、传统本土文化等力量所主导和推动的。麻国庆认为文化的生产是由于全球化而引发的族群认同与地方文化的张扬。王铭铭关注到地方传统的复兴、重建与地方社会与经济发展需求之间有不可分割的联系。[7]李立认为“而那些被理性算计遮蔽的因素也可能成为文化再创造的动力”。[8]

当然,何为文化再生产的动力还会有不同的观点和主张。概略地说,目前的表述要么将其化约为理性人的利益最大化追求,要么将其归因为国家的结构性制约力量,其中还涉及经济的渗透性力量,也有人关注非理性因素的影响,如人的情感和精神需求。其中所采用的理论视角,有结构功能的,有建构主义的,还有后现代的解释。形形色色的分析中不乏真知灼见,能够解释这一现象的某一方面的原因。而主要的问题是对于经济冲动和结构性因素的强调,对作为参与者、生活者的当地人的话语和能动性考虑不够深入。

一个文化事项的一次生产也许在各种外来力量的建构下就能得以完成,但它要成为当地人固有生活节奏中的一部分,则国家的主导力量、市场经济的推动力量还不足以使其内化。可能文化再生产需要分阶段去看,在其草创阶段,外来的力量能使其一度绽放。一旦这一文化再生产行为需要褪去其官方色彩并进入寻常百姓家时,情感认同和地方精神的再造则成为其主要支撑力量。从经验层面来分析,诸如“女儿会”这种节会也将成为一种符号,是当地人对生活意义的一种追寻和表达。

(二)迷思之二: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

文化再生产作为一个行动过程,参与各方有着权力上的不均衡状况,因此习惯上将国家与政府一方视为“上”,民众一方视为“下”,这样一种定位本身就是一种结构性的思维。

就现实的“土家女儿会”的运作情况而言,确实存在着上与下的问题。当问及“土家女儿会”的具体内容时,当地民众的一般性回答是“那是上头搞的,我们下头也不是很清楚”。这句话反映出上与下的观念存在于当地人的认识中,同时也表达了一种距离,即对再植入自身日常生活的文化活动的陌生感。这种陌生很大程度上源自由政府所主导的文化再生产行为与其日常生活世界的节奏并不合拍。

所以,文化再生产确实存在“自上而下”的推进型和“自下而上”发起型的模式问题。“自上而下”模式往往遭到更多的批评,典型的批评是“自上而下”的文化再生产往往忽视当地的传统与历史,未能植根于当地的地方性知识系统中,有将地方文化商品化和庸俗化的危险。然而,“自下而上”的模式也可能有同样的风险,不过因其源自民间而被许多学者认为是“原生态”的而受到推崇。[9]就文化再生产本身而言,这两种模式并无明显的可行性问题,因为无论是“上”还是“下”主导,当这一进程被开启时,各方的行动都已经卷入到同一个事项当中,带来的可能是另一个问题:文化再生产何以为继?

(三)迷思之三:文化自觉

费孝通先生所提出的“文化自觉”概念现在使用的频率颇高。自觉首先是认识,“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的特色和它的发展趋向”,[10](52)更进一步,“自觉意味着反省,而反省往往会导致对既往行为的批判”,而“批判是一种态度,凭借这种态度,既有的知识将经受怀疑论的考验”。[1](60)在高丙中看来“认同文化对于一个民族国家来说是无价之宝”。[2]我们所需要自觉的对象即这种认同文化,因为它是一个共同体凝聚力和自信的来源。

文化始终是人的活动,失去人这一因素,没有什么文化能够生产或再生产。就QS的情况而言,问题的一个方面在于对本民族文化记忆的模糊;另一个突出问题即是农村人口的流失与流动加剧,年龄阶序被打破,断层的年龄结构难以维持整体形态的文化。这两个问题既可以说是当地文化自觉缺失的表现,也可说是当地文化自觉缺失的原因。

没有文化自觉作为根基,地方性文化再生产行动很难说得上是成功的。悖论之处在于,即使如此,文化再生产活动还是在发生和继续。

四、结 语

土家女儿会在当地作为一种再创造,能够运用的社会动员力量是有限的,外来引进的新事物要在本地生根,还需调动当地人的认同和参与,而这两者在目前 QS的时间和空间范畴内还无法完全实现。而很有可能的是,这种反复举行的会演,集合了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使命,其中占主导地位的还是政治上的需求和经济上的诉求,而文化认同的追求体现得很不明显,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当地政府不认为有必要以此来凝聚地方认同,而本地人因外出打工造成人员的大量流失与文化传承的断层,对于如何继承与保护当地文化也没有自觉性,因而这样的文化再生产如何为继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注 释:

①本部分数据来自该乡2010年7月乡情统计。

②土家女儿会是曾经于湖北恩施石窑、大山顶等地存在的一种青年男女交往的集会,于每年农历七月十二日举行。这一本为民间自发进行的活动,现在已经由于各级政府的参与、宣传与组织,成为一种官办的民间活动。

③本届女儿会达到了当地官方的预计规模,8月5日至7日,约有800辆外来车辆进入;当地乡镇宾馆约1 000余床位已由政府提前预定并客满。

[1]赵旭东.文化的表达:人类学的视野[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2]高丙中.对节日民俗复兴的文化自觉与社会再生产[J].江西社会科学,2006(2).

[3]高宣扬.当代社会理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4]方李莉.从艺术人类学视角看西部人文资源与西部民间文化的再生产.文化研究[J].2006(1).

[5]麻国庆.全球化:文化的生产与文化认同——族群、地方社会与跨国文化圈[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4).

[6]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M].王明福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

[7]王铭铭.村落视野中的文化与权力:闽台三村五论[M].北京:三联书店,1997.

[8]李立.文化再造的动力——《信仰的再创造——人类学视野中的傩》读后[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

[9]刘宗碧.“原生态文化”问题及其研究的理论辨析[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09(3).

[10]费孝通.反思·对话·文化自觉[M]//潘乃谷,王铭铭.田野工作与文化自觉.北京:群言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张新玲)

Thoughts on Cultural Reproduction: Study on Tujia Nationality Girls' Festival in a Nationality Township

LI Xia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Wanzhou 404100, Chongqing,;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81)

Cultural reproduction is a changing and open process, in which diverse interest bodies look for diverse interests. Because of the unbalanced power, there always exists gam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akeholders who use different discourse signals to show their concern for the cultural reproduction. By investigating Tujia Nationality Girls' Festival in a Nationality Township,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motive power and the approaches of cultural reproduction and concludes that cultural reproduction can't do without cultural consciousness.

culture; reproduction; thoughts

G124

A

1009-8135(2011)02-0133-04

2011-01-13

李 霞(1979-),女,湖南汨罗人,重庆三峡学院民族学系讲师,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民族与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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