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多的是”的位置及其历史来源

谭代龙

（四川外语学院中文系，重庆 400031）

现代汉语“多的是”的位置及其历史来源

谭代龙

（四川外语学院中文系，重庆 400031）

“多的是”在现代汉语句子中的不同分布位置反映了不同的语法属性，且各有其历史来源，其发展的历史和现状受到了“有的是”的影响。

多的是；位置；来源；有的是

一、“多的是”在现代汉语中的两种基本句法格式

（一）“多的是”的第一种句法格式

“多的是”的第一种句法格式可以描写为“X多的是Y”，其中X指的是逻辑主语，Y指的是逻辑宾语。从语义方面来看，整个句子重在比较。其中又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的句子中有对举成分出现，对举标志是“缺的是”或者“少的是”等，如：

1）我们国家缺的是钱，多的是劳动力。（X=我们国家，Y=劳动力）

2）我们发展农业，发展农村经济，缺的是钱，多的是人。（X=我们发展农业，发展农村经济，Y=人）

3）与大城市的星级大宾馆相比，这里少的是豪华和气派，多的是简洁、朴素和实用。（X=这里，Y=简洁、朴素和实用）

这种比较，是在一定的话题范围之内个体内部因素之间的比较。

第二类的句子中没有对举成分，但在“多的是”前面有副词“最”、“更”、“较”“相当”等修饰成分，如：

4）在家人中，对平平照顾最多的是从小把她带大的外婆，自然格外亲密。

5）我们考虑问题时更多的是注意到和整个方面的平衡。

6）谈天的范围很广，时局、物价……谈得较多的是风景和人物。

7）仅今年头4个月办理出境旅游护照者就有6 600多人，其中相当多的是以考察等各种名义去观光旅游。

这种比较，是在一定话题范围之内，个体与其他现象的比较。

以上两类“多的是”还是应该看做主谓短语，属于跨层结构。其内部结构是“多的＋是”，其前面的副词“最”、“更”、“较”等也只是修饰“多”而不是“多的是”。

第三类“多的是”在句子中没有上述两类附加成分，其比较的意义很弱，甚至没有，而是重在表示某种东西很多，如：

8）其实，学校里多的是学生坐的靠背椅，他屋里却一把也不准备。

9）我亲人的名单当中，多的是表哥表姐，却不知道尚有表弟！

10）美国多的是将军，全世界却只有一个蒋介石。

11）我们这个世界，多的是“四舍五入”的事情。

12）工人感动地说：“我们身上多的是泥土，市长身上多的是汗水，是心血。”

13）她的小说里多的是前世今生、辗转红尘的故事。

这一类“多的是”内部结构可以有两种分析。

其一，可以分析为主谓关系的“多的＋是”，“多的”可以看作是全句的主语，其前面的成分可以看成状语，如在“她的小说里多的是前世今生、辗转红尘的故事”中，“她的小说里”可以看作范围状语，“多的”作主语，“是”作判断动词。即仍将“多的是”处理为跨层结构。其二，又可以把“多的是”看作是一个整体，充当“她的小说里”的谓词。这样“多的是”就不再是一个跨层结构了。

（二）“多的是”的第二种句法格式

第二种用法与第一种用法有了很大的不同。其句法分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多的是”移动到了逻辑宾语的后面，可以描写为“Y多的是”。整个句子重在陈述事实，强调数量很多。其中又可以分为两类。

第一类可以描写为“XY多的是”，如：

14）世界上没有孩子的夫妻多的是。（X=世界上，Y=没有孩子的夫妻）

15）外语学院毕业成材的多的是!（X=外语学院，Y=毕业成材的）

16）现在有钱没处花的大公司多的是。

17）好好啃，上边肉多的是。

18）在北京，局长一级的干部多的是。

19）世上好女人多的是，一个好男人不可能全部占尽。

从意义上来看，上举“多的是”不再表示比较，而表示X中，Y的数量很多。

第二类可以描写为“YX多的是”，如：

20）这东西滇西多的是，并不难得。（X=这东西，Y=滇西）

21）这种黑红两色刮花的圆形缅漆盒，昆明多的是，而且很便宜。

以上两类“多的是”的区别在于逻辑主语和逻辑宾语位置的掉换，共同点在于“多的是”已经完全凝固为一个整体，不再是一个跨层结构。

附表1列出以上分析的情况。

二、“多的是”几种句法格式的历史来源

其一，我们目前见到的最早的一例“多的是”，在元代作家钱霖（约公元1317年前后在世）的小令《双调·清江引》中：

22）梧桐一叶秋，砧杵千家月，多的是几声儿檐外铁。

我们颇怀疑这个用例的可靠性，因为在元代文献和明代文献中，我们都只是见到了这唯一的用例。我们调查了《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三言二拍等大量文献，都没有发现用例。

其二，在明清之际西周生所著《醒世姻缘传》一书中，我们见到以下四个用例：

23）又且庄上有的是那鸡蛋，多的是那烧酒，每次回家，狄希陈必定白煮十数个鸡蛋，携带一大瓶浓酾的烧酒。（61回）

24）过了端午，那明水原是湖滨低湿的所在，最多的是蚊虫，若是没有蚊帐，叮咬的甚是难当，终夜休想合眼。（75回）

25）你有的是银子，你山里多的是石头，或在镇上，或是城里，青云里起的牌坊，盖的两座，这也不枉了驰驰名。（83回）

26）你再要十分歪憋，我就没那好了！多的是闲房，收拾一座，请你进去住着，弄把严实些的铁锁，锁住了门，一日断不了你两碗稀粥，你有命活着，我也不嫌多。（95回）

但是，在清代文献中，如《红楼梦》、《儒林外史》、《儿女英雄传》、《官场现形记》等等，我们没有找到其他的用例。这些情况表明“多的是”最先可能源于某种方言，在口语中使用，但势力不够强大，一直难以进入书面文献。

以上“多的是”用例的分布格式都可以描写为“X多的是Y”，其中也有“X最多的是Y”。

其三，现代文学作品中，我们才看到比较多的“多的是”用例。

a，有“X多的是Y”，如：

27）天晴的时候，马路上多的是兜搭生意的人力车。但现在需要它们的时候，却反而没有了。（施蛰存《梅雨之夕》）

28）市上多的是各种庄号。（沈从文《常德的船》）

29）酉水是传说中古代藏书洞穴所在地，多的是高大宏敞充满神秘的洞穴。（沈从文《常德的船》）

30）大街上多的是和商品转销有关的接洽事务的大小老板伙计忙匆匆地来去，更多的是经营最古职业的人物。（沈从文《一个传奇的故事》）

b，有“X（最、更、较）多的是Y”，如：

31）他也并非全树通红，最多的是浅绛，有几片则在绯红地上，还带着几团浓绿。（鲁迅《腊叶》）

32）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鲁迅《写在〈坟〉后面》）

33）一路望去，最多的是单人水车，那是黑色的，轻快的，最小的。（鲁彦《愤怒的乡村》）

34）为她而出来次数最多的是冠晓荷。（老舍《四世同堂》24回）

35）在全胡同里，受李家帮助最多的是七号杂院那些人，可是攻击李四爷最厉害的也是那些人。（老舍《四世同堂》81回）

c，有“Y多的是”，如：

36）你看着吧，华生，女孩儿多的是，何必单要他的女儿？（鲁彦《愤怒的乡村》）

d，有“YX多的是”，如：

37）这种年轻女人在昆明附近村子中多的是。（沈从文《过节和观灯》）

38）哦，耗子啊！你这么怕，我们家里多的是！（曹禺《北京人》）

39）蛋有什么希罕？上海多的是！（苏青《归宿》）

在现代文学作品中还没有看到“X多的是Y，少的是Z”这一类格式，说明这是一个新产生的格式。

附表2列出了以上考察的情况。

从这个考察结果可以看出几个分布的形成历史。其中最重要的变化是“多的是”从逻辑宾语的前面移动到后面，这表明“多的是”已经完全凝固成为一个习语。从时间上来看，这是一个新近才完成的事件。但新格式是如何产生出来的，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多的是”的这几种格式在现代汉语中，哪一种格式的出现频率最高呢？为此，我们调查了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共得到1 930条用例。附表3列出了调查情况。这个调查可以让我们了解“多的是”作为一个句段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面貌。作为一个习语的“多的是”在现代汉语中还仅仅占有6.6%的份额，可见作为一个新生的力量，其在语言活动中的扩散面还是很有限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还没有将“多的是”作为一个词目列出。

三、略论“多的是”与“有的是”的关系

在前面的调查工作中，我们颇感疑惑的一个情况是，“多的是”不管是在近代汉语、现代汉语乃至当代汉语中，其出现频率都很低。原因何在？根据调查，我们初步认为原因在于与之功能近似的“有的是”的势力太强大了。附表4列出我们的一些调查情况。

可以看出，“多的是”远远不能与“有的是”的势力相比，而且其凝固程度也远远低于“有的是”。其中，《醒世姻缘传》的情况比较特别，“多的是”比“有的是”多，而且两例“有的是”都是与“多的是”对举出现的（见前面引例）。

对于“多的是”与“有的是”的关系问题，吕叔湘（1999）认为，“多的是”与“有的是”用法相同，表示数量很多，举的例子是：“像他这样的技术能手还多的是。”

其实也只有在“XY多的是”和“YX多的是”格式中，“多的是”与“有的是”的用法才相同，二者可以互换而不太影响表达。在“X多的是Y”中，一般是不能互换的，尤其是在“X多的是Y，少的是 Z”和“X（最、更、较）多的是 Y”两个变式中，“多的是”不能换作“有的是”。从意义上来看，“多的是”的对立表达是“少的是”，“有的是”的对立表达是“没的是”。谭代龙（2009）对现代汉语“有的是”的考察发现，“有的是”的凝固程度远远超过“多的是”，二者在句法表现方面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

四、结 语

总的来看，“多的是”在现代汉语句子中的位置状况，也是存在历史层次的。从它的历史和现状推测，“多的是”今后可能有两个大的发展趋势：一是继续作为主谓结构表比较，一是作为习语强调数量很多。作为习语的“多的是”在今后的发展中，可能要受到两方面的影响：一是在内部受到其他分布的竞争，一是在外部要受到处于强势的“有的是”的限制。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2]谭代龙.现代汉语“有的是”的位置及形成[J].燕山大学学报，2009（1）.

（责任编辑：张新玲）

附 表：

The Position and Origin of “duo de shi” in Modern Chinese

TAN Dai-l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1)

In modern Chinese sentences,“duo de shi”in different positions reflects different grammatical attributes and has its own origin. Its history of development and current situation have been influenced by“you de shi”.

duo de shi;position; origin;you de shi

附表1 “多的是”在现代汉语中的基本句法格式

附表2 “多的是”几种句法格式的历史来源

附表3 现代汉语“多的是”几种句法格式的出现比例

附表4 “多的是”与“有的是”出现频率比较

H109.4

A

1009-8135（2011）02-0107-04

2010-12-16

谭代龙（1972-），男，重庆开县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汉语历史词汇和佛教文献语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