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塑自我 以母之名
——解构虹影《饥饿的女儿》中的母亲形象
2011-08-15冯阳李阳
冯阳,李阳
建塑自我 以母之名
——解构虹影《饥饿的女儿》中的母亲形象
冯阳,李阳
虹影在《饥饿的女儿》中塑造了一个前期反叛后期隐忍的母亲形象,既是新时期女性作家对“五四”以来传统的“贤妻良母”母亲形象的消解,也是对男权社会所构建的女性形象的颠覆。透过对母亲精神的传承,对母亲困境的展示,以及对母亲桎梏的叛逃,展现了以六六为代表的当代女性重塑自我、张扬独立意识和反叛精神的野性之美。
虹影;《饥饿的女儿》;母亲形象;建塑自我
在当代女性主义书写中,虹影和她的《饥饿的女儿》是以叙事角度成功的佼佼者之一。
一、母亲之路 反叛与困境
《饥饿的女儿》开篇就是四个醒目的黑体粗字:“献给母亲”[1],这不是一部绝对意义上献给母亲的书,它所做的不过是将母亲的精神作为一种传承生生不息地绵延到下一代,让反叛的精神深入六六——作家虹影的一生,成为信仰。虽然六六与母亲的命运轨迹是历时性的存在,但是,她们女性意识的觉醒对自我的肯定以及对苦难命运的抗争却是共时性的。母亲是女儿的未来,女儿则是母亲的过去。
(一)反叛的母亲:黑暗中的舞者
虹影对自己母亲的评价是“敢爱敢恨”。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虹影的母亲是极具反叛个性的。在《饥饿的女儿》这部长篇小说中,六六是灵魂诉求的主人公,但是真正带给我们感动的,却是连接六六与生父、与养父,还有家庭的关键人物——母亲。作为母亲,她的一生串起了3个男人和6个孩子,她扮演着妻子、母亲、情人3个角色,在这3个身份中苦苦挣扎,背负着道德的枷锁与生活抗争。
母亲的反叛是从逃婚开始的,独自从乡下随着十来个少女上了沿长江开上来的客轮,来到了雾都重庆。当轮船长鸣离岸,船上几乎所有的少女都对家乡不舍而痛苦,“但母亲却不知道,她早就傻愣愣地睡着了。她睡得很幸福,像一辈子没睡过觉似的困,身体缩成一团,甚至都没有换个姿势,翻个身。”[2]一个女子,抗拒着家乡父母包办的婚姻,跳出家里的窗子就是逃离了家长的专制,母亲也是一名有觉醒意识的新女性,逃离家长安排的婚姻是其反叛精神的一层表现。
来到重庆,自食其力到纱厂做工,凭着“初身牛犊不怕虎”的反叛,不甘愿屈服流氓地霸的淫威,脸上的嘴唇傲气地紧抿,身体挣扎着,有一股子抗争到底的狂野劲儿。这种美丽是倔强的,散出一种傲气的与众不同。这股子反叛意外地吸引了袍哥头儿。初入重庆的母亲,骨子里的那股反叛使她跳入了一条注定颠簸的道路——嫁给了袍哥头儿,并生下了六六的大姐。母亲反叛性格的极致就在于与袍哥头儿的决裂。袍哥头在六六的大姐出生后不仅常常彻夜不回,还带女人回去,看见母亲哭就会殴打母亲,因为他认为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是没用的女人,早晚是要另娶一个的。倔强的母亲抱着女儿拎着包袱就逃回了家乡。作为一个已婚私自离家的女人,母亲是要被沉潭的,倔强的母亲在家中呆了三天便再次来到重庆,远离了袍哥儿与六六的养父结合在了一起。对不幸婚姻做出的反抗是母亲反叛精神的二层表现。
携女离家出走的母亲,嫁给了大她10岁的国民党逃兵——六六的养父,又生下了4个孩子。逃兵当上了船员却因为患上眼疾无法劳动,全家的重担落到了母亲身上。母亲汗流浃背,和男人一样吼着号子,迈着一样的步子,抬筑地基的条石,修船的大钢板。她做了10多年的苦力染上了多种疾病:心脏病、贫血转高血压、风湿关节炎、腰伤,一身都是病。此时的母亲,在六六的眼中是“眼泡浮肿,眼睛混浊无神,眯成一条缝,她透过这条缝看人总认错人。她头发稀疏,枯草般理不顺,一个劲掉,几天不见便多了一缕白发,经常扣顶烂草帽才能遮住。”[3]这样的母亲形象,令作者直白地发出“连我也会厌恶地把脸转到一边去”的声音。当然,母亲年轻时必定是美丽的,必然有过像丝绸一般的皮肤和年轻柔润的脸,可是生活打压着她,欠疚挤压着她。六六的存在,便是母亲曾经美好回忆的佐证,同时也是母亲情人身份的提醒。不错,这样的母亲也曾拥有过真正的爱情。六六的生父——这个比母亲大10多岁的男人,在母亲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母亲,被饥饿困苦包围的母亲和生父日久生情,生下了“饥饿的果实”——六六。在母亲眼中,六六的生父是老天爷派下来,他救了母亲心里的“家””,生父是母亲心灵的依靠。这样一种为他人所不齿的偷情实际上是母亲对于幸福婚姻追求诉求,是对被苦难生活折磨下丧失婚姻和谐家庭圆满命运的反叛,这是母亲反叛精神的三层表现。
与“六六”生父的那场美丽的邂逅成为了母亲心中的恶之花,她的身体得到了栖息,可是精神却被社会这座道德的监牢判了无期徒刑。母亲就像是黑暗中的舞者,对于“六六”养父她有着道义的责任,同时对于儿女她还有着哺育的责任,这注定了母亲的悲剧,所以她没有能够真正做到与社会的决裂,只能带着忏悔和愧疚的镣铐继续着她艰辛的苦难。幸运的是,母亲的反叛并没有被现实所消解,反而在六六的身上它孕育且壮大,并显现出疯狂的特征,张扬出一种野性的美。
(二)母亲的困境:责任与爱情
困境之一:父权家庭的“主心骨”。从某种意义来说,《饥饿的女儿》是一部城市下层人物的血泪史。大饥荒的年代,食不果腹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民以食为天的社会里,无食意味着没有生存的资本,没有了生活的权力。死亡是饥荒的终极指向。在死亡面前,没有人不想方设法逃离,死亡给人们带来的不仅仅只有恐惧,更多是潜藏在人性深处对“生”的渴望。因为想要存活,同六六一家人所表现的一样,承担生活的重担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的。一如母亲,她早早地失去了女人的风韵。在六六的眼中,母亲“身体好像被重物压得渐渐变矮,因为背驼,更显得短而臃肿,上重下轻。走路一瘸一拐,像有铅垫在鞋底。因为下力太重,母亲的腿逐渐变粗,脚趾张开,脚掌踩着尖石渣也不会流血,长年泡在泥水中,湿气使她深受其苦。”[4]这样一段对母亲形象的描写,在真实还原母亲形象的同时,也深深揭示出母亲对于生活所作出的艰辛努力,也是母亲对“生”的极度渴望。母亲在父亲的眼睛失明之后便成为了家庭的“主心骨”像男人一样迈着步子,喊着号子,做男人的工作。没有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离开了温室的栽培,母亲极速地衰老和丑陋。她早已被带入了生活的困境而无法脱离。
困境之二:无爱婚姻和有性爱情。经过深入分析,我们不难发现,《饥饿的女儿》中母亲心中最大的困境并非物质困境,而是精神困境,这一困境是社会和个人双向作用的产物。母亲心中藏着一个心结,这个心结包含着两方面的愧疚:一方面对于丈夫和孩子;另一方面是自己和小孙。母亲到年老剖白自己最爱的人是六六的生父,这句话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一个女人隐藏着自己半生的感情,和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仅对自己是一种欺骗,对六六的养父也是一种不公。所以母亲对自己韶华不再,爱情已逝感到自我负疚,同时,也在社会道德层面上愧疚于自己作为一个妻子的出轨行为。母亲是具有自觉反叛意识的女性,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她始终存在于家庭之中,逃不开责任和道义的枷锁。所以,短暂的出轨之后只能以回归家庭为最后的归属。母亲与小孙产生了真挚的感情并生下了六六,她对原有家庭的负疚促使其维护家庭的存在而辛劳着。这种愧疚使得母亲不敢走近六六,同时也不让六六走进自己。这一困境是精神的困境,相比起物质困境来说,更令人唏嘘。
母亲改变命运的反叛随同饥饿一起深入了还是胚胎的六六,这是精神以及生命的传承,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但是,母亲形象的成功塑造不仅于此,她之所以鲜活充满血肉还包括另一层面——母亲的困境。这一困境的产生不仅源于社会的苦难,同时也隐含了母亲不彻底的软弱性。而母亲的困境束缚了自己,也不自觉地束缚了六六,无辜的孩童被动地带入其中,母女两人息息相关的牵引着,彼此爱着,彼此恨着。
母亲困境直接造成了母女困境,缺少了人生道路指引者的六六一方面承担着母亲远离的孤独,另一方面也受惠于母亲的传统消解。身份认知的障碍使得敏感的少女六六陷入身份的迷茫,迫切需要自我的肯定,这也给六六建塑独立的自我提供了契机。
二、未来之女:野性与悲怆
“野性”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不驯顺的性情。”[5]但实际上将野性诠释为难以驯服的天性似乎更为贴切。野性是个体性格之中的天性,一种孕反叛于其中,他人难以左右的个体的选择自由。它强调的是“天性”,是每个人性格中都蕴藏的力量,这种力量促使个人实现自我价值的独立选择和个人道路的终极走向,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的张扬和自我肯定。因为秉持着对自己选择的绝对信念,甚至是固执的坚守,这种力量是难以被外界因素所驯服、影响的。野性一旦被激发,卯起一股牛劲,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六六是极度具有野性之美的女子,她的骨血中融入了母亲的反叛,并将这种反叛升华成一种野性的张力。回头来看小说,不难发现,主人公六六围绕着历史老师完成了野性的释放。
对六六来说,“饥饿”伴随她的一生,不仅仅是身体的“永恒饥饿”,更是精神、情感上的“永恒饥饿”。在文本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母亲从未在我的脸上亲吻,父亲也没有,家里姐姐哥哥也没有这种举动。如果我在梦中被人亲吻,我总会惊叫起来,我一定太渴望这种身体语言的安抚了。每次我被人欺辱,如果有人把我搂在怀里,哪怕轻轻拍拍我的背抚摸我的头,我就会忘却屈辱。但我的亲人从未这样对待过我。”[6]处于青春期的少女,身体对外界有一种本能的冲动。渴望被爱抚,是心灵渴望关怀的外化,但是母亲对家庭的负罪感,养父对养女的隔膜感,兄弟姐妹对六六的厌恶感都使得六六在家庭中被忽视,被孤立。苦难与饥饿,在青春期这样敏感的时期,使得六六感觉到孤独,心灵因为缺少亲情的养分而萎缩,感觉到自己的一无所有。
生父深爱她,却与她无法相见,迫使她找寻缺失的父爱,重塑倒塌的父亲形象,历史老师便是她对缺失的父爱所寻找的替代品。她在历史老师身上所寻找的不是一个情人而是一个父亲,是一个女儿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平常的父亲。六六与历史老师的畸恋,是一曲灵与肉冲突的悲剧之歌,如饥似渴的人一旦遇上救命的泉水,那不管不顾,烈火焚身的决绝充满着张力。历史老师最后因为文革的问题怯懦的自杀,让六六明白了自己只是历史老师眼中的一段“艳遇”,不足以撼动他的人生。这段野性的历程让六六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需要父亲的女儿,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释放自己悲怆情怀的肩膀。六六是个红狐般的女子,她把自己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子,只是将他作为走向未来的必然选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敢于抛弃一切,也敢于承担被一切所抛弃的人。拿掉与历史老师的孩子,与“非婚生”做出决绝的告别,是六六心底对自己生世恐惧的象征,她害怕自己的孩子遭受与她一样的屈辱。
六六的母亲在五六十年代敢爱上一个比自己小10多岁的男人并为他生下孩子,这份特立独行是现在的我们难以想象的。母亲的一生是为了找寻至爱而存在的,因为这种执着,母亲才会一步一步走上反叛的道路。这种特质完全被六六所传承,她显得更加“疯狂”,她不肯让自己重复:重复他人的路,重复自己的路。因为母亲想爱又不敢爱的矛盾,周围环境的歧视以及虹影自身的焦虑,自然地使得她变得更加的叛逆野性,乖顺狂妄。她的叛逆,是因为生命中对家庭、亲人、情人关爱的缺失而造成的,她的自我放逐隐含着对自己女性命运的担忧和母亲不幸命运潜意识的抗拒。
三、《饥饿的女儿》与人文关怀
母亲是上一代具有女性觉醒意识的典型形象。她具有“解放”的自觉,有求生的意识,生存的野性,反叛的精神,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被真正地“解放”过。她两次逃离婚姻追寻幸福,当爱情真正到来时却又拘泥于社会的道德。直到年老后才对女儿坦诚,自己最爱的是女儿的生父,可是却因为责任和歉疚与不爱的人生活了一辈子,令人不胜唏嘘。作者在文本中给予了对母亲,及所有像母亲那样的女人深深地同情。
《饥饿的女儿》还造就了以六六为代表的一类人。这一类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勇于发现自我,表达自我意识,强烈迸发出对命运不公的不满情绪,他们的存在就在于寻找生命中所缺失的部分,以不甘屈服的姿态努力摆脱饥饿的苦难。
这两个女性形象的深入描写,是虹影对苦难社会里女性命运的深层关怀。“母亲”代表着虹影对“想解放而不得”的母辈一代深切的同情,痛彻了社会道德对于女性生命天性的扼制。六六则代表了对“母亲”不幸命运的极力抗拒,以母亲悲剧的命运为参照,是对当代女性如何选择自我道路的人文关照。
[1]虹影.饥饿的女儿[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1.
[2]葛红兵.中国文学的情感状态[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8.
[3]乔以钢.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的文化探析[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王侃.饥饿的女儿饥饿的一代:读虹影《饥饿的女儿》[J].文教资料,2008(7,上).
[5]张卉.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中的苦难意识[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7).
[6]王邕.《饥饿的女儿》,城市边缘人的爱与痛[J].玉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8(2).
H106.4
A
1673-1999(2011)09-0110-03
冯阳(1987-),女,江苏盐城人,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0)文学院2009级现当代文学研究生;李阳(1985-),男,河南太康人,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2009级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2011-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