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空的文化认同:奈保尔其人其作
2011-08-15李宗
李 宗
跨越时空的文化认同:奈保尔其人其作
李 宗
奈保尔是英国当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也是一个典型的流散作家。双重移民的文化身份和流散的生活经历为奈保尔提供了独特的视角,他从文化的外部审视前殖民地独立后存在的各种问题,通过文学创作跨越时间和空间重建前殖民地历史,并实现了从边缘到中心的旅程,找到了自己的文化家园。
奈保尔;流散;边缘;中心
一、双重的文化身份和两难的文化选择
V.S.奈保尔被英国著名评论家普里切特称为“在世英语作家中的佼佼者”,是当今英语文学世界中健在的最有声望的作家之一。2001年10月11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移民作家维·苏·奈保尔,反映出移民文学的兴起和后殖民文学的繁荣。所谓的后殖民文学,主要是指原先的欧洲(主要是指大英帝国和法兰西帝国)殖民地诸国的文学和写作,用以区别其与主流文学之不同。后殖民文化理论重在考察殖民主义时期之后“原宗主国与前殖民地和第三世界国家之间不同于殖民主义时期的复杂关系,它广泛涉及文化与帝国主义、殖民话语与西方对东方的文化再现、第三世界的文化抵抗、全球化与民族文化身份以及种族、阶级、性别的关系等许多方面的问题。”正是由于奈保尔身份的复杂,使他成为一位典型的后殖民文学作家。他是一个双重移民,祖籍印度,祖上在英殖民统治时代,全家被遣送到拉丁美洲的英属特立尼达岛去从事带有契约性质的体力劳动,从此再也没能回到印度。奈保尔所在的特立尼达印度人社区将印度和印度的生活铭刻在家具器皿,房屋建筑和每日繁复的宗教仪式上,与当地同为被殖民者的、占人口大多数的黑人格格不入,形成孤立的社会族群,被排斥在政治生活之外。空间上远离了故土,祖辈凭记忆而构造的印度对于奈保尔来说是想象的,模糊而疏远的。奈保尔的家庭是印度种姓制度中门第最高的婆罗门,但奈保尔对印度教信仰远离,淡化甚至缺失,他与故国文化疏离,渐行渐远。在他三次回印度后发表的作品《印度三部曲》中大量对印度的批评和嘲讽不难看出他对印度的厌恶之情。随着殖民教育的入侵,从奈保尔父亲开始,他们不再满足于聆听呆滞需要翻译的宗教仪式和封闭的西印度社区生活,深受宗主国英国文化的影响,在学校接受的是正统英式教育,他酷爱英国文学,并向往前往帝国的中心,实现当作家的梦想。他到英国求学、工作期间,虽定居英国,使用英语写作,获得英国国籍,但他始终感觉是外来者,一个前殖民地人,“身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异乡人”。奈保尔和大多数散族群裔作家一样,殖民主义的历程和殖民教育阻止了他们对故国,对过去的了解,使他们无法回到过去,对母国文化无法亲近,同时前殖民地人的属性使他们被宗主国文化排斥,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在丰富的记忆和无望的未来中,奈保尔陷入迷茫,自我身份的分裂中,处于茫无目的的漂流状态,选择自我流放,成为一个流散作家。
二、流散作家独特的文化视角
流散的生活、多元的文化背景、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独特的个人经历,为奈保尔的创作提供了特殊的视角。“外来者对新东西感到惊奇,对事物观察得更细,因为他是以一种新的方式来看待一切。这种观察方式也被称为exotopy,从外部观察内部人看不到的东西:‘为了更好地理解外国文化,人们必须走进其中,忘记自己的文化,通过外国文化的眼光来观察世界……在文化领域,外在性是理解世界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只有通过另一种文化的眼光,外国文化才能更为充分,更为深刻地暴露它自己。’”奈保尔从小立志要当一名作家,他在家书中说:“他宁愿死去也不愿回到特立尼达,并发誓要用他们的语言(英语)打败他们。”事实上,奈保尔的确成为了英语写作大师,获得了多次大奖,他的创作却总是离不开特立尼达,印度及广大亚非拉第三世界。《米格尔街》是奈保尔的第一部作品,他以幽默的笔调,讲述了小人物既想入非非又毫无希望的生活,讽刺了前殖民地米格尔街的种种愚昧和混沌。1961年的《比斯瓦斯先生的房子》是奈保尔的成名作,作品虽不乏幽默,笔力却深沉悲观。通过讲述以奈保尔父亲为原型的比斯瓦斯先生为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而奋斗一生的故事,他揭示了前殖民地的独立就像比斯瓦斯先生的房子一样,只是一种象征,并不是真正的独立和自由。《印度三部曲》记录了他三访故土的真切感受,他以敏锐的观察,以真实为最高准则,肯定了英国文化为印度的发展有一定的作用,同时以愤怒的笔调和冷静的讽刺指出由于长期的殖民统治,印度千年来受到西方文化的浸淫、侵蚀、归训甚至覆盖,虽然获得了政治上的独立,精神世界仍然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奈保尔通过对前殖民地芸芸众生悲惨生活的刻画,反映了宗主国文化思想在前殖民的残留及深远影响。他不仅谴责了殖民主义的虚伪性和不公正导致了前殖民地愚昧落后,并以流散作家特殊的文化视角,从文化外部观察,从边缘审视,从心理状态分析前殖民地对宗主国的精神依赖,对前殖民地在帝国瓦解后的前途和命运做出深沉的思考。1967年的《效颦者》是一部虚构性的自传体小说,通过主人公辛赫,刚刚获得独立的加勒比岛国精英知识分子,从海外留学归来,积极投身民族独立和建设中,失望、失落最后失败出局的故事,批评新独立国家在获得了政治独立后,盲目而滑稽的模仿前宗主国,在经济上模仿西方国家走工业化道路,政治上模仿西方民主制度,作为建设新国家的唯一途径,结果导致分裂、困惑和一片混乱。由于双重的文化背景,流散的生活体验,奈保尔能从文化外部观察到内部文化的人看不到的东西,以一定的社会和历史作为参照来观察另一种社会和历史,对帝国逝去后,广大后殖民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各方面的问题做出深入的思考。
三、从边缘抵达中心
奈保尔喜欢旅行,他与康拉德等前辈不同,他不是为了旅游而旅游,他的旅行是由于殖民后裔身份所造成的心理印痕,同英国文化滋养下形成的价值观之间的碰撞冲突而不得不进行的文化苦旅。旅途中的他从外部关注和思考他的出生地特立尼达,故土印度和广大亚非拉前殖民地的问题,同样也从外部思索着帝国垂暮和衰败,前殖民地人和作家双重身份无法融合的困惑,以及如何跳出樊篱,完成自己身份的最终定位。奈保尔作品中几乎都有“逃离”的人物,《比斯瓦斯先生的房子》中比斯瓦斯先生一生都试图逃离图尔西家族的大房子,这座大宅像章鱼般控制着他的一切,他甚至没有权利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比斯瓦斯先生寄情于写作,那部他始终未完成的小说的题目就叫《逃脱》,他的儿子终于离开特立尼达,拿到奖学金到英国留学,使他看到了希望。《米格尔大街》的爱德华厌恶并鄙视特立尼达,模仿崇拜美国文化,又无法拥有美国文化给人的“崇高”地位,在老婆被美国人拐跑后,卖掉房子永远地消失了;《效颦人》中的辛赫最后流亡到英国;《河湾》中的因特尔因为非洲殖民地的独立战争使他的家族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十分仇视非洲,时刻想要离开这个他憎恶的地方,后进入英国的大学学习,费尔迪南代表独立后的新一代非洲人,因受到西式教育,感受到非洲与西方文明的差距,身份意识逐渐变得复杂,一心想到国外留学。同样,特立尼达的生活经历对奈保尔而言是心中抹不去的黑暗和苦楚。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奈保尔在特立尼达接受的教育都是英式的,英国在其年少的心灵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在特立尼达的学校,“我们的先生、我们的课程设置、我们的道德规范,任何事物都基于不列颠是一切光明和知识的源泉这一点。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羡慕、惊叹、模仿、学习。”对于奈保尔而言,英国就是一切文明的,光明的外部世界的代名词,正如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样,他逃离故土,投奔英国的怀抱,开始了穿梭在边缘与中心之间的精神之旅。《抵达之谜》是奈保尔20年前的小说,以碎片化的方式,繁复的讲述,极为细致的景物描写,记录了奈保尔经历着流放者的身份迷失,竭力寻找着自己身份的归属地和文化依着点,从边缘最终抵达中心的文化苦旅的过程。小说的第二卷《旅程》讲述了“我”从特立尼达来到英格兰的移居生活。在特立尼达所受的殖民教育,使主人公用想象中的一切或者书本上的一切取代了对于宗主国世界的真实认知,当他来到英国时,在文中说到:“我来得太晚了,无法找到原先的英国,她已不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帝国的中心模样。”初抵英国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不断否定自我的历程,现实的一切都与想象的帝国不同,一切都是陌生的,曾经迷恋的帝国的辉煌化为心中巨大的隐痛,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帝国繁华逝去的无限惆怅和无力诉说感。作为第三世界的“边缘人”与受英国文化滋养的“作家”两种角色在最初的6年里截然分开,不能重合。身处梦想的英国,梦中又常回到曾极度憎恶的特立尼达,矛盾的、似梦似醒的“我”在成为作家的道路上经历了无数次挫折和失败,在6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写作素材其实就是西印度群岛。于是,在来到帝国中心后的我开始返乡之旅,因为“我”在西方国家的生活,对帝国近距离的观察,对西方民主和自由观念亲身的体验,使我能从文化的外部洞若观火地审视前殖民地社会在独立后的种种问题,并经由自己的创作在时间和空间上重建了特立尼达的历史。这一创作经历也使“我”作为“人”和“作家”的双重身份达到融合,也“填补了一点空缺”。通过文学创作,“我”最终同宗主国之间达成了和解,也就是将两种身份重新统一起来,解除了身份分裂和失语的痛苦。写作帮助他建立过去与现在之间的联系,使他能从过去的特立尼达穿越到现在的英国,更给了他一种安全感。“我”难以舍弃在英国乡村威尔特郡的生活,“这个地方的美,使我内心中产生了对它强烈的爱,强烈得超出我所熟悉的任何其他地方”,“对于没有任何属于我自己的地方,这里有的是这种在威尔特郡的第二次生活的赐予,是第二个,也是更幸福的童年,有的是这种自然万物知识的第二次抵达,加上在这树林中实现了童年时代的拥有一个安全家园的梦。”从最初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在英格兰的生活却已经变得索然无味并且很多时候变得十分平庸”,到功成名就的20年后,“我在这里竟会获得像第二次生命这样的体验”,“我发觉,自己竟会在这样大的年岁一种最不可能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适应了异国他乡的一种环境。……我还没想到的是,我的心灵和思想会在这里得到净化。”“抵达之谜”的抵达并不是指一个人来到一个新地方,而是指一种新的心理状态。奈保尔在写作上不断获得成功,多次获得大奖,并被英国女王封为骑士,成为一个“真正”的英国绅士,他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家园,不仅是在空间上,还在心理上抵达了帝国的中心,完成了从边缘到中心的旅程。奈保尔成为了英国经典作家,不仅认同英国文化,而且与英国社会和文化水乳交融,在这部自传体小说临近尾声时,奈保尔感叹他已经心满意足:“每次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走过这里,特别是在山坡的顶端有几头乳牛在蓝天的陪衬下悠然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感觉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一种微弱、遥远的渴望——像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那样遥远,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已经得到满足,我已经置身于那副炼乳商标图案的原始美景之中。”
四、结语
全球化的今天是多元文化并存的时代,差异在所难免,对个人身份界定也不应该拘泥于神话和地理因素的固定不变,封闭、线性的传统划分,人的身份在不断变化并不断形成新的自我。打破殖民文化和民族文化之间的界限,实现开放的文化认同,可以化解处于文化夹缝中的后殖民作家无根的困惑和悲哀。双重的文化身份和复杂的流散经历使奈保尔能够从文化的外部对他身处的两种文化观察,审视和剖析,通过文化创作跨越时间和空间,建立过去与现在的联系,填补了他心灵的空缺,从帝国的边缘抵达帝国的中心,完成了个人身份的建立和统一。
[1]陈厚诚,王宁.西方当代文学批评在中国[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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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06.4
A
1673-1999(2011)09-0107-03
李宗(1981-),女,湖北荆州人,硕士,华东交通大学(江西南昌330013)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2011-03-10
江西省2011年度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WGW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