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因‘评茗’而妙美
2011-08-15■赵畅
■ 赵 畅
‘品茗’因‘评茗’而妙美
■ 赵 畅
我总以为,“品茗”也须“评茗”。毕竟,“品茗”是个人的行为,多追求自我品味、自我欣赏;唯“评茗”总在一拨人中进行,且因了相互间的交流而提升了“品茗”的趣味与境界。
其实,自古以来,人们就已懂得“评茗”。比如,始于晚唐盛于宋元的“斗茶”即是。虽说“斗茶”实际上就是茶艺比赛,通常是二三或三五知己聚在一起,煎水点茶,互相评审,看谁的“点茶”技艺更高明,点出的茶色、香、味比别人更佳。但“斗茶”的过程又何以不是“品茗”、“评茗”的过程?
言及“评茗”,就不能不说到文人雅士。一代又一代文人雅士的经典诗歌,更是给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一份茶文化遗产。每每“品茗”,我总会悠然吟诵起唐代诗人卢仝的《七碗茶歌》:“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一杯清茶,让诗人润喉、除烦、泼墨挥毫,并生出羽化成仙的美境——茶不只是一种口腹之欲,茶似乎给他创造了一片广阔的精神世界,这岂非“评茗”的境界?这般“评茗”虽只是其个人的感受,而一经以诗歌的形式传播,又何以不影响众人“品茗”的审美心理?难怪,这首诗在日本广为传颂,并演变为“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的日本茶道。
诗人的“评茗”,功不可没,皇帝老子的“评茗”更可以改变一种无名小茶的命运。宋绍兴十六年(公元 1146年),宗室画家赵伯驹在余杭径山寺画百幅等身罗汉之时,因为爱喝一个大鼻子师傅的“点茶”进而品了一回其从乡下带来的土茶,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当赵伯驹去产地桐庐天尊山看过并捎回新茶献给皇帝赵高宗后,皇帝即让人取水煮茶,而一品自是了得。“此种新茶炒制简便而香味清纯,形色亦妙,虽属山民无奈之作,较之茶饼烘制之繁﹑烹煮之烦,不知省却多少心力!而人心趋简厌烦,喜真拒饰,谁知不为后世茶事正宗?故可令诸学士为其撰一佳名来呈。”宋高宗“品茗”后生发的此番“评茗”妙论,不啻令这土茶 从此有了“天尊御茶”的高贵身份,而且这种用沸水泡茶,即饮、不加它物的饮茶法,到了元代果然成了饮茶正道,沿袭至今。
自然,“评茗”不是平日海阔天空侃大山,可以胡说一通、乱说一气,真得有点儿功底,也就是说,你须懂得有关茶的一些基本知识,比如茶的种类特点、制作工艺、茶艺茶道,你还须按照视觉、嗅觉和味觉的品尝顺序,调动你所有的知识,调动你丰富的想象去鉴赏。要知道,在一些重要活动场所,在一些文人雅士相聚之时,你要不露怯,“品茗”时你得有一些“评茗”的专用术语,就如品红葡萄酒时你得蹦出几句“单宁还算柔顺”、“质地如同天鹅绒一般”、“优雅的黑加仑子的香气……”
是啊,一杯好茶可以带我们走进一个百花齐放、万木葱茏的花园。要知道,茶叶是吸纳山水精华的尤物,一俟好泉冲泡,它分明成了装入杯中的诗篇。渐渐的,我们是不是看到了褪色的郁金香?沉思中的贝多芬?据说,一杯红葡萄酒,在常人口中的味道大致是一样的,但到品酒师嘴里,每过三五分钟,就会感觉到有一种细微不同的味觉,以至能体会到 500多种味道。于是想及,佳茗与清泉相拥,定然也会像红酒那样有众多潜在之味,能否如愿品尝,取决于你的品评力,也包括你品评时的心情。
浙江上虞向为产茶名区,日本“传教大师”最澄当年随第12次遣唐使来到中国,在上虞峰山道场灌顶受法后,带得《茶经》及茶籽引种至日本门,从此使日本成为最早得到中国茶种的国家。不仅如此,上虞还是“当代茶圣”吴觉农的故里,以其名字命名的“觉农舜毫”更是多次在国际品评会上拔得头筹。要论“觉农舜毫茶”的妙美,我远在美国的表姐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生物医学哲学博士、英国剑桥大学终身学者、国立台湾大学医学院客座教授陈国钧先生一封信里的精彩品评,该是道出了其中的要义:“……平日里,我只喜欢品台湾的乌龙茶,但尝了你送的‘觉农舜毫’后,竟爱有所移。这茶自是了得,待冲入热水,其嫩匀成朵,两旗一枪,交错相映,茶汤清碧,悦目动人,更兼呷茶入口,顿觉口鼻生香。品着品着,便觉犹如与美人把盏,恰似和君子交谈。于是,陡生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的感慨。苏东坡‘从来佳茗似佳人’,乃此之谓也。在我看来,这‘觉农舜毫’,清淡雅韵,一如素面朝天的村姑,终令那些‘香高味甘’的茶原形毕露——那茶充其量不过是施了太多脂粉的女人和用尽了形容词的文章而已。尤其当知道这茶叶的来由,品茶时我更融进了一份特别的领悟:我哪里是在品茶呀,我同时也是在品人、品历史﹑品故事哪!”
多生动有趣的一段“评茗”文字!读着来信,我仿佛觉得自己正与表姐夫一起“品茗”、“评茗”——低眉俯首间,各各瞧着杯中飘着缕楼清香的“觉农舜毫”,互相猜测着彼此的心理。唯在抬头相望里,大家始会心一笑,并轮流评说着这“觉农舜毫”的好。“茶已醉人何须酒,书可香我不用花”,这“品茗”、“评茗”的一番功夫无不让我深沉、意醉,恍惚间,我竟不知自己在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