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情消费异化研究
2011-08-15汲怀远
汲怀远,高 燕
(河海大学社会学系,江苏南京,210098)
农村人情消费异化研究
汲怀远,高 燕
(河海大学社会学系,江苏南京,210098)
随着我国农村经济的快速发展,农村人情消费正从原来的“礼尚往来”向一种畸形化的方向发展。这一变化的发生,使人情消费在农村社会关系生产、村落成员情感维系中的作用不断丧失,农村中的个人和社会均陷入难以自拔的怪圈。农村中人情消费的异化既与我国农村社会近年来经济社会发展变化以及“功利主义”、“拜金主义”的影响分不开,同时,也与我国农村社会“差序格局”的特点和人情消费的面子观继续发挥作用密切相联。这种消费方式必须引起人们的重视,否则它将极大地腐蚀农村的社会风气,影响农村的稳定和和谐发展。
人情消费;异化;功利主义;面子;差序格局
所谓人情消费,指的是在自愿情况下,因为人际关系而非自身的直接消费支付给他人的支出,有时也称为“随礼”。它具有加深情感和促进交往的功能。但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们交往范围的扩大,本是用来表达情感的人情消费却日益演变成一种赤裸裸的敛财方式,而且愈演愈烈。很多人为了面子,为了每年的一大笔人情费用支出心里“痛”着,表面却“幸福”着,不少人为“人情”所累。人情消费演变成了“畸形”的人情“债”,发生了严重的异化。它从传统的人情消费中分化出来,成为制约、压迫和损害农村人情消费的对立物。人成为人情的“奴隶”,人被人情“牵”着走。也就是说本来是用来维持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消费却变成了一种躲也躲不掉的人情“债”。这个问题越来越值得我们深思。
一、当前农村人情消费异化的表现
传统农村社会中的人情往来更多的是以赠送实物或者少量数额的金钱以聊表心意,人们追求的是情谊而不是金钱的多少;而现代人情消费的异化使它由这种传统的农民之间淳朴互助的人际关系转化为一种“钱与情”、“钱与权”的交易,“礼”大大超越了“情”的本义。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一)支出比重大,难以承受
目前农村人情消费已由传统的赠送实物转为赠送现金,随礼金额也越来越大。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一年随礼花去三四千或者更多,已经变得习以为常;而对于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农民家庭,甚至要举债送礼。如此高的人情消费几乎花去了农民年均收入的一半或者更多,很多农民忙了一年,到头来还不够“还”人情的。人情消费支出总费用增加,占农民消费支出的比例也越来越大。据重庆市城市社会经济调查队的调查显示,2008年,永川农民用于赠送亲友的现金支出占79.21%,比上年增长了19.6个百分点,人均人情消费436.29元,比例占全年现金支出近二成,人情消费成了农民家庭的沉重负担[1]。
人情消费支出占农民总消费支出的比重越来越大,这种现象在全国各地的农村都有所表现。越来越多的农民感觉到人情支出大,难以承受。特别是对于贫困地区的农民来说,人情消费的支出已经占了年均收入的一半或者更多,有的家庭甚至到了举债还礼的地步。2009年1月,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课题组调查显示,中国人情往来的支出在消费总量中占到了相当大的比例,平均达到7.6%,居于支出项目的第四位,仅次于食品、医疗和教育;农村家庭的人情费用支出比例比城市家庭还要高,平均达到9.3%,这也显示出熟人社会的人情费用高于陌生人社会的特点[1]。
(二)“花样百出”,“目不暇接”
过去农村人情消费主要是婚丧嫁娶、建房上梁等少数名目,现在生子、过满月、上学、参军、乔迁、置业、搬迁、老人60、66、80、88大寿等等,可谓五花八门、名目繁多。甚至有人家里搭鸡窝、母猪产仔都置办酒席收受礼金。重庆晚报《秀山县请客送礼怪象,母猪下崽也要摆一台》一文,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如此极端的案例并不鲜见。早在2003年,福州闽清县农民母猪下仔请客;在呼和浩特市近郊,奶牛养了母犊子请客的新闻早就见诸报端[1]。在消费的种类日益繁多的同时,消费的频率也自然而然加快了,有点让农民“目不暇接”。过去每个农户平均每年送几次礼,现在几乎平均每月都能收到随礼通知。特别是到了节假日或者所谓的黄道吉日,有些人一天收到几个请柬是常有的事。据湖北天门市调查,20世纪80年代,每户居民每年送礼次数为18次,90年代平均每户居民送礼次数上升到23次,去年1—11月份,每户居民的送礼次数就高达28次[1]。
(三)“礼尚往来”,不得不送
对于愈演愈烈的人情消费,越来越多的人承受不起,但是又不得不送,因为在农村已经形成了这种风气,想刹也刹不住。你不办事别人办事,别人办事你还得随礼,要不然别人说你小气,不通“人情”,除非你想与亲戚断交,朋友不再往来,让人瞧不起。所以,农民对人情消费很不情愿,但又不得不送。许多农民为了把随出去的礼收回来,自己还得没事找事,比如以老人过寿、孩子过生日等为借口办酒收礼。这样你来我往就投入到了人情消费的怪圈中。于是人情消费链不仅不会轻易断掉,而且会越拉越紧。无形中又推动了人情往来和相互吃请现象的增多。
(四)有口难开,心事重重
“变味人情”像一股暗流影响着人们的心情和生活,它日益成为农民的一大经济负担,很多农民对此有口难开,整日心事重重,惶恐哪天被人情“压”得喘不过气来。对于这种“红色罚款单”,越来越多的农民觉得受不了了。每年的收入就那么多,随礼都搭进去了,白干了一年不说,有时还要倒搭钱。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出于“面子”心里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结果“红包越来越厚,人情越来越薄”,“为了人情,失去了友情,疏远了亲情,浪费了感情”。“越来越没意思了”,“累”,很多农民如是说。在一些农村甚至出现了举债进行人情消费,终因债务压力过大而自杀的极端事件。更有人用打油诗的形式表达对人情风的不满:“人情往来知多少,真是数不了。而今盛行人情风,钞票不再回到口袋中。亲朋友情应犹在,只是规模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杯杯酒水肚中流。[2]”
二、农村人情消费异化的影响
农村人情消费的异化不仅破坏了农村传统的人际关系,加重了农民的物质和心理负担,而且败坏了农村的社会风气,摧残了农村的社会文化,对农村社会的和谐发展产生了不良影响。
(一)扭曲了农村原有的人情关系
农村原有的人情往来是为帮助单个家庭应对困难的一种互济互助的行为,它体现了农民之间淳朴互助的人际关系,也是农民联络感情、增进友谊的纽带。这是因为随礼的时候为农民提供了一种团聚的机会,农民可以交流生产生活经验、交流感情,分担困难、分享快乐,找到认同感和归属感。然而随着人情的异化,这种原有的情感关系被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所取代,传统的实物消费转化为现金消费,人们以送礼的多少来衡量彼此之间人情的“厚薄”。同时,很多人借机敛财,巧立名目、大办酒席,特别是在传统节日或者农闲等人情消费的高峰期,“红色轰炸”频频来袭,使不少人感受到了巨大的经济压力。人情变成了“人情债”,“人被人情牵着走”。原有的人情往来完全变了味,各种变异的人情奇闻也层出不穷。据《重庆商报》报道,今年二月,重庆准新娘胡华丽给朋友们发出结婚请柬,上面写明最低礼金要求:“如来一人,礼金不得低于100元,如来两人以上,礼金则最低200元。”众多网络媒体转载了这则新闻,胡华丽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1]。在对此赤裸裸的索礼行为谴责之余,人情薄如纸的温情面纱也被撕得粉碎,农村原有的人情关系被彻底扭曲了。
(二)加重了农民的物质和心理负担
农村人情消费的异化使得人情消费成为许多农民日常最大的支出,有的甚至比生产投入的开销还要大。黑龙江省双城市临江乡民胜村农民龙雨丰说:“我平常一个月要随礼五六次,按一次50元计算就受不了,何况有时还要随礼100元以上。去年随礼最大的一笔是1000元,是一个好哥们儿的姑娘上大学。随钱的时候看着都挺大方,其实压力都很大。农村人好面子,没钱也得借钱随礼,2分利的借款利息在农村是最平常的。[3]”每个农民家庭一年的人情费用支出一般都要三四千左右,赶上事情多的年头,比如像2008年奥运会之类的好年景就要五六千或者更多。因此,随礼已经成为农村家庭最大的开销之一。
对于日益盛行的人情风,很多农民对此是有口难开,有苦难言。一年到头辛苦赚来的家当被人情消费得干干净净。经济富裕的相互攀比,经济拮据的死要面子。这样一来二往把人情消费攀得“水涨船高”,人情消费由“情”变成了“债”,人们心中明明有怨恨,却不得不曲意逢迎,很多农民对此心事重重,终日想逃出人情消费的怪圈。“人情消费猛如虎”、“谈情色变”,或许是对这种消最好的心理体验。
(三)败坏了农村的社会风气,摧残了农村的社会文化
农村人情消费的异化使原有的农村人情关系发生了变化,污染了农村的社会风气。村庄中的人情变淡,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工具性增加,同时攀比、补偿心理严重,铺张浪费成风。很多农民借随礼之际,对干部领导大行受贿之礼,部分干部也披上礼仪的外衣为行贿受贿大开方便之门。另外,农民在设宴款待亲朋好友之际也为农村很多不良的陋习提供了“温床”。最具有代表性的莫过于赌博了,很多农民趁此开起了赌博聚会,什么麻将纸牌之类的开上好几桌,几天几夜不成问题。甚至这种不良的风气已经对农村青少年产生了不良的影响,一些孩子追求消费的质量和层次,花钱大手大脚,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家庭情况。人情消费异化所带来的社会风气的败坏,已不得不引起我们的反思。
三、农村人情消费异化的原因
农村人情消费异化的原因有很多,既有经济层面的农民收入提高的因素,又有文化层面传统文化根基的影响,同时,社会层面的“差序格局”的束缚也不容忽视。主要表现为:
(一)经济层面:收入增加奠定了人情消费的经济基础
伴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农民的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改善。对于现在农村人情消费高涨的现象,很多农民如是说:“现在农民有钱了,可以去做人情了。”的确,随着农民收入的增加,他们有了在人情上“大做文章”的经济基础。特别是对于处于转型期的乡村社会来说,农民可以依靠一定的物质条件来使自己的交往范围扩大,交往对象拓宽,交往方式多元,以此来获得对稀缺资源的需求,适应转型发展的需要。而这些都导致了农民不得不去做人情,进行资源的互通有无的配置。
(二)文化层面
文化因素在人情消费异化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主要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1.外来文化:“功利主义”、“拜金主义”等不良风气的影响
一方面,由于社会上“功利主义”、“拜金主义”影响的泛滥,对农民的消费观造成了严重的冲击,使农民更加注重人情消费的“工具性”。通过“做人情”,农民需要的一些资源可以得到满足,一些事情可以顺利解决。另一方面,“功利主义”文化导致了很多农民物欲膨胀,“攀比心理”和“趋众心理”严重。别人找借口办事收礼,自己也不能落后,否则送出去的礼何时才能收回来,于是没事也得找事,办酒收礼、借机敛财,同时大摆排场、铺张浪费;送礼时别人送50,自己总要送100,以此显示自己的经济实力和人际关系能力。长此以往,人情消费异化的怪圈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
2.传统文化:“面子”观的不当利用
中国人讲“面子”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在传统社会中,面子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甚至权力和声望。因此,我们不仅“要面子”、“争面子”同时还要“给面子”。别人给我们面子,当然礼尚往来也要“还面子”。由此,在农村形成了一种淳朴互助的人际关系。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面子”观在农村人情消费时被发挥到了极致。农民出于“面子”的心理,在人情消费时萌发了“攀比心理”,主要表现在:别人都送礼自己不送,显得很“没面子”;别人送50元,自己送30元,觉得丢脸,“面子”上挂不住,自己送100,觉得脸上有光,很有“面子”,为自己“争面子”了。如此周而复始形成的相互攀比的恶性循环,导致了农村人情消费“水涨船高”。很多农民越来越承受不起,但出于“面子”心理,又不得不送,出现了为了“面子”而“面子”的怪象。伴随着农民的“攀比心理”,又衍生出了“补偿心理”、“敛财心理”以及“趋众心理”等。但是说到底,都是“面子”二字在作怪。
(三)社会层面:“差序格局”的束缚
中国的社会关系是按照亲疏远近的差序原则来建构的,费孝通称之为“差序格局”。“西洋社会是团体格局,我们的社会结构是差序结构,个人不仅仅处于他的关系网络的中心,而且他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建构利用该网络。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每个人都是社会影响所推出出去的圈子的中心”[4]。农村是一个传统社会和“熟人社会”,农民更多地处在自己关系网络圈子的中心,每个与他有关的人都被嵌入到这个关系网中,它在无形中指导着农民的人际关系交往。然而现在农村的人情关系却被这个人情圈束缚了,人情消费愈攀愈高,很多农民对此“苦不堪言”。但处于这个差序的人情网络中,又不能逃离出去,不得不加入到这个无休止的人情往来中。除非你不在乎自己的“面子”,不需要亲戚朋友的帮忙,不想在这个社会中立足,否则就要随大流。这样的话,人情消费的异化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传统的农村人情消费本来是农民之间一种互助互济的行为,表达了农民之间淳朴互助的人际关系。然而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的人情消费逐渐发生了异化。一方面,它由传统的赠送实物的形式转化为现金的形式,人们不再追求情谊的厚薄而更多地追求金钱的多少,“礼”大大超越了“情”的本义,人情消费变成了“钱与情”、“钱与权”的交易;另一方面,人情消费由“情”变成了“债”,成了农民身上的负担,虽然很多农民对此苦不堪言,但又不得不被人情“牵”着走。人情消费的异化不仅扭曲了农村原有的人情关系、加重了农民的物质和心理负担,而且败坏了农村的社会风气,摧残了农村的社会文化。为何会产生人情消费的异化?作者认为这与这些年我国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以后,农民的收入提高,农村社会的经济发展有直接的关系。没有经济基础,人情消费不可能增加,但是人情消费增加到成为“债”,又不得不让我们看到其他因素的影响。这些年来,整个社会弥漫的“功利主义”、“拜金主义”风气对农村的袭击也不容忽视,农村又囿于传统人际关系特点,乡里熟人社会的特性,人情消费陷入一种怪圈。不仅让农民家庭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严重影响了农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影响着原本纯朴的农村人际关系,不利于农村社会的和谐发展。
近年来,农民物质收入的提高,使农村人际关系提供物质互助的功能大为下降,但与此同时其他方面的风险并没有减少,医疗及养老等方面的保障普及程度较低,农民之所以无休止地卷入人情消费中,除了面子因素,还有就是人情的维系以备未来之需。随着农村社会保障程度的建立和完善,农民依赖人际关系提供保障的程度会有所降低。当前,在农村可以发挥传统美德的作用,提倡健康、节约的生活方式,通过建立和谐的村民关系营造良好的乡村氛围,抵制人情消费的异化。
[1] 两江书生.人情消费的重庆账本[EB/OL].(2009-07-16).http:// news.cqnews.net/pl/hlply/200907/t20090716_3434791.htm.
[2] 刘艺.论农村人情消费[EB/OL].(2009-01-23).http://www.hnshx.com/Article_Show.asp?ArticleID=3853&ArticlePage=2.
[3] 孙英威,曹霁阳.农村人情消费名目多,母猪产仔也办酒席[EB/ OL].(2010-05-15).http://news.aweb.com.cn/2010/5/15/11720100-5150959790_3.html.
[4] 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8-30.
C912.82
A
汲怀远(1986-),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乡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