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范晔自觉的文学理念
2011-08-15郭雪峰
郭雪峰
(安徽工商职业学院,安徽合肥,230041)
论范晔自觉的文学理念
郭雪峰
(安徽工商职业学院,安徽合肥,230041)
范晔《后汉书》之前,已有一些记载东汉历史的著作问世。但范晔《后汉书》问世后,得以广泛流传,其他诸家东汉史书基本上都被淘汰了。这说明范书虽是在诸家后汉史书的基础上编辑、整理而成,但绝对不是对前人材料的照搬抄录,而是在吸收前人成书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从体例上说,其创新一是表现在增纪、增传上;二是表现其史论新体式上。从范晔《后汉书》的体例创新等体现出范晔自觉的文学理念。
范晔;后汉书;体例;文学理念
被誉为“前四史”之一的范晔《后汉书》,不仅是一部辉煌的历史巨著,还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其将散文家和辞赋家看作是文章家(即后来意义的文学作家),专为这些擅长文章的人物立传,开了在史书中设立《文苑列传》的先河。范晔还在其他诸传中,为67位东汉文学家立传,并著录了他们的作品文体及数量等。通过《后汉书》的著录体例,通过其对作品及作家的品评体现出范晔的一些重要的文学观念和思想。针对范晔《后汉书》的体例创新及其文学内涵谈其自觉的文学理念。
一、范晔《后汉书》的体例创新
魏晋以来修东汉一朝的史书成风,在范晔撰写《后汉书》之前,已有一些记载东汉历史的著作问世。然而,范晔对于诸多史著并不是很满意,其在《狱中与诸甥侄书》中云:
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后赞于理近无所得,惟志可推耳。
在范晔看来,即便是名家班固,也有不尽如意之处。于是其“广集学徒,穷览旧籍,删烦补略”[1],开始了后汉书的撰写。
范晔《后汉书》问世后,得以广泛流传,而其他诸家东汉史除袁宏的《后汉纪》外,都逐渐被淘汰了。在范晔《后汉书》的流传过程中,还不断有人为之作注释、校勘、补撰,也不断有人对其作出评价,可见其影响之大。特别是唐代李贤为之作注后,研究东汉历史的人大都阅读范书,而世间曾有《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三者并提的“三史”之称,《东观汉记》就被范晔的《后汉书》所替代。“三史”就改指《史记》、《汉书》、和《后汉书》了。就是在诸家东汉史尚存的南朝,范晔《后汉书》也显示出其独特的魅力:刘昭说它“良诚跨众氏”,故才毅然用他人之述作,补范书之缺憾;梁萧统编纂《文选》,采辑了范晔《后汉书》中的五首论赞,从而开后世文选之书必选史论的先河。
范晔《后汉书》是在诸家后汉史书的基础上编辑、整理而成,但其能够战胜诸多众家后汉书而流传至今,且影响巨大,说明范书绝对不是对前人材料的照搬抄录,而是在吸收前人成书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从体例上说,其创新一是表现在增纪、增传上;二是表现其史论新体式上。
首先,表现在增纪、增传上。《后汉书》在正史中第一次设立《皇后纪》,并增设了一批新的类传传目:《文苑列传》、《逸民列传》、《独行列传》、《列女传》、《宦者列传》、《党锢列传》。这些新增的类传,除《党锢列传》与《皇后纪》是针对东汉特有的社会现实而设的,其余的几乎都为后世正史所继承。尤其是《文苑列传》设立对后世史书著作影响很大。在范晔《后汉书》之后,《魏书》、《北齐书》、《晋书》、《北史》都设有《文苑传》,《南齐书》、《梁书》、《陈书》、《隋书》、《南史》则都设有《文学传》。十一部六朝正史里,只有《宋书》和《周书》未立文学传或文苑传。但《宋书·谢灵运传论》和《周书·王褒庚信传论》,于各代文学的源流派别皆有长篇论述,实际上是文苑传论或文学传论的变体。
其次,表现在史论新体式上。虽然,《后汉书》史论是对历史传统的继承,但对于序论赞的宗旨、标准等问题上,在范晔之前却不明晰。以司马迁《史记》、班固《汉书》为例:
《史记》的序论赞题为“太史公曰”,其内容上表现出太多的主观倾向性的自己的好恶,实为“一家之言”,论史以资借鉴的自觉意识不够,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史论。
《汉书》将“太史公曰”改为“赞曰”,意为褒贬评论。其从儒家正统立场出发,论史的目的在于颂扬汉之功德,维护大汉正统,往往以维护统治阶级利益作为评判依据,还不能客观地思考历史。
范晔《后汉书》则不同,其有意识地借助序论赞表达自己的精意深旨,确立了“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的史论目的,表现出论史的自觉意识。范晔评史不是简单的就事论事,而常常是溯源穷流,考察其史事的由来发展、结果规律。
范晔的序论赞部分有着鲜明的骈俪倾向。张新科认为“刘宋时期范哗《后汉书》的论赞,形式更趋完美。有些篇章以散句为主,有些则是骈散结合,还有部分论赞己是偶句为主,是成熟的骈文了”[2]。
综上,范晔重视史论,其不仅创新了史传体例,值得注意的是对史传文学性的重视,这是史传文学意识提升的一个反映。
二、自觉的文学理念
范晔《后汉书》中《文苑列传》的设立以及其中“文学”内涵的净化体现出范晔的文学观念趋于明确;《后汉书》还有着鲜明的文体辨析意识。这都来源于范晔自觉的文学理念。
(一)文学观念趋于明确
东汉时期“文章渐富”“文章各体,至东汉而大备”[3,4]。范晔于《儒林列传》外别立《文苑列传》虽然基于东汉“文学”的发展以及文人群体的形成这一重要历史现象,但其首次于正史中专门为擅长诗、赋的一群普通的文人立传,其意义重大,影响深远。“自是文士记传,代有缀笔,而文苑入史,亦遂奉为成规”[5]。《文苑列传》的创立体现了范晔进步的文学思想,即努力将文学从学术中区分出来,进而探寻文学的特点、文学本身的分类、文学创作的规律,以及文学的价值。
在《后汉书》里,范晔将“通经名家者”(《儒林列传》序)纳入《儒林列传》,而将擅长文章著述之人另立《文苑列传》。这一体例特点,表现文学与儒学之分。《文苑列传》共有杜笃、傅毅、王逸、赵壹等共27位文学之士的文学传记(包括连带提及的夏牙、李胜曹众等文学之士6位)。此外,见于诸列传者,如贾逵、刘苍、朱穆、胡广等尚有40人。其中,范晔将凡属成就及影响大,而且涉足领域更广的,如张衡、马融、蔡邕等设立专传。为文学之士设立专传,一方面表明范晔对文学活动的重视,对诗赋一类文体及诗赋作家的重视,体现出其自觉的文学理念;另一方面,从中体现出的关于文学的内涵,也体现出范晔自觉的文学理念。
“文学”一词源于《论语·先进》篇“文学子游、子夏”指学术而言。两汉时期,“文学”仍然泛指一切学术,而对于带有词章意义者,则称为“文章”或“文辞”。以《史记》、《汉书》为例:称文学者,如《史记·孝武本纪第十二》云:“上乡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及“上征文学之士公孙弘等”这里所谓文学,指的是经学;又《史记·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云:“晁错以文学为太常掌故。”此处“文学”指的是“史学”;至于《史记·自序》称“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那么,律令,军法、章程、礼仪之类也都把它当作文学看了。再看称文章或文辞者,如“择郡国吏木诎于文辞,重厚长者,则召除为丞相史”。“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不能究宣”。《史记》如此,《汉书》也同样存在着“文学”与“文章”之别。如《汉书·张汤传》云:“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所谓“文学”,即指儒术;而《汉书·公孙弘传赞》篇云:“文章则司马迁、相如。”又云:“刘向、王褒以文章显。”
“文学”与“文章”的分别,到三国时期还是如此。如《三国志·刘劭传》篇云:“夏侯惠荐劭曰:‘文学之士,嘉其推步详密;……文章之士,爱其著论属辞’。”
因此,两汉、三国时期,“文学”基本上属于学术范围,而用“文章”或“文辞”括示带有词章的意义者。
范晔则有所不同,其往往取用狭义的“文章”一词,即用略近于今天所谓“文学”概指传主的诗、赋等文体,如:
(王隆)能文章,所著诗、赋、铭、书凡二十六篇。
(崔琦)少游学京师,以文章博通称。
这里的“文章”一词,显然主要指诗、赋等文体,而不是文吏所通的章、奏、书、记之类。又如《后汉书·傅毅传》云:
永元元年,车骑将军窦宪复请毅为主记室,崔骃为主簿。及宪迁大将军,复以毅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宪府文章之盛,冠于当时。
此处的“文章”,显然绝非指傅毅、崔骃、班固诸人的文吏才能,而是指他们的诗、赋等文体写作。
另外,范晔在《后汉书》里,时称“文章”,时称“文学”。称“文章”者,除上所举3例外,还有:
(黄香)遂博学经典,究精道术,能文章,京师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童”。(《黄香传》)
(李尤)少以文章显。(《李尤传》)
刘表及荆州之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祢衡传》)
衡时年二十六,其文章多亡云。(《祢衡传》)
以上均出自《后汉书·文苑列传》,另见其他诸列传称“文章”者,如:
(窦章)少好学,有文章,与马融、崔瑗同好,更相推荐。
(桓谭)能文章,尤好古学,数从刘歆、扬雄辩析疑异。
帝雅好文章,自见骃颂后,常嗟叹之……
《后汉书》里称“文学”者,如《傅毅传》云:“肃宗博召文学之士,以毅为兰台令史。”体味《后汉书》中“文章”、“文学”的内涵,二者似没有太大的区别。那么,范晔是怎样来看“文学”的呢?其《文苑列传赞》云:
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
范晔认为“文学”的实质缘于“情志既动”,形式则是“篇辞为贵”,已很接近现在所谓的“文学”。只是没有明确的谓此为文学的定义而已[6]。
综上所述,范晔所云的“文学”,虽然仍然包括铭、诔、颂、书之类实用性文体,属于广义上的文学,但已与学术文化、儒学等区别开来,而且诗、赋等今人观念中的纯文学文体在其“文学”、“文章”概念中的地位已较突出,表明范晔对文学的认识已进一步纯化,文学观念更加明确。
(二)文体辨析意识鲜明
范晔《后汉书》为48位传主详细著录了他们的各种文体著述情况,这本身便是文体辨析的观念。据统计,《后汉书》共著录了以下44种文体。
关于文体的种类,曹丕《典论·论文》只分四科,陆机《文赋》也不过分到十种。由此可见,范晔对文体的分类已相当繁细,表明了范晔以文体分类著录文人作品的文体观念。
范晔不仅为绝大多数传主详细著录了各种文体著述情况,还有着规范的著录体例。试举数例如下:
(崔骃)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合二十一篇。
(贾)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馀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
(卫)宏作《汉旧仪》四篇,以载西京杂事。又著赋、颂、诔七首,皆传于世。
(刘珍)著诔、颂、连珠,凡七篇。又撰《释名》三十篇,以辩万物之称号云。
(傅)毅早卒,著诗、赋、诔、颂、祝文、《七激》、连珠凡二十八篇。
综合考察48条文人传记资料,范晔《后汉书》在著录传主的文体体例上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其总是将传主的经、史、子著述与文辞著述分别著录,而且大都按照先经、史、子,后文辞著述的顺序。在48位传主中,兼著经、史、子和文辞的有15人,其中除胡广、刘珍外,其余13人著述的著录次序,都是先经、史、子著述,后文辞著述。这种著录次序,表现出范晔鲜明的文体分辨意识;二是,其著录传主的文体,一般先诗、赋、碑、诔、颂、铭、赞、箴等南朝人所谓“有韵之文”,后表、奏、论、议、令、教、策、书、记、说等南朝人所谓“无韵之笔”,在《后汉书》48条传记资料中,不符合这一体例的只有8条。这一著录次序,表现出范晔有着重文轻笔的倾向。不仅如此,范晔还将诗、赋等后人所谓纯文学文体置于“有韵之文”的首位,而将诔、铭等实用性的文体放在其后,这些都透露出范晔对于文学的审美特质的确认及其成为文学主流形式的信息。
可以说,在史著列传中详细著录传主各种文体的著述情况,并有着严谨规范的著录体例,是范晔《后汉书》的一大创举。它反映出范晔有着文体分辨的意识,并传递出一个重要信息,即关于“文”的独立的朦胧意识,这是中国古代文学观念纯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
[1] 刘知幾.史通·古今正史[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2] 张新科.从唐前史传文学看骈文的演变轨迹[J].文学评论,2007(6):25-31.
[3] 章学诚.文史通义·书教中:卷一[M].上海书店,1988.
[4]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23.
[5] 章学诚.文史通义·外篇一:卷六[M].上海书店,1988.
[6]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122.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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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雪峰(1973-),女,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