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界沟渔雁口承文学特点分析
2011-08-15原源
原 源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二界沟渔雁口承文学特点分析
原 源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渔雁是追随着鱼虾的洄游而在两地或几地之间迁徙的渔民群体。这种迁徙现象在中国的各大江河入海口早已绝迹,但辽宁盘锦二界沟保留下来的渔雁及其后代们中间流传的传说和故事,在很大程度上再现了人类曾有过的文明形式,从而体现了民间文学作为非文献历史表述的记忆功能。从渔雁群体独特的生计方式入手分析其对渔雁口承文学的影响,认为二界沟渔雁口承文学具有母题素深度较浅、封建礼教的色彩淡薄、人与环境和谐三个特点。
二界沟;渔雁;口承文学;生计方式
历史上,曾经有这样一群打鱼人:他们没有深海作业的能力,只能在浅海捕鱼捉虾,而鱼虾并不固定生活在一处,它们或因繁衍或因索饵,要到温度适宜、食物丰厚的地方进行周期性的、定向的、成群的洄游。为了维持生计,这些打鱼人就只能沿着海岸追逐南北洄游的鱼虾,过着在两地或几地之间游移的生活。后来,即使他们的渔捞能力增强了,有了船和各种渔具,有些人还依旧遵循着先人的生计方式,继续着这种古老的迁徙。
二界沟是辽河的入海口,水质肥沃,每年都有多种洄游的鱼虾在这里生长繁衍,所以很早就被渔人们发现,吸引着从中原各地赶来的以追逐洄游鱼虾为生计的渔民。他们多是在春天随着洄游鱼虾而来,到了秋天又随之而返,年复一年都是这样春来秋往,就像天上南北迁徙的大雁,所以,人们就称他们为渔雁。从陆地上徒步而来的叫“陆雁”,从海上乘船而来的叫“水雁”,水雁的船通常载着一家老小,叫“家眷船”。辽河入海口处的渔雁,祖祖辈辈都没有间断过这种古老的生计方式,直到1931年日本占领东三省才被迫停止。
这种迁徙现象在中国的各大江河入海口早已经绝迹了,但二界沟保留下来的渔雁及其后代中间流传的传说和故事,在很大程度上记录了渔民群体这种独特的生计方式,也再现了人类曾有过的文明形式,从而体现了民间文学作为非文献历史表述的记忆功能。本文试图从渔雁群体独特的生计方式入手,阐析其对渔雁口承文学的影响,从而实现对其特点的解析。
一、母题素深度较浅
阿兰·邓迪斯在《北美印地安人民间故事的结构类型学》中谈到母题素:民间故事可以被界定为母题素的序列。母题素的位置可以被填充上各种母题。一对相关的母题素之间插入的母题数目可以被看作民间故事的母题素深度的一个指示[1]。也就是说,母题素深度较深的民间叙事,情节相对曲折跌宕,内容较为丰富饱满,故事中的角色相对多样,关系更为复杂,即多为一种累积型的故事。二界沟渔雁口承文学无论是与内陆农耕地区的口承文学相比,还是与同样从事渔捞的海岛、渔村的口承文学相比,都呈现出母题素深度较浅的特点:情节、内容相对简单,角色关系较为单纯。
渔雁口承文学中的《娶鱼妻》[2]63和辽宁长山渔岛口承文学中的《龙女与放牛郎》[3]两者都属于较为常见的“灵异妻子”型故事,其情节主要是自然界中的某种生物化为美女与善良的小伙子结成夫妻。这种类型的故事表达了民众对美好爱情的无限向往,在许多地区均有流传。“灵异妻子”型故事可以看成是这样两个母题素序列:求婚—成婚。在《龙女与放牛郎》中,求婚之前,加入了类似哪吒闹海的情节:放牛郎偶得龙宫的镇海钱,将之绑在鞭梢上,朝大海抡打着玩。龙宫却被摇晃得乱成一片,夜叉奉龙王之命向放牛郎索要镇海钱,放牛郎要换龙王的三公主(求婚)。在求婚与成婚的母题素中间又插入了龙女考验放牛郎的情节,考验后才与放牛郎成婚(成婚)。成婚后,又嵌入了龙女反抗恶势力(好色的皇帝)的斗争情节。最后,龙女与放牛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以看出,这则“灵异妻子”的文本在母题素前后加入了诸多情节,使得这一文本的情节、内容和人物都比较丰满。而与此相对应的渔雁口承文学中的《娶鱼妻》则简单了许多,几乎是直接进入第一个母题素:海边的一个渔郎打鱼心胜,天黑才往回走,结果赶上了涨潮,在觉得自己被潮水漫过头顶的时刻,他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感觉有点累,就趴在旁边的石桌上睡着了。梦中听见一个姑娘央求父亲,要跟渔郎到人间过日子(求婚),说:虽然自己是鱼,到陆上生活会很苦,但她心甘情愿。渔郎醒来,发现自己在沙滩上,旁边有个姑娘说是他的妻子。渔郎把鱼妻带回家,择个吉日成了婚(成婚)。
再如内陆农耕地区分布广泛的“媳妇当家度荒年”型的故事与渔雁口承文学中的《媳妇当家》[2]61。这种类型的故事大致有三个母题素:家穷-媳妇当家-家富。以满族的《金马驹的故事》[4]为例:在媳妇当家前,有这样的情节——她不接受公公让她当家的提议,因为:“咱上有公婆,下有小叔,身旁还有丈夫,我怎能当这个家呢,再说,让本家四邻知道了,还不得讲成八台大戏呀。”当家后,家里又有人不按她的要求做,三个小妯娌“没事整天嘀咕大嫂,说她攒小份……提出要分家。”因为媳妇在封建宗法制的社会中,家族地位较低,而当家却意味着要成为家族的权威。所以,会出现开始时媳妇推辞、难服众的情节。但在二界沟的《媳妇当家》中,只剩下核心情节:婆婆因为当穷家,很愁,就让媳妇试一试,媳妇怎样一步步地安排活计,最后让家里富了起来。
渔雁口承文学这种母题素深度较浅的特点与其生活方式密切相关。渔雁在二界沟落脚时,是借着潮汐力作业的:早上落潮时推船入海,晚上涨潮时载船而归。这样,他们在浅海渔捞的时间很有限,渔雁必须抓紧时间作业,几乎没有长时间的闲暇,所以,创作和传承的口承文学都与上面提到的两个文本一样,篇幅短小,情节简单,缺乏母题积累型的长篇故事。
渔雁长期在两地和几地之间游移,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度过,人际交往很少,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很少,不像定居的海岛渔民和内陆农耕地区的人们那样生活在庞大的家族体系中,亲朋众多,关系复杂,矛盾重重。渔雁没有这种人际关系上的矛盾,更没有发展出繁琐的伦理规范,就使得它的口承文学极少反映人与人之间因家族地位、利益分配等引发的是是非非。也正因为渔雁接触的人很少,更多的时间是与海洋中的各种生物打交道,所以,绝大多数的渔雁口承文学反映的都是渔雁与海洋生物之间单纯的爱恋、互相帮助或小小的斗争,虽然情节简单,但也充满着想像的趣味性。
二、封建礼教色彩淡薄
渔雁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决定了这个群体与外界相对隔绝,尤其是与内陆农耕地区接触很少。所以,这一群体受封建礼教思想的影响就小。反映到其口承文学中来,就使得某些情节呈现出与封建礼教相悖的特点。如上面提到的两则“灵异妻子”型的故事,在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见面的情节上就存在着细微的差别:《龙女与放牛郎》中,当放牛郎发现公主从画中走出来给他做饭时,冲进屋,撕碎了画,说:这回你没处藏身,总该和我一起过日子了吧。“三公主脸蛋羞红……”,这是典型的受封建礼教思想影响较深的地区的文本:在第一次见面时,女子总要很害羞。而渔雁口承文学《娶鱼妻》中的渔郎醒来后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美丽姑娘,那姑娘微笑着说:“大哥,我等你好久了,咱们回家吧。”渔郎问:“你是什么人?”姑娘说:“我是你的妻子呀!”又如渔雁的另一篇故事《认媳妇》[5]132中,一个渔郎在半路救了一只狐狸,回家时发现有个姑娘在做饭,说是求婚来啦。这种女子主动上门求婚的细节正是与外界相对隔绝的渔雁群体受封建礼教思想的影响较小的结果,突出了渔雁口承文学中令人耳目一新的女性形象。
三、人与环境和谐
二界沟渔场的潮流流速平稳,无巨大风浪,渔雁从事渔捞作业的海洋环境相对较好。所以,与在危险的海洋环境中作业的渔民群体的口承文学相比,渔雁口承文学中少有征服千难万险与强风恶浪斗争的英雄故事。
民间故事经常使用象征的手法,即把现实中的经历以一种更具象的形式表现出来,如自然环境中客观存在的强风恶浪通常被拟化为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于是现实中渔人与恶劣的自然环境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抗争,在民间故事中经常表现为人与海洋怪物之间激烈的斗争。这些故事一般表现的是勇敢善良的年轻渔郎怎样与海怪搏斗,保护了渔民的生命财产。搏斗往往很激烈,凸显出渔民大无畏的英雄气概。这种类型的故事经常出现在危险海域从事捕捞的渔民群体中,表现了这一海域的渔民对勇敢和智慧的崇尚。如辽宁长山岛的口头叙事大都表现人与作恶的海洋生物(包括龙王)之间非常激烈的斗争。许多故事都有智勇双全、一心为民除害的英雄人物,有些故事中的主人公在搏斗中牺牲了,使故事萦绕着一种悲壮的气氛。
渔雁口承文学中几乎没有反映这种激烈斗争的故事,更多展现的是人类与海洋和谐共生的图画,洋溢着乐观的情绪。即使是反映斗争的,也更注重趣味性和猎奇性。如《海上丢人之谜》[2]65,说这一带的过夜渔船经常丢人,大家决定找出原因,就在晚上藏起来,结果发现是一个腿有碗口粗细,脑袋比鱼筐还大的大墨鱼。
渔雁口承文学中经常表现渔雁与海洋生物之间怎样互相帮助:渔人危难之中常常得到乌龟、虾、龙、鸟、树及各种鱼类的救助,而好心的渔人也同样帮助他们、善待他们。如《娃娃鱼上船》[5]191讲述的是在船舱里过夜的渔人帮助了一群由娃娃鱼变成的胖娃娃。从此,“打鱼人在海上不慎漂走的筐,丢进水底的锚,大风刮跑的网,找不着了,只要在滩上过一夜,第二天出舱看吧,全都稳稳当当地放在船上。渔民说:‘那是娃娃鱼给找来的’。”《鸟嘴钩子》[5]165中这样说:“一天,海上突然刮起西北风,刘心正在起网,耳边传来一阵唰唰的响声,心里明白这是群鸟落船歇脚来了。渔家人自古就有规矩,不伤落船歇脚的鸟。”许多文本讲的都是渔民营救遇难的鸟儿,并得到鸟儿感恩报答的故事。总之,渔雁口承文学中的龙王、各种生物,甚至海怪都很少以狰狞的面目出现,即使被描述为有一些小小的缺点,整体形象上也都是单纯可爱,活泼有趣,与人类的关系也多是和谐的、融洽的。
[1]阿兰·邓迪斯.民俗解析[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5.
[2]刘则亭.辽东湾的传说[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3.
[3]傅清君.长山岛传奇[M].大连:辽宁省长海县文化馆,1984:305.
[4]乌丙安,李文则,俞智先.满族民间故事选[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434.
[5]刘则亭.渔家的传说[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 王莉)
The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Yuyan’s Oral Literature in Erjiegou
YUAN Yuan
(School of Humanities,Yunnan University of Nationalities,Kunming Yunnan 650031,China)
Yuyans refer to fishermen who migrate between two places or more places according to the migration of fish and shrimps.Such migration no longer exists in any river mouths in China,but the legends and stories circulating among Yuyans and their off springs in Erjiegou of Panjin of Liaoning province has,to a great extent,reproduced the civilization that man has ever witnessed,exhibiting the memory function of oral literature used as non-historical literature expression.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influence of the unique life style of Yuyans on Yuyan’s oral literature,arguing that the plots,contents and character relations in Yuyan’s oral literature are simpler motifs,weaker feudal ethics and harmonious relationships between man and nature.
Erjiegou;Yuyan;oral literature;life style
I277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志码:A
A
1009-315X(2011)02-0113-03
2010-11-10
原源(1982-),女,辽宁海城人,讲师,主要从事民俗学和民间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