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家庭,异化的人性
——解读多丽丝·莱辛的《第五个孩子》
2011-08-15杨颖
杨 颖
(重庆文理学院,重庆 402160)
失衡的家庭,异化的人性
——解读多丽丝·莱辛的《第五个孩子》
杨 颖
(重庆文理学院,重庆 402160)
《第五个孩子》描述了一个家庭悲剧,一个本快乐安和的家庭因具有奇特、异质的第五个孩子班的到来而恐慌、分裂;作者以自然主义式的叙述描述了班在成长路上的种种不幸,勾勒了一副令人忧惧的景象,忠实反映了人类社会的现状:爱的缺失和人性的集体异化。
《第五个孩子》;失衡;异化;人性
一
被冠以“小经典”之名的长篇小说《第五个孩子》(1989)是莱辛用现实主义的笔触描述了一个社会边缘人在既定的社会环境下,在既定的生活规则内身份无法得到认同,在社会、家庭异样的注视下可怜的生活的故事。小说的题材表面上看起来相对狭窄,没有了以往的宏大叙事,但莱辛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一直都对小人物的奇闻趣事感兴趣,“让我最感兴趣的是我们的思想是如何变化的,我们感受现实的方式是如何变化的。”[1]可以说,题材虽小,但却反映了莱辛的一贯的关注点,即小说反映的人性主题是发人深省的:让人们感受和反思家庭及社会对一些社会边缘人群的思想与力量,这种思想和力量是多么的令人忧惧,甚至可以是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黑暗力量”。著名的批评家简·皮克林也认为《第五个孩子》同莱辛其他的小说一样,探讨的仍是有关人类进化中遇到的问题,是20世纪人类状况的记录[2]。
但是,这部小说在国内学界,还远不像其成名作《野草在歌唱》和代表作《金色笔记》那样备受关注。从中国期刊网进行的搜索来看,国内对之的研究是少之又少,这不能不认为是一种缺憾。本文试着对之进行一定的解读,以求抛砖引玉。
二
家庭对于人类而言是至关重要的而且是普遍存在的,在某种程度上,家庭可以说是任何社会组织坚硬的内核,是一切社会组织的基础,甚至由此产生一切社会组织,这一点无论中西方都是一致的。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家庭是最古老的、最深刻的情感激动的源泉,是他开始成长和最终归宿的场所,是保护家人和自己不受外人、甚至敌人侵害的堡垒。就功能上来讲,家庭还承载了个体的情感记载以及儿童社会化等等。
当然,呈现在社会面前的家庭组织并不都是美好的,就如社会结构不是一贯平衡的一样,家庭是由不同的个体构建起来的,家庭这个共同体是基于生物根基之上的,但这并不等于说家庭只是两性的结合以及生育子女并在成员间建立生物性的联系那么单纯。除了血缘关系的存在,人和人之间还要发生诸多的关联,比如人的社会化首先就要在家庭这个共同体里完成,这个共同体由于人口结构、宗教信仰、文化差异,使得每个家庭又各具特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在任何社会,家庭的幸福、和睦、快乐都是社会稳定、秩序和谐的基本元素。而家庭的幸福、和睦、快乐是每一个人都想致力追求的。由于“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而由于这个存在物感受到自己的苦恼,所以他是有情欲的存在物。情欲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人懂得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随时随地的都能用内在固有的尺度来衡量对象。”[3]作为社会基本单位的家庭,由于其内在成员不同的欲望、个体的差异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家庭的失衡,其实从本质上,家庭就是沿着平衡——失衡——再平衡的轨迹进行运行。维系家庭平衡的根基,在笔者看来是“爱”,“爱”可以平衡不同的价值观、社会观,促使不同主体的欲望和行为归于一致或是大体上统一。当然,反过来,爱的缺失也是缔造家庭失衡的催化剂。家庭的失衡对个体而言就是一出不幸的悲剧,就如托尔斯泰所言:每个幸运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每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小说《第五个孩子》就是对一个家庭进行描述,故事的背景发生在20世纪60~80年代的英国,作为中产阶级的大卫和海蕊在公司的聚会上一见钟情。基于爱情,他们组建了家庭,购置了一套大房子,并憧憬生6~8个孩子;基于爱,这个大家庭其乐融融。就像小说中描述的“幸福,真正幸福的家庭,就是大卫一家。这是他们选择的生活,也是他们值得拥有的生活”,“眼泪与悲苦一向不在他们的生活规划里!”[4]在爱的支撑下,一连生育了4个孩子。在他们的大房子里,与子女、与亲友过着热烈的派对,“听着传来的人们的欢声笑语,孩子们的嬉戏声,海蕊和大卫或是在卧室,或是在下楼梯,他们总是不由自主地牵起对方的手,微笑着,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幸福”,他们构建了一个令众人欣羡的家庭。既使大卫的事业,遭受风暴袭击,既使残忍的意外和罪行在小镇变成家常便饭,也没有动摇这个家庭和睦的根基。他们是外人艳羡的奇迹,“布姬达整个暑假都住在他们家,可怜的女孩,死命的抓住这个家庭的奇迹不放。海蕊与大卫又何尝不是?他们好几次看到布姬达以虔诚甚至凛然敬畏的神色密切观察周遭的一切,深恐一失神,就错过真善美的神圣启示。”[4]应该说,这一时期,整个家庭里弥漫着爱的空气,或者说是爱创造了这一切,也是爱掩盖了幸福背后的危机。
生活并不总是爱,并不只是幸福,对比总是那样的鲜明,现实总是无情,这一切,“在众亲友尚未回来共度1973年的圣诞节”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海蕊发现她又怀上了第五个孩子。这时候,爱在他们心理上发生了转变,“她大为沮丧,大卫亦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4]这时,自责超越了爱。海蕊变得脾气暴躁,经常哭泣,喃喃自语中认为新胎儿在谋杀她,她陷入一场与胎儿的苦战,找医生开镇静剂,给姐妹、朋友索讨镇静剂,甚至在胎儿8个月时,要求催生,在愤怒与控诉中自认为怀了一个怪物。对于孩子而言,在母亲胎中就失去了应有的关爱。缺失爱的关注则意味着悲痛的来临。当第五个孩子出生后,看到这个模样奇怪的新生儿,紧张的认为他好像一个小侏儒或小妖怪什么的。在孩子不足5周的时候,可怜的班被断了母乳改喂牛奶,母乳的断开无声的预示了母亲的厌倦和爱的潜意识放弃。随着班的成长和奇异举动的增多,作为母亲的海蕊陷入了无休止的痛苦,这种近乎自私般的痛苦,直接导致了母爱的断绝。在班一岁多时,班爬上了非常危险的窗台,尽管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海蕊赶到了,出声唤回了班,但她心里却在想,我干嘛不晚一点进来呢?这种希望班死掉的潜意识的念头出现,预示着爱的断裂。到班三岁时,迫于外界及家庭的压力,海蕊同意将班送到收容机构,这时家庭的爱完全抛弃了班。母爱是无法泯灭的,当海蕊独自带着愧疚把班从收容机构接回时,尽管和家庭产生了隔阂,其实也预示了这个家庭尽管有差异但仍有爱的存在,在班的渐渐成长中,这种家庭之爱尤其是母爱在事实上处于一种彷徨游离状态。母亲尚且如此,作为父亲的大卫,对班似乎从未有过爱的关切,在班还是胎儿时,“大卫不再像往日一样,和善抚慰她的肚皮”[4],在班出生后,“好爸爸大卫几乎连碰都不碰他”[4],在班的成长过程中,他几乎从未感受到父爱的存在,来自父亲大卫的基本都是憎厌,在“有他,就没有我们”的残酷想法中,作为父亲的大卫近乎无情的将班“处理”到了收容机构,假想他已经死了。哪怕在班从收容机构返回这个家庭后,作为父亲的大卫并未试图安抚他,对他而言,班似乎是不存在的,就是存在也不是他的责任,本应来自家庭的父爱在班身上是近乎缺失的。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之爱,对于班而言,也是缺失的,在得知班要被送到收容机构时,他们表现出来的不是对兄弟的留恋,而是欢欣;在班回来后,兄弟姐妹“在就寝之前,会静静的锁上自己的门房”,与班形成一种空间的隔绝。也是因为班的存在,兄弟们陆续选择和亲戚住在一起或选择读寄宿学校,就连和班在同一学校的兄弟姐妹,在放学时也基本不和班在一起,他们不喜欢班,甚至是充满敌意的。在这种缺失爱的家庭环境中,可想而知,班在家庭中像一个陌生人。我们不禁要问,来到这个世界,难道是班的错吗?难道在家庭的亲情的关爱上还要附加条件,还需要给予爱的理由?
“在全世界,给予人们重要影响的第一个群体是家庭。不像某些动物,人类无法自己生存,在婴儿时期我们完全依赖于家庭。我们的家庭体验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它们会影响我们的一生。”[5]一般说来,家庭让人联想到爱、温暖、相互扶持,良好的家庭体验为个体的社会化及以后社会的交往和自我身份的认同形成良好的基础,失败的家庭体验则为个体初期的社会化形成巨大的打击。《第五个孩子》打破中产级家庭的神话,描述了一个社会边缘人失败的社会化初体验,缺少爱的支撑的个体的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是愤怒的敌意,也许莱辛就是通过此来告诉世人,每一个家庭都应该进行爱的反思。
三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明确表述:“人类社会的历史既是生产的历史,又是交往的历史,首先是生产的历史,而生产的本身又是以个人彼此之间的交往为前提的”,“一个人的发展取决于和他直接或间接进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发展。”[6]笔者认为,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个体需要社会化,社会化意味着他将有别于动物式的成长。一般而言,个体的社会化初体验的形成是依托于家庭完成的,即在和家庭成员的交互行为中完成初步的社会化。当然,家庭不是社会的全部,如果说家庭成员之间良性的交互行为的基础是基于血缘关系的浓郁的爱,那么在家庭之外,人和人之间如何交往,交往活动的基础又是什么呢?
在社会中,包括在家庭范围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目的最为重要,他人只是自己达到目的的工具,殊不知他人也同样地认自己为工具。个体不可能生活在与他者没有接触、对话和相互交往的环境中,个体需要在他者的映照下进行社会化,他者是一面镜子。一个人关于他者的感觉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体的态度,个体与他者之间的交往也由于个体的态度以及各自的目的要求势必发生冲突,即在交往中可能把他者看作敌人、视为罪恶,从这个意义上言,社会交往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消除冲突的过程。在诸种互相冲突的解决的可能办法中,我们应该选择尊重各当事人各自目的的一种办法,抛弃那只视他人为个人主观要求的工具的方法。这就说明,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相互的理解是交往的关键。这就需要处于现实交往实践中的人们共同遵循交往的某些规范形式,把自己置身于社会联系构成的网络之中,在频繁、多面、高效的交往中通过彼此的交流达到思想的沟通和行动的理解,以确认自己的价值,实现人生目标。因此,哈贝马斯把交往的核心要素表述为“理解”,他说,“我把达到理解为目的的行为看作是最根本的东西。……冲突、竞争、通常意义上的战略行为——统统是以达到理解为目标的行为的衍生物。”[7]那么,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能达成基本的理解规则?其实,在本质上人类都是有某种程度的良心的,这种良心就是人性,任何人在社会交往中都必须对他的交往对象具有基本的善意,这种基本的善意的存在构筑了社会的基石。
伊索寓言里说“背着罪恶走路”,以此来衡量《第五个孩子》,描绘的还真是恰倒好处。班的存在,被家庭(这里的家庭是指狭义的,是只包含父母、兄弟姐妹)之外的社会群体视为异类。在班降生后,布莱特医师就直言:“真是个小摔跤手。生下来挑战全世界的。”外祖母朵拉丝在班约5周时就直接建议为他断奶,在班3岁时建议将班送到收容机构。菲德烈、茉莉为促成班进入收容所,甚至安排医师出具班不正常的诊断书。客人们对班的态度也只是充满恐惧不安的好奇。在社会群体缺乏善意的关注下,班被抛弃出家庭,在3岁时便被动的进入了社会化。作为班进一步社会化的场所的收容机构,又是如何对待班的呢?在收容机构,全都是被送来疗养的畸形儿童,所有的孩子被视为怪物或精神病患,他们一个个被束缚地像粽子一样,而且都被注射大量镇定剂,失去心智。在照顾者——护士、看护员的冷酷“照顾”下,班几近死亡。这个收容机构其实是人们良心的避风港。在班回家后,随着他的成长,其社会化的主体开始扩展,他无视学校的纪律和规章制度,打骂同学、搞恶作剧,老师反感,学生厌恶,在他所接触的同辈群体中,班亦是一个格格不入者。季莉医师的诊断和态度是代表了所谓社会正常群体的观点,认为班是一种返祖现象,对班的态度是“对陌生事物的恐惧——正常人对超出人类极限事物的一种排拒”[4]。
通过分析,我们看出,班周围的“正常人”都视班为异类而无法容忍他,“几乎无人愿意和班交流,包括医生、教师和家人,无人愿意承认出了问题。这说明社会对自己的产物持冷漠和不负责任的态度。”[8]当社会群体没有善意友好的互动思想,就不会有正常的沟通。而且,社会群体对异己的冷漠,让人分明感觉到涂尔干所说的“集体表象”的威力,这种超生物的社会群体的能量控制性,在群体的道德逻辑的支配下,班生存的空间被赤裸裸的压缩。小说似乎就是在追问社会应如何善意的对待自己的创造物?如何正确的构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如学者指出的:小说以一种隐喻的方式质疑我们目前遵循的“标准”,到底是符合最普遍意义上的人性的规范,还是早已成为扼杀不同类生命的黑手?[9]
四
总而言之,通过《第五个孩子》,作者叙述了一个残疾的孩子在现实社会中生存的艰难,他的生活中缺乏社会所谓正常群体的基本的友善和关爱,身体的残缺、身份的缺失凸显了人性的善恶。莱辛揭示了孤立的个体尤其是社会边缘人在家庭和社会里存在的真实状况,强调了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孤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第五个孩子》的确是“20世纪人类状况的记录”。小说的结尾是开放性的,班的出走是家庭对他的冷漠的抛弃还是他对家庭的叛离,这是不是班这一社会群体最终的社会归宿?社会是不是理应对社会边缘群体存有爱和善,对他们进行人性的救赎?小说并没有交代,在笔者看来,这正是莱辛对社会的困惑和质问,也给读者留下反思的空间。
[1]Sinker,Rebecca Pepper.Goblins and Bad Girls[M].NewYork: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s.3 April,1998:6.
[2]Jean Pickering.Understanding Doris Lessing[M].Columbi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1990:191 -196.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22.
[4][英]多丽丝·莱辛.第五个孩子[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美]詹姆斯·汉斯林.社会学入门——一种现实分析方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79.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7-70.
[7][德]哈贝马斯.交往与社会进化[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25.
[8]刘玉梅,刘玉红.论莱辛《第五个孩子》的空间意义[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3):152.
[9]朱海棠.对人类的多元共生问题的探讨[J].理论月刊,2009(3):128.
Unbalanced Family and Alienated Humanity—— Interpretation on The Fifth Child by Doris Lessing
YANG Ying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Yongchuan 402160,China)
The Fifth Child tells a tragedy of a family,in which everyone feels panic because of the birth of Ben,the fifth child who is special.The author describes the various difficulties that Ben encounters and shows us a terrifying picture which reflects the situation of the current society:love being disappearing and humanity being alienated.
The fifth Child;unbalance;alienation;humanity
I106.4
A
1674-8425(2011)06-0109-04
2011-02-13
重庆市教育委员会人文社科项目“关于家的建构:多丽丝·莱辛作品家庭伦理思想研究”(11SKP10)的部分成果。
杨颖(1980—),女,山东兖州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英语教学法。
(责任编辑 范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