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
2011-08-15董保华罗迪江
董保华,罗迪江
论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
董保华,罗迪江
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将语言视为复杂适应系统,力图通过语言在线生成过程的建模方法探讨语言本质。从理论及其机制介绍了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 。
语言研究;复杂适应系统;理论;机制
自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将语言研究纳入科学范式以来,语言学研究饱经沧桑,范式林立。除去一些影响小的学派,语言学在短短百余年竟出现结构主义、功能主义、生成学派、认知学派等诸多学派。结构主义采用共时研究方法,将语言进行条分缕析式结构分解,在纵聚合与横组合中去探讨语言的内在本质;功能主义以语言功能为中心,认为语言是系统的意义潜势;生成学派将语言视为上天的禀赋,其操作在于转换与移位;认知学派采用体验哲学观,将语言视为对客观外界的主观化。综观上述研究范式,它们都围绕一个基本事实展开,即语言从何而来。对该问题的不同回答形成语言研究的不同范式。
一、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
语言研究从未停止过对该问题的探讨,并不时提出新的观点,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就是其中之一。所谓语言涌现范式,是把涌现现象作为语言研究关注的中心,揭示和阐述语言涌现的特征、来源、意义、形成机理、演变规律等,力求把握语言对象的整体涌现性,并进而形成一套新颖独特的理念、思路、方法等。目前已有学者以其敏锐的学术意识与强烈的学术责任感对语言涌现范式进行了尝试性探讨。涌现范式视角下的语言研究借助复杂适应系统理论、神经认知科学、计算机建模等研究的最新成果,对揭示语言研究本质和把握语言研究规律无疑是有意义的尝试。本文旨在从语言涌现研究的理论、机制及其实例对该范式作尝试性探讨。
二、理论基础:复杂适应系统与涌现生成机制
语言涌现范式自诞生之日起就将其自身置于复杂适应系统理论框架下,开始思考语言如何涌现等语言研究基本问题。复杂适应系统理论是基于以工程系统为主第一代系统观与以热力学系统为主第二代系统观发展起来的以生物和社会系统为主的第三代系统论。目前文献中被冠以诸如动态系统理论、混沌理论、非线性系统、复杂性等名称的研究都与复杂适应系统理论属于同一范畴的研究。鉴于目前专门致力于复杂适应系统研究的美国圣菲研究所(SFI)的突出贡献和本文行文的方便,笔者将使用“复杂适应系统理论”统称相关研究。该系统观思想把系统“复杂性”突出出来,与古典科学对“简单性”的寻求与解决形成鲜明的对照,并明确提出(个体的)适应性导致了(系统的)复杂性。其核心思想是:系统内所有变量相互关联,某一变量的细微变化都会对系统内其他变量乃至整个系统产生影响。de Bot用方程式将这一思想作了很好地概括:x(t+1)=f(x(t)),即状态x在时间t+1时的状态是其在时间t呈现的新状态的函数。变量随时处于变化之中,而状态正是这些处于变化中的变量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系统随时间变化的状态不能准确确定,且前后两个相继的状态之间不存在稳定的作为过渡的中间状态,后一个状态是突然出现的,体现出非线性特点。换言之,系统是以一种涌现方式处于动态活动之中。要探讨复杂适应系统,就必然对涌现进行思考。
涌现(emergence),又译为“突现”、“浮现”,从词源学看,该词出自拉丁语emergere(e-“出来”+mergere“汲出“),具有以下含义:其一,涌现是由某种复杂性原因导致某结果(或特质)的出现;其二,这一特质不可简单的分析为各部分之和。换言之,涌现并非简单的黑加白生成灰色的过程,而是黑与白融合生成新物或他物的过程。其实,涌现研究最早可追朔到上世纪中叶贝塔朗菲时期。然而,自贝氏将其引入一般系统论肇始,涌现就一直被认为是非科学命题,并受到各个流派的批判。由于涌现现象本身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一直不乏追随者,且不断将涌现现象研究推向深入,如: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指出有序结构来自于混沌、托姆的突变论指出了连续过程中的不连续结构、哈肯的系统深化的序参量支配原理、艾根的具有自动催化作用的超循环模式等。正是如此,涌现研究的合理性不断得到彰显。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SFI将涌现视为复杂适应性系统科学的主题,认为“复杂适应性,实质上就是一门关于涌现的科学……就是如何发展涌现的基本规律。涌现生成机制就是复杂适应系统得以形成的根本动因。”
三、语言涌现机制
毋庸置疑,语言属于复杂适应系统。目前已有许多学者作过相关论述,恕不赘述。要全面揭示语言涌现生成过程,就必须将其建立在科学研究的基础上,揭示其生成机制,并进而制定科学的表述形式。那么,语言究竟如何涌现呢?笔者拟从语言的个体发生与种系发生两方面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
鉴于“语言如何涌现”这一问题涉及时间跨度过长而无法追溯,SFI认为设计某种模型可以模拟并还原众多复杂的涌现现象。这种隐喻的方法论思想为科学揭示语言涌现机制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与启示,“建模(Modeling)是人类在没有对某一事物完全认识之前,只能从它无限的部分、方面和特征,选择主要的若干属性,形成对复杂系统的一个简化的‘模型’”,其中“约束生成过程”(CGP)是其“核心”。所谓“约束生成过程”,指的是作为组成模型的基本单位的机构产生了模型的动态行为。其中:“约束”指的是机构本身的状态变化规则和对机构之间相互作用关系的约束将系统可能的动态行为限制在特定的集合之内;“生成”是指作为CGP模型的基本元素的机构对行为或信息做出反应,并将此作为原因(输入),产生结果(输出)行为或信息。由于模型描述的是系统动态变化的性质,所以“生成”就是一种动态“过程”。张君弟从普适性层面对涌现CGP作了较为深入的研究。笔者认为,归属普适层面的语言现象也必然受CGP制约,并可利用CGP揭示语言涌现一般过程。
就语言的个体发生来看,语言表现为语言的音位、形态、词汇、句法、语篇等各个个体层面,且每个个体层面都受到CGP的制约,并以语言涌现一般过程得以体现。在各个个体层面,只有智能主体具备根据不断变化的各种输入信息进行适应学习并输出正确反馈信息的能力。因此,需先以能否具有适应学习能力为标准将不具备适应学习的主体予以筛选。随后,这些具有适应学习能力的智能主体与周围环境因素共同进行 “匹配变化标识”,进而开始自组织适应学习。此过程中,智能主体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信息,产生自组织适应学习效果预期,并由此形成和调整对未来发展的决策判断。因此,要想预期成功极其困难,智能主体必须在规则(如IF-THEN)约束下生成可能的适应集合,并在效果预期1—选择最优适应结果—回声反馈—效果预期n之间进行不断博弈,并最终实现预期成功。
语言个体发生可以看作其种系发生的一个断面,因此一般过程体现了语言涌现的基本模式,同时也构成了语言整体涌现的基础与前提。Bates&Goodman认为:“与长颈鹿的长颈是为了适应生存需要一样,人类的语言器官也是为了语言得以产生的需要。由于神经机制的大量活动,人类进入了其他物种没有涉及的领域——语言。参与语言的神经机制依然涉足其他活动(如分离声音刺激、创造与使用符号等),但这些活动却也服务于语言发生。因此,尽管这些活动独立于语言,但却使语言发生成为可能。”语言神经机制无疑为语言的整体涌现准备了生物条件。同时,语言涌现还需要物理条件,即“趋同效应机制(Convergent Effect Mechanism)。”可以说,生物条件是语言涌现的内在构件,决定语言涌现是否得以发生的关键因素;而趋同效应机制则是对生物条件作用于语言涌现的动作机制。两者共同作用,缺一不可。要实现语言涌现,所有智能主体须在趋同效应机制作用下,以非线性方式通过相互约束和适应,实现局域作用向全局作用的转换,进而产生出一个新的整体模式,即具有新特质的层次。在一个层次的涌现形成后,这些新层次又可以作为“积木块”,也在“趋同效应”机制作用下,通过相互会聚、约束生成另一新的模式,即更高层次的涌现。由此层层涌现,形成了巨大的复杂语言涌现现象,并逐渐涌现语言的各个层面,如音位、形态、词汇、句法、甚至语篇等,进而涌现出整个语言系统。
当然,属于复杂适应系统的语言,不可能条分缕析地对其做出断然区分,笔者将语言涌现分为个体涌现与整体涌现只是基于“理论研究需理想化”这一考虑。语言涌现正是通过个体涌现与整体涌现动态结合而形成纷繁芜杂的语言现象的过程。两者互为条件,相融相通,个体涌现是整体涌现的前提,整体涌现是个体涌现的必然归属。个体涌现体现于整体涌现的各层次阶段或者说整体涌现的各层次阶段都预设着个体涌现。
四、语言涌现研究实例举偶
由于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还属于新生事物,国内外在该领域的研究还较薄弱。鉴于香港中文大学语言学教授王士元在该领域的开创性工作,本文拟以王士元所做实验为例,对语言涌现过程作一介绍。
基于CGP,王士元通过设定具有发音表达与听音取意两个方阵的智能主体来探讨语言涌现过程。智能主体方阵内部可形成若干各种音义之间可能的配对,且在实验开始时就随机设定每种配对的概率。这就如同先民在语言创造之前,每个个体都有其独特的音义结合。问题在于,如何让这一群智能主体通过互相沟通,产生出共同语言。沟通开始时,随机抽取两个智能主体,如智能主体甲和智能主体乙。甲用其发音表达方阵中某语音 (记作S1)来表达某语意 (记作M1),乙听到S1后,就根据其听音取意方阵中对应的语意来理解S1。倘若M1恰好被乙在听音取意方阵中选择,那么就标志沟通成功,进而增加S1—M1在两个方阵中本来配对的概率。如果乙在听音取意的方阵中选择了其他意义,比方说M2,那么两个智能主体间的沟通即宣告失败,且会导致S1—M1和S1—M2之间的配对概率下降。通过反复沟通后,智能主体发音表达与听音取意两方阵中的语音语义元素及其配对概率会慢慢地逐同,并最终形成一个具有共同语音语义配对的词汇群,即智能主体必须在规则约束下生成可能的适应集合,并在效果预期1到效果预期n之间进行不断博弈,并最终实现预期成功。
诚然,探讨词汇如何涌现对揭示语言本质有一定作用,但词汇涌现过程中体现出的线性时间特性却表明语言只能依靠词汇出现的前后次序来表达更多的意义,即通过语法来表达意义,而非仅仅依靠词汇来表达。王士元在另一项实验中对语法的涌现作了初步探讨,即如何让具有共同语音语义配对的词汇群相互影响从而将词汇次序与其表达的意义相匹配。比如用具有6种不同排列方式的三个词汇 “人”、“骑”、“马”来表达“人骑马”这个概念。沟通之初,不同智能主体并不知道“谁骑谁”,但经过反复沟通后,智能主体形成统一的主谓宾格式 “人骑马”,简单的语法由此形成。毋庸置疑,语言系统会随沟通的深入而变得越来越复杂,简单的语法也就慢慢地被更为复杂的语法所替代。如果说共同词汇的形成是语言进化中的一次涌现,那么语法的产生则是更高层次的一次涌现,层层涌现共同汇聚神奇而又平凡的语言现象。
五、结语
长期以来,语言研究成果正是学者们将语言研究置于不同框架,从不同视角对其审视的结果。各种理论既有传承,也不乏抵牾,但却加深了人们对语言研究的认识。本文扼要介绍语言涌现研究的理论、机制及其研究实例,正是为语言研究提供新的视角进而加深语言研究认识的有益尝试。然而,一方面鉴于学术界对涌现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这一事实,语言涌现研究必将面临很多问题与困难;另一方面,语言涌现研究集复杂适应系统理论、神经认知科学、计算机建模等研究的最新成果于一体,以独特视角揭示语言现象,为后续研究留下了广泛值得探索的领域。值得注意的是,语言涌现研究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引起学者的广泛兴趣。1997年在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召开的第28届世界认知讨论会就以“语言涌现观”为主题展开,大会论文主旨发言由著名心理语言学家Brain MacWhinney编辑成书出版,即The Emergence of Language。近几年,国际权威学术期刊(Applied Linguistics、Bilingualism:Language and Cognition、Lingua、The Modern Language Journal) 相继推出特刊,讨论语言涌现论问题,充分体现了对该研究范式的重视。我们相信,语言研究的涌现范式将会引起国内学者的广泛关注,并将有更多的成果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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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06
A
1673-1999(2011)13-0131-03
董保华(1978-),男,四川南充人,硕士,重庆科技学院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学理论及二语习得;罗迪江(1974-),男,广西柳州人,硕士,广西工学院外语学院讲师。
2011-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