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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陶渊明归隐的心态*

2011-08-15张媛媛

外语与翻译 2011年3期
关键词:归隐质性官场

张媛媛

(湖南信息职业技术学院,湖南长沙410007)

浅析陶渊明归隐的心态*

张媛媛

(湖南信息职业技术学院,湖南长沙410007)

从陶渊明反反复复的仕隐经历,“质性自然”的本性,魏晋社会思潮的影响及其归隐后的主要作品四个方面分析了陶渊明的归隐心态。不为官场所容,是归隐的直接原因;“质性自然”的本性使他与官场格格不入;魏晋社会思潮下个体意识的觉醒对归隐起了促成作用;通过对陶渊明归隐后所作诗文的分析,认为陶渊明归隐后一直处于孤独矛盾痛苦的心理状态,他固守自己高洁人格,摆脱矛盾痛苦的办法是酒醉下的审美想象。

陶渊明;归隐;心态;孤独;审美想象

陶渊明出生于东晋一个封建没落官僚家庭,儒家“大济苍生”、建功立业的思想在其心中占有牢固的地位。“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溢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其五),表明他年轻时就胸怀大志,希望有所建树;在《命子》诗里,他对其曾祖父陶侃大加褒扬:“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畴我,去征南国。功遂其归,临宠不忒。”在《责子》诗中他为自己的几个儿子不能读书做官而悲哀;《荣木》诗中还说:“先师遗训,余岂晕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而在《余殷晋安别》中更是明确表示“良才不隐世”……凡此种种,无不表明陶渊明强烈的入世心理。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饱读诗书,立志干一番大事业的“良才”,在历经十三载断断续续的仕宦生涯后,终于还是“隐世”了。我们不禁要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本文拟从陶渊明反反复复的仕隐经历、陶渊明“质性自然”的本性、东晋社会思潮的影响以及陶渊明归隐后所作诗文反映的心路历程四个方面浅析陶渊明归隐的心态。

一、不忍于官场的痛苦,是陶渊明归田选择的直接原因

纵观陶渊明一生仕宦经历,从29岁出任江州祭酒“少日自解归”至405年8月“得见用为彭泽令”,上任80余日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拂袖而去止,前后十三年,五仕五隐,反反复复。从其反反复复的仕宦生涯中不难看出,陶渊明为实现自己建功立业的理想,是付出了极大努力的。他怀着济世的壮志踏上仕途,而理想与现实相去甚远。门阀制度阻碍了他进身的机会,做来做去也只是祭酒、参军之类的行役小官;况且,东晋末年政治腐败,社会动乱,军阀混战。“霭霭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停云》)现实社会如同蔽日乌云和菲菲时雨笼罩的大地,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希望。即使如此,为展平生之志,他却数度投笔从戎。先为桓玄僚佐,后任刘裕参军,一再碰壁仍不死心,又作江州刺史刘敬宣参军,想通过军勋求得晋升机会。可每次总是“志意多所耻”而“静念园林好”,萌生归田之心。但是,退出仕途就意味着永远放弃对政治理想的追求,再也没有机会实现“猛志”了。这就是陶渊明为何明知仕途黑暗,却屡次在离开官场离群索居一段时间后,又重整旗鼓再度入世的原因。笔者认为,陶渊明之所以坚持十多年多次为官,知之不可为而为之,是因为放弃不了自己的抱负,正如前所述,“大济苍生”的入世思想在陶渊明人生观中具有根深蒂固的地位。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归去来兮辞》),在不忍于官场和想要实现愿望而这个愿望注定不能实现的矛盾中,他做出了痛苦的抉择——归隐田园。他的归隐是黑暗现实逼迫的,是痛苦的无可奈何的归隐。

二、“质性自然”的秉性不允许他染身官场

庐山脚下的江西九江柴桑,是个美好的地方,陶渊明在那里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那里美好的田园风光,淳朴的田园生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美好记忆,也培育了他对自然田园的热爱,使他眷恋自然、亲近自然,同时这对他质性自然的秉性的形成也不无影响。当社会现实令其感到龌龊丑恶时,他便情不自禁地怀念田园向往田园。现实的痛苦不但唤起了他对美好田园生活的记忆,并因对立原理的作用使记忆中的美好更显其美了。现实社会越黑暗,记忆中的田园就越美好,越令人眷恋,于是官场总让他“与物多忤”,格格不入。这也是促成他归隐的原因之一。

三、魏晋社会思潮的契合,对归隐起了重要的促成作用

东晋时期,政治黑暗,社会动荡,对人的思想有很大冲击。这是我国读书人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思想解放时期,一些知识分子人生态度的基本变化,表现出对个体生命的一种从新认识。当时盛行的“魏晋风度”,名士们群体意识消除,个性得到张扬,他们远离政治漩涡,纵酒清谈,寄情山水。陶渊明作为东晋名士,不可能不受到这个大环境的影响。笔者认为,陶渊明的最终归隐,也是他个体意识的觉醒。“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言下之意就是:降志辱身来做祭酒、参军之类的行役小官,与我根本瞧不起的小人周旋,我是在浪费我的生命啊!于是他愤然弃官,投奔与自己心性合一的乡村田园。“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五)非常简单,非常朴素,又非常真挚地表达了他感悟自然、享受自然、与自然田园融为一体的美妙心理。他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块天地,其悠然自得亦就可想而知矣。

四、归隐后不断摆脱矛盾痛苦的心路历程

“言为心声”、“文如其人”,作品是作者心理状态直接或间接的表现物。而陶渊明本是个“任真自得”“论怀抱则旷而且真”(萧统语)之人,他的诗文创作就是他“写心”的过程。通过它的作品,我们即可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真切感受他归隐的心态。

初归田园的陶渊明避开了喧嚣纷扰的尘世、险恶的政治环境,带着一种解脱的欢乐,用他的笔描绘了对田园生活的喜悦。这在他的《归去来兮辞》中已有充分的表现,在《归园田居》其一中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久在樊笼里,复得反自然”,这首诗充满了逃离樊笼获得自由的喜悦之情。此时,“自然界是他爱恋的伴侣,常常对着他笑”,(梁启超语)确实如此,连最平凡的农村生活景象在他笔下也显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美。“暧暧远人村,依依虚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一派承平和美景象,生动地表现出村居恬静和乐的气氛。“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废,戴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田野、豆苗、杂草,本是淡而无奇的平凡景物,诗人却以审美的眼光和胸怀面对,笔端饱含作者的一腔深情和喜悦,从而变得温馨备至,美妙无比……这些美妙的田园景色,反映出陶渊明摆脱出仕痛苦,寻觅到心灵归依之所的美好心境。

但渐渐地,现实的田园生活体验是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审美愿望的虚幻性。此时,萧索、晦暗、凄清的田园景色,矛盾苦闷的情感逐渐印在他的诗句中。“霏霏秋已夕,凄凄风露交,蔓草不复荣,园木气自凋”(《巳酉岁九月九日》)隐含着他十分悲凉的情感;“凄厉岁云暮,拥褐曝前轩,南囿无遗秀,枯条盈北园”(《咏贫士》)流露出他凄清绝望的情绪。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首先是现实田园历遭战乱洗劫,根本无法与他心目中那个经过无数次回忆、日渐美化的理想田园相比;其次,田园的失落,还因为陶渊明身处农民之中有一种浓重的孤独感。作为诗人的陶渊明虽然与农民“但话桑麻长”,但他始终与地道的农民和农村生活有着一定的距离。他虽然从与农民的交往感受到人性的真淳,但农民是无法理解他的理想的,他也无法从农民那里得到共鸣,更不用说唱诗作答了。陶渊明对生命宇宙的感悟,对时局的忧虑,他“有志不获聘”的痛苦,地道的农民又怎能理解?再者,归田后生活的贫困、农作的辛劳,也是他必须面对的严峻考验。“四体诚乃疲”毕竟是劳动带来的真实感受;“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屡缺清酤至,无以乐当年”之类诗句,正是他晚年贫居少饮生活的真实写照。

田园的失落,使陶渊明再次陷于孤独境地。同时,田园的失落又常常引起他被冷落、“有志不获聘”、岁月蹉跎的情感:“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杂诗》其二)表达的是陶渊明归隐生活中最深刻的心声。“弊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借风之悲写自己心之悲,借庭院荒凉抒写自己被冷落,于是“披衣守长夜,晨鸡不肯鸣”(《饮酒》十三)又是一个孤独不眠之夜。但正如西奥多·方坦所说“面对痛苦,人不能没有补救的措施”。失落中,陶渊明不断地从理智上告诫自己固志保真。他一方面歌咏古代的先贤先圣,鼓励自己。他诗中经常出现的长沮、桀弱、荷条翁等,是他心目中隐士的榜样;荣启期、黔娄、荆轲等则是他心目中有品格的贫士、勇士的“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这些人在精神上给他莫大的安慰,他从他们身上获取走自己道路的力量。另一方面他通过大量饮酒祛除忧虑,增强信心。在“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的隐居日子里,只要有酒,他就“无夕不饮”。在他的诗文中,写得最多的是饮酒“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饮酒·七》)“悠悠迷中留,酒中有深味。”(《饮酒》十四)“何以称我情,浊酒且字陶。”(《巳酉年九月九日》)“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挽歌诗·一》)等等,不一而足。现实生活里嗜酒如命,诗篇里又写酒成性,可见他在心理上对用酒解除精神上的痛苦已经产生了依赖。此外,为了证明自己归隐田园的正确,坚定归隐的决心,他倾心于从田园风光和田园风情中寻找美感,以审美涂抹的方式歌咏田园、歌咏劳动美,在情感上为自己寻找固守隐居志节的理由。他努力寻找田园景色清爽怡心的一面,愉悦自己。如“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良苗怀新,好风伴微雨,这都可以说是陶渊明一厢情愿的心理作用。他还体验田园风情的淳朴真挚,“清晨闻叩门,倒门往自开,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田父的直爽让陶渊明感到耳目清新,他和他们经常走动,“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其实,我们稍作分析就能发现,即使是他早期那些描写美好田园生活、抒发愉悦自在情感的诗篇,也无不是作为官场的黑暗、出仕的痛苦的对立面生发出来的。《归园田居》组诗是人们最称道的,其一“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他把田园风光写得如此宁静可爱,主要是为了与龌龊的官场相对照,为了否定官场。联系诗的前半部分把官场称作“尘网”,把归隐比作鸟出樊笼,鱼归故渊。整首诗表面看是写农村本质上却是针对官场。再来看其三最后两句“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说明农村的劳动再艰苦,也比官场的龌龊好得多,仍是把农村生活与官场生活对比。他的一些描写隐居生活的诗,一方面说出仕多么不好,一方面说田园生活多么愉快,以此来坚定自己归隐的决心。这些诗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他得审美想象,是他自己给自己做工作,安慰自己。如果一个人需要来说服自己放弃某个东西的话,就说明他对这个东西还是不能放弃,还是不能忘怀。所以说,陶渊明说服不了自己,“他总不能忘情于世”(鲁迅语),他终归是孤独的痛苦的。

当一切于事无补时,陶渊明便在“举杯劝孤影”的似醉犹醒中,做起了他的桃花源白日梦。通过对桃源之梦的沉醉,暂时忘却现实生活的痛苦。但梦总是有醒的时候,他根本不能永远沉醉于他的幻想而忘却现实世界。事实上,他在沉醉于桃源梦的同时,就已经感觉到了它的虚幻。“遂迷,不复得路”、“后无问津者”,向人们暗示了桃花源的虚幻性。桃花源可以说是陶渊明一生的至高审美追求,对桃花源的怀疑与幻灭感,不能不使他陷入更深的孤独痛苦中。

纵观陶渊明仕隐生涯各个时期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他一生都在追求着自己的人生理想,寻找着自己心灵的归宿,却始终处于“一心处两端”的矛盾之中。这是由他“质性自然”的秉性和“猛志”难忘的入世情结决定的。处身官场,因为不能同流合污而孤独;身居田园,因为“有志不获聘”而苦闷。在其后来所作的《饮酒》其四中,他描写了栖栖失群鸟对托身之所的寻找,用象征手法表现了他对人生归宿的追求过程。“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以孤鸟飞鸣,表达了他在仕与隐间的内心自我挣扎之苦。值得指出的是,失群鸟终于找到了可以托身的“生松”,爰得其所,陶渊明回到了与他心性合一的田园,却难能绝其“尘想”。他62岁所作的《咏贫士》其一还说“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暧暧空中灭,何时见余辉”,“何时见余辉”即说自己今生肯怕难以见到那可以驰骋理想和抱负的清明盛世了。

陶渊明始终是孤独的苦闷的,但又是伟大的。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能意识到并承受这种孤独,在困苦之中,领悟到人生与社会、自然地真谛,并将这份领悟通过其诗文留给后人。他承受孤独,解决矛盾痛苦的办法就是善于通过审美想象寻求寄托,他寄托于酒,寄托于诗,寄托于对古人古世德怀想,甚至将整个人生也看成一个寄托,所以他说“人生若寄”。

五、结论

综上所述,陶渊明“质性自然”的秉性不允许他与黑暗官场同流合污,而自然田园的美丽、宁静与淳朴也造就了并迎合着他质性自然地本性,魏晋社会思潮下个体意识的觉醒促使他最终选择了归隐田园。但身归隐易,心归隐难,他始终处于“一心处两端”的矛盾、孤独与痛苦中。陶渊明的一生是为着自己的高洁人格而不断摆脱矛盾痛苦、将身心寄托于田园生活,从而求得心理平衡。他求得心理平衡的办法就是酒醉心迷下的审美想象。

[1]逯钦立.陶渊明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蔡觉敏.和谐后的不和谐——论陶渊明归隐后的生活[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3).

[3]刘畅.论陶渊明诗文的审美心理[J].民族艺术研究,1995,(5).

2011-07-26

张媛媛(1966-),女,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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