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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沧浪诗话》中的“识”与“悟”

2011-08-15古春梅

文教资料 2011年26期
关键词:诗者严羽妙悟

古春梅

(四川理工学院 人文学院,四川 自贡 643000)

宋代产生了新型的文学评论形式——“诗话”,用来品评诗句,表达对诗歌的理论见解。如刘攽的 《中山诗话》,严羽的《沧浪诗话》,许的《彦周诗话》,陈岩肖的《庚溪诗话》,姜夔的《白石道人诗说》,张戒的《岁寒堂诗话》。其中,严羽的《沧浪诗话》是南宋时期最重要的一部诗歌理论著作,具有较完整的系统和纲领。《沧浪诗话》分为诗辨、诗体、诗法、诗评、考证五部分,后附《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

《诗辨》是全书的总纲,提出了“识”、“妙悟”等重要诗论命题。我就“识”与“悟”谈谈自己的认识。

一、关于“识”

严羽开篇即言:“学诗者以识为主。”并针对为什么和如何做做了较具体的阐发。“入门须正,立志须高”,“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否则就会“路头一差,愈骛愈远”,“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还因为 “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见过于师,仅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所以“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

“识”在严羽之前早已出现。《论语·阳货》说:“小子何莫学夫诗?……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这里的“识”只是获得知识的意思,与后世“识”的内涵还相去甚远。刘勰《文心雕龙·知音》说:“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认为只有大量阅读和研习各种文学作品,认识和掌握文学的本质规律和特点,才能对具体作品的优劣作出正确的判断。这里的“识”和严羽的“识”的涵义有相同之处,但还未明确地用“识”之名加以提括。

严羽的“识”的内涵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一是指诗者本身具有的“真识”,《诗法》有云:“诗之是非不必争,试以已诗置之古人诗中,与识者观之而不能辨,则真古人矣。”这是把外在的学识转化为内在修养的最高境界。二是“辨识”,是诗者在具体实践中形成的对诗的辨别能力和审美能力。《诗法》有云:“学诗有三节: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从“不识”到“头头是道”就是通过学习实践而获得审美辨别能力的过程。

他认为“识”是诗者主体修养最重要的因素,所以要“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一方面要正乎其心,一方面要取乎其上。主张“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汉魏古诗年代久远,又加之“气象混沌,难以句摘”;晋诗虽渐有佳句,但古风犹存,所以,在对诗歌的审美特征及其本质进行论述之时,严羽往往独标盛唐:空灵含蓄、气象雄浑、自然天成、意趣高远。

“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

其时,江西诗派亦走的是宗唐路线,黄庭坚认为应该师法杜甫,做到“无一字无来处”,主张作诗要有“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的功夫,其实质就是在强调诗歌创作要充分吸收前代诗歌艺术遗产。对此,《沧浪诗话》表达了鲜明的否定态度:“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诗也。”

诗歌的本质是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的整体把握,是审美主体性情的自然流露,是浑然天成、无迹可寻的。这是严羽诗论与江西诗派的分歧所在,也是严羽倡导的入门要正。

立志要高,讲求“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推崇汉魏晋唐,“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

“先须熟读《楚辞》,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

在这里,他强调一个词“熟读”。所谓“熟读”,是对大量优秀作品的精读、讽咏,然后揣摩、比较,以分辨优劣、培养见识。“熟”强调了程度,既久又广。读的对象是这些作品,按照历史发展的顺序排列,强调诗者从上到下,遍览熟参。并以楚辞为宗,不说诗三百,表明他和注重以诗言志的朱熹等不同,强调的是诗歌的艺术性和审美韵味。

二、关于悟

“悟”是《沧浪诗话》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词,也是非常具有禅宗特色的词。禅宗主张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在禅宗看来,语言文字不过是世界被二分之后产生的思维工具,要回到更为根本、更为源初的妙悟,就一定要彻底否定语言文字。“拈花微笑”的禅宗故事中,世尊与迦叶之间即是以心传心、冥然契合的典型。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

严羽把禅道与诗道并举,以禅喻诗。此中的关键在一“悟”字上,“悟”是佛学的基本概念之一,在禅宗的教义中,更是核心问题。在佛教实践的修习过程中,通过主观内省,对于佛教“真谛”的彻底体认与把握,与真如佛性契合为一。在禅宗中又特指众生自性中潜含的佛性,通过内省工夫,得以顿然间的显发与实现。从悟的思维形式来看,是一种直觉观照而非逻辑思辨。“以心传心,不立文字”是禅家学派最响亮的口号。禅宗典籍阐述“悟”的性质“此法惟内所证,非文字语言而能表达,超越一切语言境界”(《荷泽神会禅师语录》),“自用智慧观照,不假文字”(《禅宗永嘉集》),旨在说明“悟”不以语言概念为工具,不以逻辑推理为构架,而是一种直觉体验。并且“悟”而要“妙”,追求诗人学养之外的主体的灵性。明代诗论家胡应麟的《诗薮》也以“悟”作为禅诗相通的关键,他说:“严氏以禅喻诗,旨哉!禅则一悟之后,万法皆空,棒喝怒呵,无非至理。诗则一悟之后,万象冥会,呻吟咳唾,动触天真。”给我们生动地展示了妙悟之后处于灵感状态的创作是一种“万象冥会”的佳境,使作家神思 “刻镂无形”,“佳句纵横”、“宛如神助”(皎然,《诗式·取境》)。故而,孟浩然虽然学力不及韩愈深厚,但其妙悟之诗却能超越韩愈的诗歌,妙悟的能力有得自于先天,亦可后天通过学习来获得。如何获得呢?

严羽认为学诗应从义悟入手:试取汉魏、晋宋、南北朝、初唐、中晚唐及本朝诗熟参之,严羽所说的熟参,就是广泛博览,以此开阔视野。在此基础上再有选择地进行学习吸取。“先须熟读《楚辞》,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

熟参、熟读,是妙悟的第一步,参的内容比读更庞杂,更追求广度。其次,要达到透彻之悟,还要进行艰苦的创作实践。《沧浪诗话》指出:“学诗有三节,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而成章。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所谓透彻,就是指透彻之悟。也就说,通过长期艰苦的艺术实践,艺术规律的美,就被创作主体所掌握,并且达到了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这就是妙悟的途径和方法。

三、识与悟之关系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开篇即云:“学诗者以识为主。”其后又说:“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实则两者并不冲突。

识,无论是真识还是辨识,都是一种能力,属于理性思维的范畴;妙悟,是审美直觉判断,属于感性思维的范畴,但在严羽诗论的特定语境中,它们有着内在的契合关系。妙悟之境,是诗歌最美的境界:“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达到这样的妙悟,是和识分不开的。

识是悟的前提。在严羽的理论体系中,“识”的内容包括诗道,即诗的本体特征和审美特质及诗歌创作和欣赏的内在规律;诗法,即诗的音韵规律和作诗的方法技巧字法句法等;诗体,即历史上各种诗歌体裁和诗家各自的气象风格趣味等几方面。这种全方位知识的储备,为妙悟打下坚实的基础,“倘犹于此而无见焉,则是野狐外道蒙蔽其真识,不可救药,终不悟也”。

识参与悟的过程。禅宗分南北,北宗讲渐悟:“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南宗讲顿悟:“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谓醍醐灌顶,在刹那间达于极致。严羽的妙悟说,究其实质,是顿悟中有渐悟,既强调平时的苦勤又推崇刹那的顿悟,是在熟读、风咏、朝夕把玩的过程中获得一种直感式的艺术感知。在这个感知获得的过程中是识参与其间,主张熟读、熟参,参活句,不参死句。何为死句,何为活句,的确难以界定。然而在禅宗看来只在参者自身,你若活参便活,你若死参便死,两者并无明确界限:“若会,死句也是活句,若不会活句也是死句。”“惟雅得活句之妙,能点死为活,譬如一切瓦砾钢铁,丹头一点,皆成黄金白璧。”而严羽以这一方法为喻,要求诗者不拘泥于个别字句,而应该全面、整体、灵活地把握诗歌。这个“把握”,当然离不开诗者自身的见识。吟咏、把玩的过程,也是鉴识能力形成的过程。所以,顿悟也好,妙悟也好,这些感性思维的形成和获得,是离不开理性思维的识的。

严羽《沧浪诗话》开宗明义提出了“识”与“悟”这两个概念,实则是在他的文论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是把握诗歌这种独特艺术形式的非常重要的两个方面,仅有识,诗歌艺术会缺失它的灵动性;仅有悟,诗歌艺术会变成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1]郭绍虞.沧浪诗话校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三卷)[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范小青.“识”、“悟”、“法”与《沧浪诗话》的理论体系[J].安徽文学,2009.10.

[4]李军.诗识与妙悟[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2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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