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淡闲逸,遗貌求神——试析元代绘画“简逸”风格的形成原因
2011-08-15黄欣凤
黄欣凤
(淮南师范学院美术系,安徽淮南 232038)
简淡闲逸,遗貌求神
——试析元代绘画“简逸”风格的形成原因
黄欣凤
(淮南师范学院美术系,安徽淮南 232038)
元代绘画堪称中国画笔墨发展的最高境界,无论是在笔墨技巧上、意境创造上还是诗书画的结合上都有着新的突破和发展,然而纵观元代绘画作品,却普遍流露出一种逸笔遣兴、清淡写意的风格倾向,以“简逸”为主。一个社会的绘画风格能够如此带有一种倾向性,令人深思。从元代社会文化背景、文人画发展思潮等方面进行了分析和研究,阐述了元代绘画“简逸”风格倾向形成的原因所在。
元代绘画;简逸;文人画;古意;禅道思想
元代绘画是中国绘画史上的又一座丰碑,堪称中国画笔墨发展的最高境界,然而纵观元代绘画作品,却普遍流露出一种清淡萧疏、冷落荒寒、“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清代王翚就称:“元人一派简淡荒率,真得象外之趣,无一点尘俗风味,绝非工人所知。”[1](P34)钱钟书先生说:“元人之画最重遗貌求神,以简逸为主”[2](P10)。
且看山水方面,元代的山水画既不似北宋以似为工的繁密之风,也不像南宋山水“一角半边”的风格,而是一种“不为法缚,意超于象外”、简淡而高逸的墨化淋漓迹象。例如,方从义的云山墨戏,笔致跌宕,意境苍茫;曹知白的山水,笔墨甚少,疏落简洁而苍秀;元四家黄公望的山水,疏朗秀润,笔意简远;吴镇的水墨,空天阔水,“岚霏云气淡无痕”[3](P401);王蒙的画虽景物繁密但用笔极为奔放,纵横野逸;而以简淡、高逸最为典型代表的莫过于倪瓒了,他的山水画往往一湖两岸,疏林坡石,空寂平淡,逸气清韵,后人誉其画“不食人间烟火”。
元代花鸟方面相对于宋代来说,更是一大转变,姿彩各异的花草在元人的笔下,全成了一片水墨迹象,几乎都是“个个花开淡墨痕”,墨花、墨禽、墨梅等骤然兴起。如郑思肖的墨兰花;王渊的“墨写桃花似艳妆”;柯九思和吴镇笔迹简约、枝叶疏散的竹石;王冕的《墨梅》更是勾花点蕊,“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除此之外,还有钱选、李衎、管道升、吴镇、倪瓒等都体现了元代花鸟逸笔遣兴、追求“以素静为贵”的写意风格。然而,元代绘画为何铺天盖地几乎全是以笔迹简化的逸笔和色彩淡化的墨笔来体现呢?结合宋元绘画及社会文化背景,却发现形成这一风格倾向性并不是偶然,它与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有着重要的关系。
一、与元代特殊的社会环境有关
元代蒙古族统治者在政策上推行种族歧视的政策,将各民族分成贵贱不一的四等,其中蒙古人列居首位,色目人次之,汉人、南人居末;在法律上规定:汉人若杀了蒙古人或色目人必须处死,而蒙古人杀了汉人责不偿命;在政坛上统治者重用蒙人而兼用汉人,规定政府主要官员和职务只能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担任,汉人只能担任副职。如在朝为官的赵孟頫,虽“名满四海”但并无实权,仅以诗文书画、讲学、抄经等为职,最终也只是个“文学侍从之臣”,且在蒙古族官吏的排挤下,处处受到掣肘。他屡次辞职却又难以如愿,极度苦闷之时常会题出:“谁令堕尘网,婉转受缠绕。昔为水上鸥,今为笼中鸟”等之类诗[4](P8)。另外,元代又频频战乱,使民不安生。种种阶级矛盾、民族矛盾使得民族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消极反抗的情绪弥漫于社会之中。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汉人中的有志之士多避世隐匿,如张伯雨不受帝赐之官而隐于道,黄公望隐于富春山等,他们需要寻求一种新的精神归宿,以求得心灵的平衡和慰藉,于是山川自然适时地成为元代文人寄托心绪的目标,这也正是元代人物画走向下坡的原因。
二、与士人的心境有着密切关系
士人作为社会的一个重要阶层,其社会地位、理想观念和创作宗旨等都对社会文化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元以前的宋代可以说是士人最扬眉吐气、大展宏图的时代,赵宋政权一开始就宣布要与“士大夫治天下”。而进入元代,却是文士们思想和精神最为抑郁和低落的时期。
首先,元代取消了科举取士,使得一大批士人沦于社会底层,虽然元仁宗时期重新试行,但录取名额极少,且又以蒙古人、色目人为重,为数居多的汉人、南人能被录取的几近于无。其次,元代又取消了画院,仅留纳一些为帝后绘制肖像的画家,大批的士人几乎无事可做,社会地位极其卑微,他们痛恨元朝统治而不与之共谋,或归隐或改行。元画家中,细细算来一大批都是归隐的文士,如钱选一生隐于吴兴;曹知白每遇官职皆辞去,隐居华亭长谷中;黄公望先为书办小吏,受挫后隐于富春山;倪云林自己不但弃家隐于太湖三浏间,且常劝说别人也不要与统治者共谋;在抑郁与不满的状态下,文人便以诗画来发泄心中愤恨与苦闷,如郑思肖就题诗到:“纵使圣明过尧舜,毕竟不是真父母”[4](P8),他的墨兰花常不画根土,认为“土为蕃人夺”。
长期的自居、隐匿,也造成了文人性格上的孤僻和心灵上的空蒙、忧郁,如倪瓒就曾在游居他乡时有诗题到:“仙居乃在惠山东,悟者方知色是空。却坐西岩双树下,玉笙云里渡清风。”[5](P503)主体心境的失落和对世间人事的冷漠与回避,造成了他们绘画审美趋于平淡、萧疏,而人生的不如意,又使现实世界中的色彩对他们失去了诱惑,唯有简淡、放逸的水墨才是抒发他们郁闷情感的最好湿地。无论是倪瓒简之不能再简的渴笔淡墨,还是王冕“清气满乾坤”的墨梅,龚开的瘦马等,都是元代文人心境的折射,他们共同向往一个远离尘世喧嚣、与丝毫人事不相关的“世外桃源”。
三、与文人画思潮的发展有关系
中国文人画经过唐代的酝酿,在宋代得以初步发展,如苏轼、文同、米芾等,他们“以笔情墨趣为高逸,以简逸幽淡为神妙”[6](P2),纵横求意,不求形似,使中国文人画的表现形式开始由精确到变形、由细密到疏简、由敷色到水墨,越来越注重主观意趣的抒发。而文士们的大力倡导与赞扬,也为文人画风格的形成无形中约定俗成的划定了形象区域。如宋代沈括就从侧面赞扬了艺术的简约风格,曰:“意景纵全,一读便尽,更无可讽味;此类最为人激赏。”[1](P114)可以说文人水墨写意画在宋代已经形成一种大众崇尚的趋势,元代绘画实则是在宋代“简”“淡”风尚基础上的更进一步深化。
入元以后,由于院体画也随着赵宋王朝的覆灭而衰落、消失,一大批士人无所适从、满腹悲凉的心境,使得他们不可避免地举起了文人画的旗帜,大力发扬文人画的“简淡”、“拙雅”、“放逸”,以宣泄内心的苦闷与情志。吴镇声称“墨戏之作,盖士大夫词翰之余,适一时之兴趣”[7](P12);曹知白常以“聊以自娱”、“聊复尔耳”等印钤于画上;倪瓒一再说:“仆之所谓画者,不过意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余之竹聊以写胸中意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7](P12)。于是简约、雅逸的文人画风势不可挡地成为画坛的主流,同时也发挥出了文人画的最高境界。
四、与赵孟頫的倡导有很大关系
作为宋皇后裔的赵孟頫,仕元以后“官从一品,荣际五朝”,高贵的出身和显赫的社会地位,加上他卓著的艺术成就和对书画学人的爱护与提携,使得他成为众望所归的一代宗师,于是他的艺术实践和理论主张便更能得到广泛认同,对元代绘画的发展方向也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赵孟頫率先倡导了简率和“古意”,提出:“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今人但知用笔纤细,敷色浓艳,便自谓能手,殊不知古意既亏,百病横生,岂可观也?吾所作画,似乎简率,然识者知其近古,故以为佳”[8](P245)。众所周知,赵孟頫竭力贬斥南宋院体画的格调,认为其外露巧密、内乏神韵,而提倡北宋以前重气韵、讲古法的画风。他的艺术主张可以说给南宋院体风格的承传直接关上了大门,后继者寥寥无几,元代无论是在朝的士大夫,还是在野的隐逸遗老,都一致反对宋末的格调,其理由便是“诞既伤巧、卑不近古”[2](P10)。就拿“元四家”来说,黄公望是赵孟頫的学生,受其思想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倪瓒又视赵画为宝,他画中的境界和构图所追求的方向显而是受了赵孟頫的影响和启示;王蒙又是赵孟頫的外孙,他的画兼有北宋画的浑厚苍劲感,又具有明显的书法意趣,用笔十分放逸;而吴镇又与倪、王等多有交往,受赵孟頫影响也是极有可能的,从他的《洞庭渔隐图》中可以看出,其结构、笔法亦能体现出赵孟頫《水村图》中的画风。
除此之外,赵孟頫还大力倡导以书入画,强调:“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需八法通。”[2](P44)作为元代书画新风的开拓者,赵孟頫在形成自己艺术风格的同时,也影响了整个元代画坛,所以元代的文人画家大多都精于书法,其中不少人还颇有成就,如柯九思、倪瓒、王蒙、吴镇、朱德润等,书法都有很高的造诣,这就为元代绘画寻求用笔的变化、变描为写、化繁为简提供了有利因素,故元代诗、书、画、印的密切融合超过了任何一个时代。可以说,在赵孟頫的号召下,元代画家通力合作突破南宋院体画风的传统,开创了新的绘画道路,并推进了文人画的高度发展。
五、与中国的禅、道主义思想也有关
文人画主要反映了儒、道、禅思想。儒家把礼和乐当作辅助政教的艺术,曰:“礼,与其奢也,宁检”,主张“大乐必易,大礼必简”[1](P112),力求简易;老子提出:“少则得,多则或”[1](P112);庄子言:“得其环中,以应无穷”[1](P19)(即环中之虚,能运转自如),又主张“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9](P28)。在古典哲学思想的影响下,中国画逐渐由“实”处向着“虚”处发挥,先由写实逐渐转向尚意,又由尚意逐渐善于用虚。而禅学又综合了儒道学说,强调人在世间的精神解脱,比儒道两家都见出深沉自觉的自我意识,成为许多士大夫们心性修养的精神宗教。如倪瓒就曾严求佛学,自述诗云:“嗟余百岁强半过,欲借玄窗学静禅。”[10](P112)他的作品笔有未尽,一片空蒙沉静,不带丝毫浮薄。在元代,大批士人在才华施展无门、反抗无力的情况下,生存的理念和精神的寄托使得他们自然而然地与这些禅、道主义思想搭上了密切关系,对于元人来说,禅、道思想就像黑夜里的指明灯,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人生理念和“修齐治平”的理想不能畅达时,还有“天下朴素之大美”可以做以归宿,于是云云士者隐匿,投身于大化中,在那里可以与清风明月相随,与高山流水相伴,也只有在那里,他们受创的心灵才能得以慰藉和愈合。
以上几个方面共同促成了元代绘画将自然、山川作为表现对象,且高举文人写意画风,并在诗、书、画的融合中寄托心绪和情感,而士人心境的失落又促成了元代绘画在表现形式上趋于简淡和放逸,在色彩审美上也趋于淡化,并绘制了一幅幅简雅而高逸的氤氤水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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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plicity and Leisureliness——Exploring the Reasons Why Pain ting Styles in Yuan Dynasty Are Simplicity and Leisureliness
HUANG Xin-feng
(Department of Fine Arts,Huainan Normal University,Huainan232038,China)
Brushwork in Yuan Dynasty,which is in the highest state of Chinese painting development,has new breakthrough and development both in pen and ink technique and in artistic creation.However throughout the Yuan Danasty,brushwork generally shows a style of relaxing Simplicity and leisureliness is the distinguishing feature.Paintings with such a style can be deeply thought over.The article will analyze and exp lore the reasons of such a style from the aspects of cultural background in Yuan Dynasty,and the trend of literati’s paintings
brushwork in Yuan Dynasty;simplicity and leisureliness;literati’s painting;ancient conception;Zen and Taoism
J212
A
1009-9735(2011)04-0145-03
2011-05-19
黄欣凤(1977-),女,陕西西安人,淮南师范学院美术系教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