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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韬笔记体小说中女性的彼岸意识

2011-08-15常洁

关键词:王韬弹词才女

常洁

(青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青海 西宁 810000)

【文学】

王韬笔记体小说中女性的彼岸意识

常洁

(青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青海 西宁 810000)

王韬的三部笔记体小说《遁窟谰言》、《淞隐漫录》、《淞滨琐话》中都含有关于女性学佛修道的故事情节,其人物形象主要可分为才女与妓女两大类。之所以在王韬作品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参禅悟道的女性形象,与其本人的末世情怀及其所处的地域——上海,都有着莫大的关系。同时,女弹词中类似学佛修道的情节也或多或少地植入了王韬的作品中。

王韬;笔记体小说;才女;妓女;末世情怀;女弹词

晚清时期,上海作为中国最早的“租界”之一,是“西风东渐”影响最为深刻的地区。这个晚清洋人最早进驻的城市,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英国人预想的方向发展着,“仅仅半个世纪的时光,上海走出了从传统中国县城‘进化’为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第一步,一座充满活力的崭新城市魔术般地拔地而起”[1]63。在那个时期的上海,显现出的是一种“霓虹深处分外妖娆”的特质。就在这个华洋杂处的地带有着一群特殊的士大夫群体,他们在对外国文化的质疑和抵制中慢慢蜕变,成了最早转型的一批近代文人,王韬便是这批文人中的代表性人物。

一、王韬笔记体小说概述

王韬的笔记体小说主要有三部,分别是《遁窟谰言》、《淞隐漫录》和《淞滨琐话》。其中《遁窟谰言》成书于1875年,是在港逃避战乱时完成的,据王韬所言:“同治纪元之岁,余以避兵至粤,寄迹香海,卜居山麓……于是窃效干宝之搜神,戏学髯苏之说鬼,灯灺更阑,濡毫暝写,久之遂如束笋。因并箧中所存髫年之作,厘为十二卷,名曰《遁窟谰言》。”[2]3可见《遁窟谰言》中既有“髫年之作”,又有1862年逃往香港后所写。而后两部作品都成于返沪之后,《淞隐漫录》是在1884年《申报》主办的《画报》上陆续发表的,后结集出版名为《淞隐漫录》,共12卷。这部作品是“追忆三十年所见所闻可惊可愕之事,聊记十一,或触前尘,或发旧恨,则墨渖淋漓,时与泪痕狼藉相间”[3]3。《淞滨琐话》成于1887年,《弢园文录新编·弢园著述总目·未刻书目》的《淞滨闲话》条云:“此即《淞隐续录》,散编于画报中者也。画报既停,书亦告止。山左归来,乃足成之,易名曰《淞滨闲话》”[4]383。由此可知,《淞滨琐话》最早名为《淞隐续录》,后易名为《淞滨闲话》,又易名为《淞滨琐话》。

二、王韬笔记体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类型研究

王韬的这三部小说集中有多篇描写女性学佛修道的作品,如《遯窟澜言》中的《韵卿》、《江远香》、《莺红》;《淞隐漫录》中的《小云轶事》、《凌波女史》、《李四娘》;《淞滨琐话》中的《魏月波》、《严寿珠》。“红粉参禅,绿鬟慕道,大半山穷水尽,有迫使然。”(蒋机秀《国朝名媛诗绣针·例言》,嘉庆二年怀恩堂刊本)晚清正值封建帝制衰亡,西方列强步步入侵的时代,在一个时代终结,另一个时代还未到来之际,作为末世文人的王韬,身上便自然而然地带有对末世的悲悯和感伤,他回天乏术,只能在小说中建构虚无的彼岸世界来寄托对现实的失望与逃离。而“女性参禅学道往往意味着不务女职,不嫁丈夫,与婚姻家庭脱离干系,一向为正统势力所反对和阻止。”[5]217而王韬笔下这些参禅悟道的女性身上表现出的异于常人的特质,正是本文所要研究的重点。总结她们的身份,主要有才女和妓女两种:

(一)参禅悟道的才女

才女文化在明清的文人抒写中广泛流行,尤其是江南文人更是对才女文化有着无限的钟情。“吴地文人对女子之重才超过重德……期望女子有才、有技、有智,成为能对家庭和社会产生积极意义的有用之女。”[6]而王韬这一典型的吴地文人当然也不例外。在王韬笔下,这些才女们有慧心、有慧根,不但超于其他女性,甚至优于男性,明显地区别于传统女性。《韵卿》中孙韵卿不仅“眉目娟好,体态端妍”,而且“性绝警慧,过目辄能诵习……诸兄自叹弗如,因目之曰:‘此吾家女相如也’”。《莺红》中冯贞慧“读书一再过,已能背诵……每曰:‘此女中子建也。’”她们都因生而颖异,优于男儿,被父母“爱若掌上珍”,这些才女们不仅貌美性灵,而且生时也迥异常人:《凌波女史》中“女生时有异征,盆中莲花萎而再发,忽开五色,香韵欲流。”《清溪镜娘小传》中“其母梦神授古镜一枚,谛视,中现丽人影,曼睩长蛾,拈花微笑,凝眸注视,翩然欲下,因生镜娘。”王韬在文本中塑造出了这样一些疏离现实的人间神女们,是否向人们暗示着对于这些“神女们”,世俗男儿不可亵渎?如果将这些女性比作水,男子便成了污秽不堪的泥了,她们在世间寻寻觅觅,希望找到与自己匹配的理想对象,其择偶标准又多以“文章之高下”而“择人而事”不肯屈就,在婚姻上表现出绝对的自主权。但令其失望的是,所遇都是一些平庸世俗的男儿,无法与“飘然尘世间”的自己般配,因此参禅悟道是她们的天性使然,远离凡尘是她们的终极目标。这也从另一方面验证了不仅在他人看来她们优于男性,而且她们内心也必然如此认定,表现出了一种超时代的女性观。“因为男尊女卑的秩序不能动摇,女性有才,对男子的优势和地位构成挑战,对家庭的稳定性构成威胁”[5]36,因此,可以看出这些大胆突破传统的女性们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即学佛修道,向着男权社会、传统家庭模式进行着反抗与决裂。这一特征很明显表现了王韬本人对于传统男权社会的质疑和对这些才女的心理认同。

(二)修道入禅的妓女

在这些参禅悟道的女性中,王韬还特别涉猎到妓女群体,她们虽处在社会底层,却不甘堕落,成为了“火坑中的一朵青莲花”。比如《江远香》中萧妇江远香因遭战乱为匪人掠卖,成为了娼妓,虽遭鸨母毒打却宁死不屈,后做了他人妾,遭大妇不容,屏居一地,长斋绣佛。《珊珊》中珊珊本为大家妾,为大妇所逐沦为娼妓,但“每托病以谢客,复卜宅城外僻巷中,幽闺邃阁,不复炫售,非素心人不易得见,暇绣《黄庭经》以自忏,泊如也”。可以看出她们都是因生活遭变而学佛,沦为社会最底层的她们不愿向命运屈服,不甘沦为娼妓遭人玩弄,所以她们远离是非,站在了另一方天地与男性进行着对峙,从而形成一种自我保护。她们不再在经济上、精神上依附于男性,而是追求一种人格的独立、精神的自由。

同时,王韬笔下的妓女形象还兼有才女的特质,她们不仅艳压群芳,还精通才艺。由于妓女这一特殊身份,使她们注定成为男性的玩物。胡适在评价中国古代的才女时曾这样说:“这两千多个女子所以还能做几首诗,填几首词者,只因为这个畸形社会向来把女子作玩物,玩物而能做诗填词,岂不更可夸耀于人?岂不更加玩物主人的光宠?所以一般精通文墨的丈夫都希望有‘才女’做他们的玩物。”[7]535推而论之,“才妓”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是男性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有意“创造”出来的。这些文人雅士在寻花问柳的同时,与女性进行着一种精神的交流与互动,以达到一种心理的愉悦与满足。由此看来,文人与妓女的交流是一种不对等的关系,当这些女性意识到这种不平等的时候,她们不再对男性寄予期望,而是满含绝望地寻求另一种出路,学佛修道便自然而然地主宰了她们的心理意识。

三、女性彼岸意识之根由

在王韬作品中之所以出现这些形形色色修禅悟道的女性形象,一方面是明清宗教世俗化的直接体现,另一方面与王韬作为末世文人有着深切的关系。由于太平天国运动,大量士人从江南逃往上海,但与江浙官绅携带大量钱财寓居沪上不同,他们想要在沪上谋生求职相当不易。自古以来,通过科举而功成名就,一直是读书人的梦想,他们寒窗苦读,长而应试,为求走上仕途。然而在这个商业日益发达,市场经济渐趋完善的夷人统治地带,士人们越来越感到“百无一用是书生”。相对于商人地位的逐步提高,文人地位明显下降,他们从政治中心逐渐被“边缘化”,随之而来的是经济贫困化,因此末世文人的感伤情怀便开始弥漫其间。因为没有经济来源,许多文人开始受雇于洋人,王韬便是这批文人中较早的代表。

1849年,22岁的王韬来到了上海,入英国教会所办的墨海书馆从事编译工作,这对于当时的王韬而言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己酉六月,先君子见背,其时江南大水,众庶流离,研田亦荒.居大不易。承麦都思先生遣使再至,贻书劝行,因有沪上之游。”[8]255“既孤,家益落,以衣食计,不得已橐笔沪上。”[9]269

虽然佣书西舍可以暂缓经济上的压力,但一方面作为儒家传统文人,华尊夷卑的观念和与西人周旋的现实,使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此同时,他还遭受着亲朋好友的不理解与鄙夷。两者使王韬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可以说这是王韬早期感伤情绪的滥觞。之后至亲的相继去世,上书太平天国而为清政府所缉,逃亡香港有家难归,使得他对事功彻底地绝望,对儒家济世原则无奈地摈弃,因此,乐死不愿生的消极心态和参禅慕道的遁世思想便在其作品中得以抒发寄予。可以进一步地说,在他身上体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身处易代之际的末世文人的感伤无奈、落寞寂寥的心灵折射。

王韬写作这三部作品的大致时间是在19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而当时的女性生活状态又是如何呢?她们为何不履行妇职而去参禅学道呢?王韬为什么要在他的笔记体小说中选取这样的女性群体呢?这与王韬所生活的现实场景——上海,有莫大的关系。在当时,上海女性已经开始从深闺走入大街小巷,她们走向茶馆、戏园等传统社会所禁止女性出入的场合,走进了男人的视野中,其中“争抱琵琶到沪城,弹词多少女先生”(《申江夷场竹枝词·申江竹枝词》)便是对当时活跃在上海大舞台上的广大弹词女艺人的真实写照。随着弹词在上海日趋繁盛,吸引了包括文人骚客在内的众多观众。在王韬本人的日记中我们就可以看出他曾多次观看女艺人的平话演出:

致尧谓:“近在茶肆中,有桂香女郎,说平话甚佳。”及入,则玉貌珠喉,果令人意消。[10]133

午后,入城往听袁桂香平话。[10]134

同桐翁、孙安甫往听袁桂香说平话,声韵清婉,色艺俱佳。[10]135

午后,思入城听袁桂香平话。或告予曰:“已为袁文志少尉逐去矣。”痛打鸳鸯,一时飞散,真大煞风景事。[10]136

可见,王韬对女弹词的兴趣非常浓厚,而在1872年的《申报》上又有这样的报道:

近日僦居上海者为最多,名曰女先生。所说之书,无外乎《白蛇传》、《倭袍传》、《玉蜻蜓》、《双珠凤》、《落金扇》、《三笑缘》诸部。登场炫技曰场唱,任人环听,青蚨半百焉。[11]

女弹词在19世纪70年代的上海达到了繁盛,王韬在《瀛壖杂志》中也提到了这一盛况:

今时继起者,则又有朱丽卿、陆秦仙、陈芝香、金玉珍、张翠霞,吐属雅隽,颉颃前秀,每一登场,满座倾倒。[12]106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诸多的弹词作品中都有女性参禅悟道的情节,比如《梦影缘》、《笔生花》、《凤双飞》等作品中都有体现。由当时上海女弹词的兴盛以及王韬多次在日记、著作中提及弹词,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其笔下学佛修道的女性是从其弹词作品中移植过来的。加之王韬自我对女性的观照与对女性自我意识的肯定,因此在他的作品中便出现了众多形形色色参禅悟道的女性形象。

[1] 姚霏.空间、角色与权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 王韬.遁窟谰言·自序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

[3] 王韬.后聊斋之二·淞滨琐话[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

[4] 王韬(著),钱钟书(主编),朱维铮、李天纲(点校).韬园文录新编[G].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5] 鲍震培.清代女作家弹词小说论稿[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6] 许周鹣.明清吴地社会对女子的期望与宽容[J].社会科学,1998(1).

[7] 胡适.胡适学术文集·三百年中的女作家[M].北京:中华书局,1998.

[8] 王韬.弢园尺牍·与英国理雅各学士[M].北京:中华书局,1959.

[9]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弢园老民自传[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

[10]方行,汤志军(整理).王韬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7.

[11]说书女先生合传[N].申报,1872-06-24.

[12]王韬(著),沈恒春、杨其民(标点).瀛壖杂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672-2035(2011)06-0097-03

I206.5

B

2011-10-06

常 洁(1987-),女,山西运城人,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责任编辑 张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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