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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在推动农村改革中的政治智慧

2011-08-15郭德宏

泰山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政治改革

郭德宏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091)

万里是中国农村改革的带头人和卓越领导者,早已是人们的共识,很多论著对此已经加以论述①。他之所以能这么做,除了正确的思想路线,处处从实际出发的务实精神,群众利益至上的价值观,大改革家的气魄和胆识等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具有高度的政治智慧。对于这个方面,一直论述不多,只有赵树凯的《万里与农村改革中的“政治”》[1]一文,谈到了这个问题。下面,就谈谈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一、要认清什么才是“好的政治”、“最大的政治”

政治,是谁也离不开,但很少有人能说清,每个人都时常感到困惑的问题。上个世纪40年代末,毛泽东有一次问他的秘书田家英:什么叫政治?聪明睿智的田家英竟没有答出个所以然来。毛泽东对他说,政治的智慧,在于怎么令敌人越来越少,令同志越来越多[2]。在与敌人生死搏斗的革命年代,毛泽东的回答当然是正确的。对于这个问题,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人和中外政治学家也都曾作过各种各样的解释,下过各种各样的定义。但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人们心中的“政治”似乎只剩下两条:一是是不是符合领导人的指示;二是是不是符合领导人提出的某些理论、原则。而正是这两条,不知束缚了多少人的手脚和创造精神,甚至使无数人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万里1977年6月担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后,也碰到了这个棘手的问题,遇到了巨大的政治阻力。1978年安徽出现了历史罕见的大旱,广大农民生活更加困难。为了解决农民的吃饭问题,万里支持一些灾害严重的地方采取“借地度荒”、“包工到组”、“包产到户”等办法。可是,这些措施受到一些人的激烈反对,并被扣上种种吓人的政治大帽子。为了破除这些政治上的阻力,万里对政治做出了新的解释。

首先,以民生为标准,把政治分为“好的政治”和“坏的政治”。1978年秋,在一次省委座谈会上研究如何解决凤阳农民外流讨饭问题时,有人说那里的农民并不是因为生活困难,而是因为有讨饭的“习惯”。万里气愤地指出:“胡说!没听说过讨饭还有什么习惯?讲这种话的人立场站到哪里去了,是什么感情,我就不相信有粮食吃,他还会去讨饭。”“共产党不代表人民利益、不关心人民生活,算什么共产党?要你这个党干什么?哪个拥护你?我就不拥护那种让人要饭、饿死人的党。”“我们共产党人怎么可以不关心群众的吃饭问题呢?谁不解决群众吃饭问题,谁就会垮台。”“我们说共产主义是天堂,如果天堂穿不上裤子,吃不上饭,老百姓去不去呢?”他反复地强调,“老百姓没有饭吃,就是最坏的政治”。[3]

其次,明确指出四个现代化建设是当前最大的政治。1978年秋他在省委座谈会上研究如何解决凤阳农民外流讨饭问题时,已经明确指出这个问题,他说:“只要老百姓有饭吃,能增产,就是最大的政治。”[4]1979年12月25日,他在安徽省人代会上关于农业问题的讲话中进一步指出:“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人类的生产活动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决定其他一切活动的基础。只有把生产搞好了,改善了人民生活,才能充分调动广大人民的积极性,更好地发展其他事业。这两年我们始终把恢复和发展生产摆在一切工作的首位,坚持以生产为中心。这样做,顺民心,合民意,对我省政治经济形势的发展,起着决定性作用。许多同志在实践中体会到,四个现代化的建设确实是当前最大的政治。国家的巩固,社会的安定,人民物质文化生活的改善,最终都取决于现代化建设的成功,取决于生产的发展。”[5]

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万里讲的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生活常识,从群众要吃饭,要生活,阐述了什么才是好的政治,什么才是最大的政治,从而颠覆了那些政治上的大道理,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人民政权的正当性建立在了现实生活层面上。“可以说,这是确立了新的意识形态。这种新的意识形态,成为安徽农村改革突破的理论基础”。同时,这也是“关于农村改革最早的政治动员”,以生活常识启动了思想的解放。[6]

如果说实现四个现代化是最大的政治,邓小平等人已经提了出来,以民生为标准,把政治区分为“好的政治”和“坏的政治”,则是万里首次提出的。这种区分,确实打破了那种对政治的空泛概念,使人们知道政治有好坏之分,而区分其好坏的标准,不是领导人的意见和他们提出的某些理论、原则,而是看它是不是有利于促进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的提高,也就是要以民生为根本标准。这个标准,和生产力标准、以人为本、执政为民等理论、原则完全是一致的,对于落实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在今天和以后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要正确处理政治和经济的关系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经济是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是为经济基础服务的。可是在传统的意识形态中,政治却可以脱离经济,经济反过来要为它服务。一些人反对和指责万里在安徽进行的改革,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搞清楚政治和经济的关系。为了破除政治上的阻力,万里1980年7月28日在总结30年的教训时,指出过去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正确处理政治和经济的关系,他说:“马克思说过,经济是基础,上层建筑是为经济基础服务的。上层建筑适应经济基础,就会促进生产的发展;不适应,就会阻碍生产的发展。多少年来,只抓‘政治’,不讲经济,不断搞‘阶级斗争’,搞‘穷过渡’,批‘唯生产力论’。什么‘大批促大干’,成天割‘资本主义尾巴’。哪有那么多资本主义尾巴!由于这些错误的方针,经济工作、科研工作一直没有一个安定团结的环境来保证。……什么‘只算政治帐,不算经济帐’,‘政治搞好了,经济自然会上去’,这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原则。我们要求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把人民生活、人民的民主权利放在第一位,这叫不叫政治?这才是最大的政治嘛!”[7]

这样,万里就清楚地阐述了政治和经济的关系,正确地说明经济才是最根本的,人民的生活、人民的民主权利才是第一位的,政治必须为经济基础服务,为提高人民的生活,增强人民的民主权利服务,而不能妨碍经济建设,不能妨害人民的生活、人民的民主权利,从而抽掉了那些不顾经济建设和人民生活的“空头政治”、“坏的政治”的立脚点,进一步为农村改革奠定了理论基石。

三、要分清什么是社会主义、资本主义

长期以来,我们并没有搞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但是习惯于把自己确定的某些原则、做法认定是社会主义的,而把不同于这些原则、做法的东西,不管是不是有利于生产,有利于改善人民的生活,统统认为是资本主义的,是要不得的。因此,是不是搞所谓的社会主义,成为一个根本性的政治原则,也成为加在人们头上的一个紧箍咒。万里在推行农村改革的过程中,也遇到了这样的指责和非难,认为他搞的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资本主义,从而使很多人对这些改革措施产生疑虑,甚至望而却步。为了破除这个紧箍咒,万里从几个方面阐述了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

首先,指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只有让人民富裕起来,才能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1978年秋,他在省委座谈会上研究如何解决凤阳农民外流讨饭问题时就说:“社会主义还要饭,那叫什么社会主义,解放快三十年了,老百姓还这么穷,社会主义优越性哪里去了。无产阶级是因为受穷才革命,革命不是为了受穷,要是为了受穷,还革命干什么?我们不能以牺牲人民的利益和生命来换取‘社会主义’,那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绝不是让人民挨饿受穷,而是让人民活得更美好。”[8]

1979年6月5日,他在定远县藕塘区和风阳县调查时的谈话中再次指出:“农民是注重实际的,社会主义好不好?提高了人民生活水平就好;说得再好,生活天天下降,什么主义都不好。只有能增加生产,对国家多贡献,集体经济壮大,群众收入增加,才能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看过凤阳一个生产队的材料,解放三十年了还不如解放初期。如果所有的队都这个样子,共产党领导三十年了还是贫穷,那么社会主义还有什么优越性呢?这个问题是个大问题。党委一定要千方百计把生产搞上去,让群众生活富裕起来。”[9]

其次,指出不能按收入的多少来划分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应该使群众生活改善得越快越好。

1979年12月25日,他在安徽省人代会上关于农业问题的讲话中,就针对有些干部看到社员收入多了一点,担心“资本主义抬头”,会“削弱集体经济”,会“两极分化”的情况,阐明了这个问题,他说:十一届三中全会关于农业问题两个文件所规定的各项政策,是符合广大农民群众利益的,是同目前农业生产力的水平相适应的,受到广大农民的热烈欢迎。但是,极左思想的流毒还没有肃清,有些干部看到社员收入多了一点,就担心“资本主义抬头”,会“削弱集体经济”,会“两极分化”,等等。这是不对的。“是不是资本主义,不能按收入的多少来划分”。“林彪、‘四人帮’搞的是普遍贫穷的假社会主义,而不是我们党坚持的科学社会主义。只要坚持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坚持按劳分配的原则,收入越多越好,群众生活改善得越快越好,这样才能体现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我们只能用办好集体经济,使农民从集体经济的发展中得到实际利益的办法,来引导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而不能用损害农民利益的办法,来强制他们走‘社会主义道路’”。[10]

从1978年开始,邓小平就在考虑怎么发挥社会主义优越性,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问题。万里关于什么是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论述,与邓小平的探索是同时进行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虽然没有从根本上指明社会主义的本质,但具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正如有的评论所说:万里所进行的论证虽然不是“引经据典的严密论证”,而是“朴素的论证”,但这是“最有力量的论证”,是“最高层次的理论论证”,它“解决了根本的理论问题”,从而打破了那种“用自己建构出来的‘社会主义’理念来裁夺生活”,“包括规制人民群众的行为和活动”的荒唐做法。[10]这在当时极左思潮还很浓厚的情况下,确实是振聋发聩的,从而极大地解放了人们的思想,为农村改革奠定了更加坚实的理论基础。

四、充分肯定农业生产责任制是社会主义的

由于“左”的思想的长期影响和禁锢,很多人认为只有集体干活、坚持三级所有等等原则,才是社会主义的,否则就是资本主义的,从而使农业生产责任制在推行过程中遇到重重阻力。为了接触这些思想禁锢,破除这些阻力,万里不仅从理论上作了阐明,而且针对一些人指责和非难,对一些关于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具体问题做出了明确的回答,指出几个人干活,几级核算,都不是区分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标准,充分肯定农业生产责任制是社会主义的。

1979年6月5日,他在定远县藕塘区和风阳县调查时的谈话中,针对有人认为包产到组不符合社会主义的三级核算,是搞资本主义的指责,明确指出:“有人不承认包产到组是四级核算,我认为包产到组实际是四级核算,多一级就不是社会主义了?只要能增产,五级核算也可以。每家都核算才好呢!就怕不核算,不核算,平均主义,糟糕得很。你们可以开个农民座谈会,讨论一下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如何发财致富得快些的办法。”[11]1979年12月25日,他在安徽省人代会上关于农业问题的讲话中,针对有的干部看到作业组划小了,就担心滑到资本主义道路上去的情况,再次指出“这是不对的。是不是资本主义,不能按收入的多少来划分,也不能按劳动组织的大小来划分”。[12]1980年7月28日,他在关于抓好农业区划工作的讲话中,又针对只有集体干活才是社会主义,个人干活就是资本主义的说法,进一步指出:“有一种说法:‘个人干活就是资本主义,集体干活就是社会主义’。不能这样简单地划分。集体生产也可以少数几个人在一起干,适合单独操作的农活就得个人干,这不是资本主义。要敢于实践,肃清极左流毒,冲破精神枷锁。”他认为,“根据作物情况,可以包产到人、到组,联产计酬,也可以奖励到人、到组。所有制不变,出不了什么资本主义,没有什么可怕的”。“即使有的地方搞了包产到户,也不必大惊小怪,因为包产到户不同于分田单干。如果说分田单干意味着集体经济瓦解,退到农民个体所有和个体经营的状况,那么,包产到户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它仍然是一种责任到户的生产责任制,是搞社会主义,不是搞资本主义。”[13]

正是在万里等人的推动下,中共中央1982年1月批转的《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即著名的中共中央1982年一号文件,第一次以中央文件的形式肯定了联产计酬、包产到户、包干到户“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是社会主义农业经济的组成部分”。[14]至此,家庭承包等责任制终于得到中共中央的正式承认,取得政治上的决定性胜利,从而迅速推广到全国农村。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万里在推行农业生产责任制的过程中体现出的政治智慧,对政治的有关论述,不仅有力地推动了农村改革的进行,而且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注 释]

①见吴江《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农业新道路——<万里文选>读后》,《人民日报》1995年11月2日;吴象《中国农村改革第一步——读<万里文选>关于安徽农村改革部分》,《中共党史研究》1996年第3期;刘以顺《万里和安徽的“大包干”》,《党史纵览》1996年第3期;刘明钢《东风第一枝——万里与安徽农村改革》,《党史天地》1997年第9期;刘秀兰《万里抓农村改革的四个第一》,《党史研究与教学》1998年第3期;王立新《要吃米,找万里:安徽农村改革实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年版;温雪勇《冲破坚冰——万里与中国农村改革》,《福建党史月刊》2001年第1期;吴象《胡耀邦与万里在农村改革中》,《炎黄春秋》2001年第7期;安熠辉《改革风云中的万里与邓小平》,《党史博采》2002年第10期;安熠辉《万里——中国改革的开路先锋》,《福建党史月刊》2003年第4期;田纪云《万里:改革开放的大功臣》,《炎黄春秋》2006年第5期;张广友、丁龙嘉《万里》,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版;王立《万里与农村改革》,《党员文摘》2007年第4期;聂皖辉《万里在农村改革中的智慧和胆略》,《党史纵览》2008年第9期;黄德双《万里农村改革思想探析》,2008年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黄禹康《安徽原省委书记万里拉开农村改革序幕》,《老人世界》2009年第1期;先安顺《论万里安徽时期农村改革思想的理论贡献》,《中共铜仁地委党校学报》2009年第2期;丁龙嘉《万里在农村改革中的三大贡献》,《炎黄春秋》2009年第3期;先安顺《论万里安徽时期农村改革思想形成的基本历程》,《中共铜仁地委党校学报》2010年第5期;何健雯、赵庆海《1978年前后万里农村改革精神研究》,《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09年第9期,等。

[1][3][4][6][8][10]赵树凯.万里与农村改革中的“政治”[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2).

[2]丁学良口述.人的解放:改革开放的第一步[N].南方周末,2008-12-24.

[5][7][9][11][12][13]万里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4]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三农”工作中的十个一号文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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