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五与《万有文库》考论
2011-08-15郭晶
郭 晶
(河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王云五与《万有文库》考论
郭 晶
(河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王云五是近代中国著名的出版大家,他主持编纂的《万有文库》大型丛书,无论出版规模还是出版影响,在当时都达到了新的高度,但多年来学界对王云五在出版史上的地位却缺乏应有的科学评价。《万有文库》以物的形式体现了王云五对于近代出版的心智投入,为出版业开启民智、普及文化做出了重要贡献,王云五及其《万有文库》理应得到科学公正的评价。
王云五;《万有文库》;出版;影响;评价
《万有文库》是商务主持人王云五主持编纂的一套汇辑多种丛书而成的大型丛书,也是民国出版史上最成功的一套普及性综合丛书。这套丛书读者定位准确,以普通读者为对象,尤其受到青年知识分子的追捧。另一方面,《万有文库》凭借着庞大的出版规模,成为了各地方图书馆的基本库藏,因此而建立的图书馆也达2000多家。据王云五晚年回忆,在他出国考察时,《纽约时报》记者认为如此大规模之图书,在世界上得未曾有,竟以巨幅之叙述。[1]84可以说,商务印书馆出版《万有文库》在当时影响甚巨,极大地推动了民国初年文化教育事业的进步。那么《万有文库》究竟如何,其与王云五有什么样的关系,本文拟从三个方面来探寻《万有文库》的出版始末及其影响,并就学界对于王云五的评价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 《万有文库》的编印缘起
(一)编印各科小丛书。1921年,王云五经胡适的引荐,进入商务印书馆,并出任编译所所长。此时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方兴未艾之际,追求新知与新文化就成了王云五出版的首要任务。在王云五进入商务以前,商务出版物主要是以教科书与旧学类图书为主,针对商务 “有关新学之书籍,虽零零星星,间有出版,却鲜系统”的状况,[1]57王云五开始改组编译所,延聘专家主持新设各部,同时编辑各科小丛书,把出版学术性、通俗性兼顾的现代丛书作为工作重点。正如他本人在调整出版方针时所说,“首先从治学门径着手,就是编印各科入门之小丛书。”
在随后的七八年时间里,商务陆续编印了《百科小丛书》以及《国学小丛书》、《新时代史地丛书》、《工学小丛书》等各科小丛书,同时还有《汉译世界名著丛书》等涵盖多种学科的、具有入门性质的新知识小丛书。这些丛书均由编译所各专家分任执笔,内容深入浅出,出版形式灵活且价格低廉,深受当时读者推崇,很好的满足了社会对于新知和新文化的追求,同时也是主编人王云五适应新文化运动的影响积极调适出版思路的一种体现。鲁迅这样评价这些丛书,“把研究一种学问的书汇集在一起,能比一部一部自去寻求更省力;或者保存单本小种的著作在里面,使它不易灭亡”。[2]17
(二)筹备《万有文库》。这些小丛书,就是1929年出版的《万有文库》的子系统,《万有文库》由这些小丛书收入其中,再增补一些新编译的内容组合而成。据王云五晚年回忆,“创编各科小丛书,以为他日编印《万有文库》之准备”。[1]56虽说在各科小丛书出版几年后商务才开始编纂 《万有文库》,但是这些小丛书无疑有助于《万有文库》的问世。
王云五任商务编译所所长的第二年,他就开始筹议为国内小图书馆植根基。他规定 《万有文库》之目的,着眼于建成一个小型图书馆,“在以整个的普通图书馆用书贡献于社会”,[3]351具体的做法就是先编印各种系统的小丛书,进而与各大学及学术团体编印专科丛书,来充实图书馆之供应。当时王云五正主持创办东方图书馆,推己及人,“由一个图书馆化身为无量数小图书馆”。他晚年回忆道,“我的理想便是协助各地方、各学校、各机关,甚至各家庭,以极低的代价,创办具体而微的图书馆”。[1]72
本此目的,1928年王云五开始筹备工作,提出编印“千种丛书”的计划,也就是合并各科小丛书一千种,为一部综合的大丛书,后来考虑到千种之数限制过多,将来续出之书不能包含其中,便定名为 《万有文库》,“隐喻以一万册为最终目标之意,而不以千种为限”。
从《百科小丛书》到“千种丛书”,再到《万有文库》,随着丛书的数量和规模越来越大,王云五的丛书出版思想也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他推陈出新、由浅入深的出版思想同时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二、 《万有文库》的出版
(一)第一集的出版。《万有文库》第一集总编纂人王云五几乎调动了商务所有的编辑力量,并力邀社会文化界名人参与此项工作,分编纂人为何炳松、刘秉麟、段育华、程瀛章、顾寿自、李泽彰、庄适、冯雄、高卓、黄绍绪、华超等。[4]378经过一年多的准备工作,该集于1929年出版,各科丛书共1010种,共1.15亿字,订为2000册,令附参考书10 巨册。[1]73全集按计划分五期出版,1934 年 12月底全部出齐。
在《万有文库》的发行上,王云五在各大报大刊上广做宣传,撰写了《印行〈万有文库〉第一集缘起》以扩大其知名度,认为该文库可以克服国内图书馆盛起的两大难题,“一由于经费支绌,二由于人才缺乏”,[3]349这多是因为《万有文库》涵盖各科,价格低廉,且附有检索系统方法。在文库发行三个月前,商务还寄发文库第一集目录甚至样张,发出预售单,并以预约价低于定价来吸引顾客。
在《万有文库》的销售上,王云五的个人努力也值得注意。预约售书初期,因为预约数目有限,销量并不尽如人意。正当王云五开始焦虑之时,事情却出现了转机。先是浙江省财政厅动用一笔“陋规”,一次性订购了80余套《万有文库》。这无疑为销路不佳的《万有文库》做了一个很好的广告。王云五得此鼓励,深受启发,于是动员商务印书馆各分馆,“向各该省教育厅或其他主管机关接洽”。[1]74果然,《万有文库》销量大增,各省均调拨公款订购,少则50部,多则200部。政府的这一行为无疑也刺激了个体读者的购书欲望,藏书家、其他部门单位亦陆续订购。到预约期满时,《万有文库》已订出6000余册,超出预定出版数1000多套。商务随即增加印数。1929年7月,《万有文库》正式发行,第一集共销售8000余部,销售收入达28.8万元。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丛书,卖出了畅销书的数量,堪称大获成功。以往研究者对于这段往事,多突出浙江省财政厅对于《万有文库》的活广告作用,鲜有考虑王云五之个人努力及贡献。他在文库发行前以及浙江省先行订购后所采取的积极主动而有效的措施,对于《万有文库》的成功发行至关重要。
(二)第二集的出版。《万有文库》第一集的出版发行成功,极大地促进了第二集的编纂工作。“一·二八”国难后,商务印书馆复业,王云五也打出“为国难而牺牲,为文化而奋斗”二语为复业标语。
1934年9月,王云五开始主持编纂 《万有文库》第二卷,总编纂人还是王云五,分编纂人则为何炳松、傅纬平、周昌寿、张天泽等。[4]380第二集正编700种, 分装2028册,[5]678共计页码大约12万页。大部参考书2部,分装26巨册,附索引2巨册,共约1.4万页。第二集与第一集相衔接,而范围则更加广泛。“相同者原以竟未竟之功,相异者自以祢以往之阙。”[1]75
《万有文库》第二集于1934年10月1日起发售预约,正编同样分五次出齐,从1935年3月底至1937年5月上旬,五期全部出齐。
在抗战前一年,《万有文库》第一二集均已全部出版,第二集也售出约6000部。按照王云五为《万有文库》出版万册书的想法,商务计划再编印第三集2000册,可是抗日战争的爆发,这一计划未能实现。《万有文库》第三集,永远停留在计划阶段。
抗战期间,王云五在后方主持商务出版事业。鉴于战时出版情况艰难以及读者的购买能力下降,王云五从《万有文库》第一、二集中选书500种,1200册,以《万有文库》简编名义发行,廉价发售。同时,他又从《万有文库》第一、二集中精选部分书籍,编入《中学生文库》,以满足战时中学生课外阅读的需求。这两套文库系列,体现了王云五善于利用原有出版资源多出书的出版理念。两套文丛既增加了商务印书馆在战时的收入,也满足了普通读者的文化需求。
三、 《万有文库》的评价及影响
(一)对于《万有文库》的评价。《万有文库》问世后,社会对它的评价有褒有贬。长久以来,由于王云五的反面人物定位,人们对于他主持的《万有文库》也评价颇低。批评最为激烈的首推鲁迅,也最具有代表性。他对于《万有文库》的批评主要是两个方面。
首先,鲁迅认为王云五过于在乎经济效益,出书速度太快,丛书在质量上有待提高。如他曾批评过《万有文库》中有错译。[6]对于这一点,《万有文库》确有他的负面。追求出书的快和多,在给商务带来较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的同时,也使丛书的质量备受质疑。王云五晚年在回忆录中,也说到,“其中具有时间性不少,如决计重版,尚需先予修订”。[7]139
另一方面,鲁迅认为《万有文库》的出版,有花样翻新之嫌,是“书的还魂与赶造”,“如果仅仅是克日速成的草稿,或是栈房角落的存书,改换新装,招摇过市”,“使读者花去不少的钱,实际上却不过得到一大堆废物”。[2]18关于这一点,鲁迅先生希望出版者多出文化精品的批判意识无可厚非,但结合当时的社会大背景和出版环境,这番批评则有待商榷。一方面,《万有文库》的编印,并非仅仅是原来的书籍的整理与汇编。商务印书馆专门成立了“万有文库组”,对这套丛书还是高度重视的。在选题上,也是去粗取精,严定系统。说其为“书的还魂”,则有失偏颇。另一方面,《万有文库》出版速度过快,其中不乏质量不高、粗枝大叶的书籍,但整体来看,这套丛书的编辑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文化传播的严肃态度,说其“赶造”,也不见得,这也可以说是商务出版效率高的一个体现。除了上述原因,鲁迅对于王云五主持的《万有文库》评价不高,与王云五的政治倾向偏右,同鲁迅非同道中人也不无联系。
(二)《万有文库》的影响及意义。虽然《万有文库》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追求数量和速度而放松书籍质量的倾向,但瑕不掩瑜,这套丛书谨遵商务保存国粹、沟通中西的出版原则,可以说是一部传世之作。就连《纽约时报》记者也说这是当时世界上未曾有之大规模图书。《万有文库》对后世的影响和启发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万有文库》的出版正值中华民族多灾多难之际,经济贫困,政治动荡。《万有文库》在这样一个时代出版,并产生较大影响,在战时商务大劫之后坚持为民众传播知识,体现了商务普及文化开启民智的出版抱负以及主持人王云五不屈不挠的文化奋斗精神。当时《纽约时报》介绍王云五的时候也说:“他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子弹。”
其次,王云五主持的《百科小丛书》、各科小丛书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万有文库》,其编译人员多为当时国内外各科专家,可谓一时之选。以《万有文库》为代表的这些丛书,很好地对学术进行了组织整理,突出了商务作为近代中国思想文化大本营的重要地位。值得注意的是,《万有文库》作为 “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最有影响力的出版物,反映了那个时代中国思想文化的走向,即由早年的介绍新学,到用新学来整理思想文化的变迁。同时,《万有文库》也是那个时代学术代表中的佼佼者,反映了中国学术由浅入深的发展之路,在推动学术思想发展和学术课题挖掘上的影响也是空前的,不止一代学人深受其益。
再者,《万有文库》“续旧揽新”、“化零为整”的编辑方针,以青年读者为主的准确市场定位,有针对性的、售价低廉的市场推广策略,都堪称近代出版的典范,也成为后世出版人效法对象和超越目标。上世纪60年代初胡愈之牵头规划 《知识丛书》,就以《万有文库》为蓝本和参照物。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文革”后恢复业务的商务印书馆提出搞“保留书目”的出版计划,就是以《万有文库》为超越目标。直到今天,《万有文库》也闪烁其价值之光。辽宁教育出版社聘请各界专家编纂《新世纪万有文库》,就是对王云五出版思路的继承。
最后,还应看到《万有文库》营造了当时社会的大众文化,刺激和引发了普通读者的阅读积极性,它在推进文化教育事业和普及新知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以“植普通图书馆之基”为出版目标的《万有文库》,极大地充实了各地图书馆的馆藏,因此而建立起来的图书馆达2000家以上。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最困难时期,中共中央为解决驻地干部及学生的读书问题,曾指示临潼地下党设法为边区筹集一部《四库全书》,阎良镇调解委员宁毅侯将自己珍藏的《万有文库》和一套《十大巨册》献给组织。此事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共中央领导人所赞许。[8]从这件事中,也可以看出,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对《万有文库》的欣赏以及对王云五编书成绩的肯定。
四、功过是非王云五
王云五曾为中国的文化出版事业作出过重大贡献,他是近代出版历程的探索者,国难之下的奋斗者,百科全书事业的尝试者,20 世纪的先行者。[7]242商务印书馆虽不是他创办的,但他对该馆有再造之功。因此,研究商务印书馆、研究民国出版史,甚至是中国近代史,王云五都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可是因为他在国民党担任过高级官员,他又是一个有着许多是是非非的人物。从政经历的阴影,使王云五在文化出版方面的成功很少得到公正客观的评价。
上世纪50年代以来,海峡两岸对王云五的评价就出现了两极对立现象。海外学者对王云五是大加赞颂,如“云五先生的大气魄有大贡献于济济多士,以商务编译所为中心,扩散其学术思想于全国”(陶希圣);“他对于我国出版事业的贡献时无比的”;更有说王云五“不愧为当代的‘奇人’,社会的‘好人’,学术界的‘同人’,企业界的‘巨人’”(朱文伯)。[7]278这些评价不可谓不高。
而大陆方面学者却对王云五讳莫如深,往往在不可省却时才提到,而且评价大都偏低。胡愈之对于王云五的评价是“王云五既没有学问,而且在政治上也是一个很坏的人。”[5]124茅盾对于王云五的评价则是“王云五是个官僚与市侩的混合物,谈不上什么学问。”[9]这两段评价则显得有失公允。捧场对于已故的王云五先生固然毫无意义,打死老虎也不是值得提倡的风气。对于其人其事,我们都要追问他是怎样发生的,又是怎样演变的。
1949年以来,海峡两岸长期对立,对于王云五的评价多夹杂党派意见,这显然是学术研究的大忌。我们在对这段历史进行研究时,不能因为王云五在政治取向上的错误,就废其言废其功,从而影响我们从出版史和思想文化史的角度,来研究他在文化出版上的作为。1970年,文革期间,周恩来在同文化教育部门一些负责人的谈话中,曾明确以王云五和四角号码为例,指出“不要因人废文。一个人有问题,书就不能用了?它总有可取之处嘛!”[10]
笔者认为,史学研究者评判前人的 “义理是非”,其根据绝不应是自己所持的另一个义理,应先“还他一个本来面目”,然后再评判其“义理是非”。几十年来,无论是在出版理念、出版管理或是出版实践上,都不断有人指责王云五这样那样的缺点。出于政治动机或诉诸个人情绪的“批王”言论可以置之不论。严肃而有理据的批评才是科学发展过程中正常而健康的现象。
自古迄今,十全十美的人是没有的,一无是处的却也罕见。我们对于历史人物往往在政治上先给其定性,对他们作简单的“好”和“坏”的两极对立。头脑中先设结论,然后再去找理由,显然不是科学的态度。这是因为历史人物的某些经历,是与时代、社会的大背景息息相关的,也与同时代的人物、事件牵缠在一起的,哪些是个人的,哪些是时代的或是社会的,就很模糊了。对于这些事件,不同的研究者站在不同的立场,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况且价值判断都是后人的理解,价值标准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因此,对于王云五这样的历史人物,他们的功过是非,我们应用比较宽容的态度,站在历史的高度来重新解读,还 “他一个本来面目。”
[1]王云五.岫庐八十自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2]鲁迅.书的还魂和改造[M]//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王云五.万有文库第一、二集印行缘起[M]//宋应离等编.20世纪中国著名编辑出版家研究资料汇辑(第2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4]王余光,吴永贵.中国出版通史(第八卷)[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
[5]商务印书馆.本馆四十年大事记[C]//商务印书馆编辑部.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6]鲁迅.几条“顺”的翻译[M]//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342.
[7]王建辉.文化的商务[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8]宁一民,宁省民.《万有文库》运延安[C]//西安市文史研究馆编.风雨长安.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3:84.
[9]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上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88.
[10]周恩来.周恩来选集(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467-468.
A Study on Mr.Wang Yunwu and Universal Libraries
Guo Jing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Henan University,Kaifeng,Henan 475001)
Mr.Wang Yunwu,a great publisher,has edited a huge book series of Universal Libraries which reaches a new higher level either on publishing scale or impact.However,it receives improper scientific criticism. Universal Libraries which is in the form of substance embodies the Wang Yunwu's mental input on modern publishing, and makes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 to enlightening the people and popularizing culture.Therefore,it needs scientific and fair criticism.
Mr.Wang Yunwu;Universal Libraries;publishing,impact,criticism
G239.2
A
1672-3708(2011)05-0092-05
2011-08-15
郭 晶(1986- ),男,河南新乡人,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