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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人物品藻对书法理论的影响

2011-08-15刘元良

枣庄学院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品评魏晋书法

刘元良

(四川文理学院 教科系,达州 635000)

人物品藻重神轻形,品评人物时喜用比类。汉魏六朝的艺术品评借鉴了人物品藻的概念和方法,使六朝美学带有生命的情调,而六朝士人所具有的潇洒风神,则使其艺术带有了玄远悠长的韵味。表现在书法上,主要是“骨”与“筋”,“神”与“韵”等概念的运用,以及对书法的品评和欣赏上。

东汉之时,赵壹《非草书》就说过:“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在心与手,可强为哉?”[1](P2)他认为人的气血筋骨不一,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之分,因此书写时就会表现出美与不美的区别,书法是个性的自然流露,不能勉强得来。赵壹已经注意到了书法的风格和人的天赋的关系。魏晋之时,随着人们个性的自觉,人物品评风气日盛,“骨”、“筋”、“肉”等概念被大量运用到书评中:

韦诞云: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笔画微瘦。崔氏法之,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张芝喜而学焉。专其精巧,可谓草圣,超前绝后,独步无双。(唐张怀瓘《书断》)

郗超草书亚于二王,紧媚过其父,骨力不及也(王僧虔《论书》)

崔,杜之后,共推张芝,仲将谓之

圣,伯玉得其筋,巨山得其骨(王僧虔

《又论书》)

书家在论书中,都注重书法中线条中所包含的“骨”、“筋”、“肉”等,它们好像人体中的组织,或流淌着不息的力量之源,或支撑着丰盈的肌体,让生命充盈强健、鲜活而有力。

古人认为人体的生命力量主要靠“骨”和“筋”来体现,《老子·三章》说“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其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五十章》又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而合作,精之志也”。老子的哲学反映道家贵柔轻刚的思想,但也反映了骨筋对生命力的重要作用。随着对宇宙生成论的探究和人物品鉴的深入,人们对筋、骨的探讨更加细密。刘邵在《人物志》里更加详尽地讨论了人物“筋”、“骨”同人的内在精神面貌及智慧的联系。他在《人物志·九征第一》说:“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弘毅也者,仁之质也”。“筋劲而精者,谓之筋劲。勇敢也者,义之决也。”[2]那么,什么是“筋”和“骨”?他解释说:“勇怯之势在于筋,强弱之植在于骨。”在这里,他把“骨”和“筋”同人的品质,精神联系在一起,而且着眼点在人物的才能的观察和品评上,注重的是骨植筋健的理想人生状态。刘邵的《人物志》的道德性和政治性很强,它主要为选拔人才之用,当它所说的筋骨的含义与人物的精神风度相连并被运用到对艺术作品的品评之后,它们就成了审美领域的概念范畴,因此就与原有的含义有了很大不同,体现出艺术的某种独特美学意味。

魏晋六朝,人物品藻盛行,“骨”、“筋”等品评概念,被广泛运用到书法理论中,传为卫铄的《笔阵图》集中表达了书法“骨”、“筋”、“肉”的含义,他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1](P22)在“骨”、“筋”、"肉”三者当中,作者显然要求书法多力丰筋,即要求刚健挺拔的书风。

中国书法是一种抽象的点画、线条艺术,书法家通过笔墨、线条以及点画的变化来表现书法家的情思。他们把书法比作人的肌体,而人的肌体是由筋骨以及血肉构成,筋的丰盈、骨的力度、血脉的流畅都是强健生命力的重要体现。书法作为人的生命意志和情感意绪的表现,它的线条的力度、点画的变化以及节奏的迟速等都体现了生命个体的内在力量,与艺术创作主体在有着神秘的同构关系。书法家在创作的时候,注意调动内在的心里机制,把一己的情意贯注到笔端,恣意挥洒,让生命的意志展现出来,便会产生出血脉贯通、飞动灵妙的艺术效果。王僧虔在《笔意赞》说:“骨丰肉润,入通灵妙。努如植槊,勒如横钉。开张凤翼,耸擢芝英。粗不为重,细不为轻。纤维向背,毫发死生。工之尽矣,可擅时名。”[1](P62)在书法理论中,书家特别强调骨的力量和筋的丰盈,这也与中国的哲学一直提倡强健的生命意志分不开的,《易传》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又说“生生之谓易”,宇宙周流不止,生命生生不息。宇宙和生命如此,作为人类生命意志表达的艺术也是如此,它应该是人和宇宙生机的表现。书法的点线中有如人体的强劲的骨筋支撑着,它既有美丽的外观,又有内在的质地,书法线条的流动如银钩落在平静的水面,线条的美丽如太阳从东海边扶树蓬勃而出,放射出灿烂的光芒。书法就是人蓬勃的内在的力量的流露,体现着艺术家的精神光芒。

魏晋的人物品藻的也叫“神鉴”,注重的是人物的神韵风度。《世说新语》说:“时人目王右军,飘若游云,宛若惊龙”,那是怎样的一种风度啊,它飘然若举,仪态万千,生命中的最具风情的东西就在那一举手,一投足,不经意地诗意地展现出来,那该有多大的魅力!魏晋之时,士人相互陶染,互相倾慕,竟成风气。王羲之本人已是潇洒飘逸之极,但他同样欣赏谢万石“在林泽中为自遒上”,叹林公“器朗神俊”,道祖士少“风领毛骨,恐没世不复见此人”,道刘真长“标云柯而不附属”。《容止十四》说:“骠骑王武子是卫玠之舅,俊爽有风姿,见玠,(王)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那是发自内心地由衷的倾慕,没有一丝虚假的追捧和嫉妒,完全脱去了世俗的成分。正是由于他们透明的玄心和发自天然的本性,才能做到这些,而那种玄远悠长的人物韵度也只有在这样的心态下才能产生。他们对待生活、对待自然的态度也是抱一颗纯然的玄心,重自然,任真情,重个性自由,这是形成晋人神韵的重要因素。

其时,人们人们在品鉴人物时,也最喜欢用“神”、“韵”、等相关的字眼,“神”如神清、神明、风神等,“韵”如韵度、神韵、雅韵等。我们可以从《世说新语》及刘孝标注《晋书》等书中举出一些例子来。

武王姿貌短小,而神明英发。(《容止》)

会无玄神韵淡泊。(《晋书·曹眦传》)

自然有雅韵。(《宋书·谢方明传》)

宗白华说:“中国独有的美术书法-这书法也是中国绘画艺术的灵魂-是从晋人的风韵中产生出的。魏晋的玄学使晋人得到空前绝后的精神解放,晋人的书法是这自由的精神人格最具体最适当的艺术表现,这抽象的音乐似的艺术才能表达出晋人的空灵的玄学精神和个性的自我价值。”[3](P213)《世说新语》说:刘熙载《艺概·书概》说王羲之的书法:“力屈万夫,韵高千古。”书中之“韵”,是书家内在生命力的显现和投影,是书家人格、气质、才性、学养、情致、品位等在书法中的体现。

《晋书》卷八十列第五十《王羲之传》所附《王献之传》,对王献之的评价说:“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息,风流为一时之冠。”只有具有这样的风度韵致,他的书法才有如此的境界:“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草,开张于行,草又出乎其间-无籍因循,宁拘制则?挺然秀出,务于简易;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临事制宜,从意适便。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之中,最为风流者也。”[1](P148)二王是魏晋书法的双峰,他们的书法集中体现了魏晋书法的风韵,但即使一般的书家也都能以“韵”取胜。尤其是王氏家族,在书法上声名显赫的就有王导、王珉、王羲之、王献之、王恬、王徽之、王允之、王珣、王涣之等,他们家族中人员相互陶染,代代相授,形成一股浓厚的家族风气,并且他们凭借着家族显赫的地位,影响着书坛,助长了俊朗萧爽的晋韵书风。晋人书法虽非名法之家,也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态,概缘当时士人以清简为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为胜,落笔散藻,自然可观。

在魏晋的众多书体中,最能体现书家精神气韵的莫过于行草,宗白华说:“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这优美的自由心灵找到一种最适宜于表现他自己的艺术,这就是书法中的行草。行草纯系一片神机,无法而有法,全在于下笔时的点画自如,一点一拂皆有情趣,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如天马行空,游行自在……这种超妙的艺术,只有晋人潇散超脱的心灵,才能心手相应,等峰造极……这书法也是中国绘画艺术的灵魂是从晋人的心灵中产生的。”[3](P213)而那些普通的信札则更能代表魏晋书法的韵味,因为它随情所至,任意挥洒,不受什么拘束,最能体现作者的书法个性和人格情趣。我们可以从王羲之的诸多信札书法中看出来。

晋人的书法,以“韵”取胜,是时代的风气的表现,也是晋人潇散自由的心灵的流露,晋人书法的余韵流淌于中国的书法长河中,更流淌于书法家的精神气脉中,它也流出了一片中国所特有的人生和艺术天地。

[1]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2]四部从刊[C].上海:上海出版社,1984.

[3]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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