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种具体共同性的追求——论伽达默尔的理解学说
2011-08-15李丽
李丽
(安徽师范大学 政法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一、理解始于“前见”
伽达默尔在其巨著《真理与方法》一书中关于“理解”的探讨有别于传统方法论诠释学,伽达默尔认为理解不是理解者对于某个被给定“对象”的无前提的主观行为,而是一切理解中都包含着“前见”,我们的理解是在“前见”中展开的。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到:无论如何,解释一向已经断然地或有所保留地决定好了对某种概念方式(Begrifflichkeit)表示赞同。解释奠基于一种先行掌握(Vorgriff)之中。”[1](P175~176)据此可知,海德格尔将理解的前结构分为先行具有(先有)、先行视见(先见)和先行把握(先把握),他们规定着理解者同时也规定着理解的方向和预期。
并且伽达默尔还认为“前见”与理性之间并不是对立的,相反“前见”的获得是一种理性的活动,“保存是一种理性活动,当然也是这样一种难以觉察的不显眼的理性活动。正是因为这一理由,新的东西、被计划的东西才表现为理性的惟一活动和行为。”[2](P363)
伽达默尔将海德格尔的谈论的理解过程描述为:“对前筹划(Vorentwurf)的每一次修正是能够预先作出一种新的意义筹划;在意义的统一体被明确地确定之前,各种相互竞争的筹划可以彼此同时出现;解释开始于前把握(Vorbegriffen),而前把握又可以被更适合的把握所代替:正是这种不断进行的新筹划过程构成了理解和解释的意义运动。谁试图去理解,谁就面临了那种并不是由事情本身而来的前见解(Vor- Meinungen)的干扰。”[2](P345)“前见”虽然规定了理解者和理解的方向及预期,但是这绝不意味着文本对理解者丧失了制约,理解者可以任意开显文本的意义,相反理解者通过向文本提问,在文本中寻找答案,从而修正自己的“前见”。“谁想理解一个本文,谁就准备让本文告诉他什么。因此,一个受过诠释学训练的意识从一开始就必须对本文的另一种存在有敏感。但是这一种敏感既不假定事物的‘中立性’,又不假定自我消解,而是包含对我们自己的前见解和前见的有意识同化。我们必须认识我们自己的先入之见(Voreingenommenheit),使得本文可以表现自身在其另一种存在中,并因而有可能去肯定它实际的真理反对以反对我们自己的前见解。”[2](P348)
二、理解是理解者和理解对象展开的一场“游戏”
伽达默尔谈到必须区分游戏者的行为和游戏本身,“如果我们就与艺术经验的关系而谈论游戏,那么游戏并不指态度,甚而不是指创造活动和鉴赏活动的情绪状态,更不是指在游戏活动中所实现的某种主体性的自由,而是指艺术作品本身的存在方式。”[2](P131)不只艺术游戏,语言游戏也是如此,“在我看来,这种语言上的考察间接地表明了,游戏根本不可能理解为一种人的活动。对于语言来说,游戏的真正主体显然不是那个除其他活动外也进行游戏的东西的主体性,而是游戏本身。”[2](P135)因此,伽达默尔所讲的游戏是游戏者和观赏者共同参与的活动,它独立于从事游戏活动的人的意识,游戏的真正主体不是游戏者,而是游戏本身,从事游戏活动的人受游戏的规则所限制。
在伽达默尔看来,理解是基于“解释学情境”中的理解,是基于传统、权威等前见在内的理解,是理解者和理解对象进行对话实现“视域融合”的过程。理解者基于自己的视域来展开理解,而理解对象也有自己的视域,这两种视域之间总是存在着时间距离,它无法消除的,并且还是理解得以开展的必要条件,“实际上存在着一种熟悉性和陌生性的两极对立,而诠释学的任务就是建立在这种两极对立上……流传物对于我们所具有的陌生性和熟悉性之间的地带,乃是具有历史意味的枯朽了的对象性和对某种传统的隶属性之间的中间地带。诠释学的真正理解就存在于这中间地带内。”[2](P382)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这段话,如果我们对一个对象完全了解则不需要诠释,而如果完全不了解则无从诠释,所以理解就出现在这隔着时间间距却又有所熟悉的两种视域交融中,使理解者的视域和本文视域都超越原来各自的界限,达到一种全新的视域,这样视域在敞开中运动,这就是“视域融合”。
在视域融合过程中,理解者和理解对象之间展开对话,包含着平等和积极的相互作用,在对话中,理解者不断地向理解对象提出问题,而理解者在寻求解答的过程中,理解对象做出了回答。通过这种相互问答的过程,理解者和理解对象不断地超越出自己的视域和个别性,向更高的普遍性提升。同时,这一对话过程形成了自身独立的规则,限制和吸引着理解者和理解对象,从而不断地形成创造性的理解。“理解其实总是这样一些被误认为是独自存在的视域的融合过程。我们首先是从远古的时代和它们对自身及其起源的素朴态度中认识到这种融合的力量的。在传统的支配下,这样一种融合过程是经常出现的,因为旧的东西和新的东西在这里总是不断地结合成某种更富有生气的有效的东西,而一般来说这两者彼此之间无需有明确的突出关系。”[2](P396)
因此,理解不是理解者的一次性的行为过程,而是理解对象和理解者“前见”之间无穷的“游戏”过程,这种理解游戏的主体不是理解者也不是理解对象,而是二者相互作用形成的融合体,它是不断变化的,并且是具体的活生生的,只存在于每一次的生成过程中。所以,每一次理解都是一次意义的生成过程,并且理解对象意义和理解者的“前见”一起处于不断的生成过程中。尽管对同一理解对象的每一次理解都是不同的意义生成,但是它们却具有着一种独特的共同性——它不是一种抽象的理念式的共同性,而是只在每一次具体的理解中彰显出来,且只有在具体情况中才能获得其实现形式。
三、理解——对一种具体的一致性的追求
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之所以不同于传统的方法论诠释学笔者以为根本在于其学说的实践哲学色彩,追求的是一种实践智慧。它不是纠结于一个抽象的理念,而是转向活生生的具体世界,在每一次具体情况中取得与世界的关联,获得历史经验,既保证了不同经验者之间的一致性,同时又有了源源不断的创造性。
伽达默尔对“共通感”概念的阐述是在维科(GiambattistaVico,1668~1744)的基础上加以改造的,维科认为“共通感”是社会共同体内部不同层次的一种一致性或共同性,维科指出“起源于互不相识的各民族之间的一致的观念必有一个共同的真理基础。”[3](P38)基于此伽达默尔认为“共通感在这里显然不仅是指那种存在于一切人之中的普遍能力,而且它同时是指那种导致共同性的感觉。维科认为,那种给予人的意志以其方向的东西不是理性的抽象普遍性,而是表现一个集团、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或整个人类的共同性的具体普遍性。因此,造就这种共同感觉,对于生活来说就具有着决定性的意义。”[2](P34)所以在伽达默尔这里“共通感”虽然也表示的是一种共同性,但是他是远离维科那种来自于“天神意旨”的遥远的近似于抽象理念的共同性的,它是具体的,并且只有在具体情况中才存在,或者说只有在具体情况才获得其存在的和实现的方式。伽达默尔对这一概念的改造为其理解学说的独特追求奠定了理论基础。
解释者自己的视域具有决定性作用,但这种视域却又不像人们所坚持或贯彻的那种自己的观点,它乃是更像一种我们可发挥作用或进行冒险的意见或可能性,并以此帮助我们真正占有本文所说的内容。我们在前面已把这一点描述为视域融合。现在我们在这里认识到一种谈话的进行方式,在这种谈话中得到表述的事情并非仅仅是我的意见或我的作者的意见,而是一件共同的事情。”[4](P502)这是一件在“我”的存在中展现“他物”的存在的事情,这件事情需要理解者和理解对象共同来完成,并且基于同一理解对象的不同理解之间可以获得沟通,因为它们都受到理解对象的制约。可见伽达默尔的理解学说追求的并非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生机的遥远的理解对象,而是一个永远生机勃勃赋予创造性的拥有生命的对象。
讨论到这我们不难发现:不同的理解之间之所以可以沟通,同一对象的不同意义开显之所以还能相互关联都是因为同一理解对象的制约作用,它保证了理解多元性中的一致性(共同性),但是这种共同性不是一个抽象的彼岸的东西,它必须在每一次具体的多元开显中才能获得存在,又参与着与理解者的“游戏”,与理解者的“前见”形成一种独立的融合物,在修正理解者“前见”的同时实现自我展现。笔者以为这样一种具体的共同性才是伽达默尔理解学说真正所要追求的。
[1][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等译,修订译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2][德]伽达默尔.诠释学Ⅰ:真理与方法——哲学诠释学的基本特征(修订本)[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意]维柯.新科学[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4][德]伽达默尔.诠释学Ⅱ:真理与方法——哲学诠释学的基本特征(修订本)[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