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光绪帝死因研究的回顾与反思
2011-08-15苏全有
苏全有
(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笔者之所以著是文,旨趣有三:第一,晚清70年间,光绪比之清政府其他执政者如道光、咸丰、同治、宣统等,因与慈禧太后数十年折冲博弈,特别是戊戌年百日维新,而倍受学界所关注,相关研究成果十分丰富,其中,有关光绪帝死因问题乃是焦点。第二,2008年,即光绪帝离世100周年之际,多家单位合作用科技检测手段发现了光绪帝死于砷中毒,姑且不论这对于苦苦探索其死因的人们来说真真如一缕射破黑暗的阳光,更值得关注和思考的是研究手段的更新。第三,20世纪的历史学,其所取得的进步主要来源于理论的介入,无论是前半个世纪以进化论院的科研人员,运用中子活化实验方法,结合2003-2006年从河北易县崇陵(光绪陵寝)提取的光绪头发、衣物等重要检材,对光绪死亡原因进行了反复的检验和缜密的分析研究。根据国家文物保护的有关规定及客观限制,也由于骨骼中的毒物易分解,而头发中的毒物不易分解,侦查、研究人员使用的检材仅限于2003-2006年之间提取的光绪头发、衣物及相关检材,而1980年河北省文物部门提取的是光绪遗骸,两次检验无任何关系。在此次(2003-2006年)检验过程中,为获取尽可能确实可靠的数据,侦查人员采取疑难案件复查的方式,以光绪的头发作为检材,借用检验是否有吸毒史的方法,从发根至发梢分段(1cm为单位)清洗处理后,进行中子活化实验,对光绪的头发进行分析,以便从最后的数据中找到光绪正常或非正常死亡的蛛丝马迹。
文章首先阐述了光绪头发含有大量的砷。接着在第二部分中说明了光绪头发中的砷与崇陵环境及随葬物品无关,这是通过对与光绪同葬的隆裕皇后服装及有关检材进行检验之后的结论,完全排除了其他污染形成的可能性。第三、四部分的论断是由于光绪头发砷含量高值在中部而非根部,因此不可能死于慢性中毒,而是急性中毒死亡;经过对光绪的衣服进行检验,侦查人员在其所穿外衣上的不同部位提取到了含量不等的砷,同时发现中衣、内衣的砷含量超过外衣,并且大量集中于胃区,这就更加证明了,光绪头发中足以致命的砷含量是由于光绪在急性中毒死亡后,尸体腐败过程中“死后呕吐”时呕吐物中高致死量砒霜污染所致。
文章最后点明:综合中子活化分析等种种实验、法医病理毒化检测结果,以及运用侦查方式进行的分析判断,可以肯定,光绪明显符合急性中毒死亡的特征。
在《光绪死亡原因探析》一文发表后,2008年6月26日,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北京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致函《近代史研究》编辑部,该函件中声明:“现就贵刊2008年第3期刊登的《光绪死亡原因探析》一文作如下声明:一、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从未授权任何组织和个人公布有关光绪死亡研究的任何数据。二、据查,包在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工作过,为主任科员。2004年4月20日调至海淀区公安分局,现为副调研员非领导职务,尚未取得调研员职级。三、包从未参加我们这次对光绪死因的研究。他盗窃我们研究成果并在文章中大量改篡造成的后果,应由他本人负责。四、我们声明望能在贵刊以“来函照登”的方式刊出。如果包的文章近期在国内外造成恶劣影响,我们有权及时另文向社会澄清。”2008年第4期《近代史研究》来函摘登栏目刊登落款为“北京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政治处;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声明”:“……包某从未参加本项对光绪死因的研究,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也从未授权任何组织和个人公布有关光绪死亡原因研究的任何数据及其他相关资料。包文引述的数据及相关资料获取手段不正常与原始数据分析相较错误较多……”。[2]
2008年《清史研究》第4期上刊登了钟里满等十多人、四单位合署文章:《国家清史纂修工程重大学术问题研究专项课题成果:清光绪帝死因研究工作报告》[3]。文章首先交代了课题的缘由:2003年中央电视台清史纪录片摄制组到河北省易县清西陵采访,得知1980年曾对清光绪帝及清隆裕皇后所葬崇陵棺椁(于20世纪30年代末期被盗)进行清理并重新封闭,而光绪帝、隆裕皇后的头发被移至棺椁外,在清西陵管理处库房保存至今,经与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专家初步研讨之后,征得河北省文物局和保定市文物管理部门及清西陵文物管理处的同意,将多根(两小缕)清光绪帝头发送至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反应堆工程研究设计所29室进行测试。由此,中央电视台清史纪录片摄制组、清西陵文物管理处、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反应堆工程研究设计所29室和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有关专家逐步形成了目标清晰的“清光绪帝死因”专题研究课题组。该课题在研究过程中,纳入《国家清史纂修工程重大学术问题研究专项课题(清光绪帝死因研究)》。
接着文章逐步交代了其研究结论:光绪帝头发中的砷含量明显高于正常值,且高含量截段分布异常。光绪帝发砷与清代人和当代健康人发砷本底值的对比实验可知,不仅远远高于当代人的发砷本底值,而且也远远高于其同时代人的发砷本底值;光绪帝的发砷与周围环境的砷含量对比实验可知,光绪帝棺椁内、墓内和清西陵陵区环境样品的砷含量远远低于光绪帝头发的砷高峰值,这表明,光绪帝头发上高浓度砷物质并非来自环境的沾染。为探究光绪帝发砷含量高的成因,进行假设同类对比研究,将其头发与当代慢性砷中毒患者的发砷进行对比研究,同时进行模拟验证实验,其结果是,光绪帝发砷分布高峰不是新陈代谢的结果,而含有高浓度砷的物质沾染可以形成,造成光绪帝头发上高含量砷元素异常现象的成因只能来自其自身尸体的沾染。对光绪帝的遗骨及靠近其尸体特殊部位的衣物进行取样检验可知,从同一件衣物看,第一件至第三件,每件衣物的胃区部位、系带和领肩部位的含砷量较高;从穿着层次看,第四件衣物(内层衣物)的含砷量大大高于第一件至第三件;从尸体的特殊部位看,衣物掉落下来的残渣(胃肠内容物)的砷含量极高,大量的砷化合物曾存留于光绪帝尸体的胃腹部,并在随尸体腐败过程中会进行再分布,有多个去向,并由里向外侵蚀衣物,由此造成了衣物被以胃内容为主的高含砷物质侵蚀沾染;裤子后内层被以肠内容为主的高含砷物质侵蚀沾染;其骨骼被尸体胃肠内容高含砷物质直接沾染,而其衣物的领肩部位和头发上的高量砷则源自其腐败尸体的溢流沾染。由砷种态分析得知,光绪帝遗骨、头发、衣物中高含量的砷化合物为剧毒的三氧化二砷,即砒霜;经过科学测算,光绪帝摄入体内的砒霜总量明显大于致死量。因此,研究结论为:光绪帝系砒霜中毒死亡。
文章最后致谢普析分析中心:本课题研究过程中的X射线荧光分析法、原子荧光光度法、液相色谱/原子吸收联用分析法由普析分析中心协作完成,尤其在砷种态分析中作出主要贡献。
二、科技手段的介入推动了史学研究的进步
上述研究成果的问世,引起社会各界极大关注。2009年初,“光绪死于砒霜中毒”入选2008中国十大科学发现。[4]与此同时,人们对科技手段的运用于史学研究,广泛予以认同。
著名清史专家、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主任、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所长戴逸对这项研究成果给予高度评价,认为光绪死于砒霜的定论,是用现代科技手段论证了一种学术观点,是运用现代科学技术和侦查思维解决历史问题的成功尝试,是自然科学研究与社会科学研究并肩合作的范例。河北省文物考古协会副会长、省文物研究所所长、研究员韩立森指出:现代科学技术和文献考古研究的完美融合,使“光绪之死”这一名案终于尘埃落定,为其他方面的考古研究、历史研究开拓了一条新路。[5]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传记组专家杨东梁认为:“这项工程将自然科学研究手段与社会科学的传统研究手段相结合,是运用现代科学技术解决历史问题的成功尝试。这一新结论也将推动清史研究的发展。”[6]
邢宏伟撰文指出:在长达五年的课题研究过程中,专家们采用先进的技术手段,使用精密的科学仪器,运用侦察破案的思维方式,按照法医工作规范,充分利用“中子活化”、“X射线荧光分析”、“原子荧光光度”、“液相色谱/原子吸收联用”等一系列现代专业技术研究手段,通过开展对比、模拟实验进行双向推理、多维论证等工作,最终揭开了光绪死因之谜。此次光绪死因的确证,是运用现代科学技术和侦察思维解决历史疑难问题的成功尝试,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研究并肩合作的范例,开辟了学术文化研究的新路径。该研究成果也会对中国史学界产生重大影响。[7]
还有学者也认为,过去,历史研究多依赖于文字资料的记述,适当利用一些口传史料。其后,传入了新的研究方法,开始逐步重视实物资料,考古成果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因为古文字、古器物、古代遗址等等不仅能够印证文字记载,甚至能够纠正乃至补充文字记载的不足。现在,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在时间断代、物质鉴定、死者病因鉴定等诸多领域,越来越发挥重大的作用。这些新的技术,不仅在现实社会中发挥着重大作用,如果使用得当,在历史研究中同样也会发挥重大作用。因此,运用现代科学技术手段,破解历史谜案,对于弄清历史真相,无疑是不可或缺的方面。这次,运用先进的科学技术手段,检测出光绪皇帝的死因,是在历史研究方面的一次重大突破,更是传统研究方式与现代科学技术相结合进行历史研究的成功范例。我们期待着历史研究在开拓思路及创新方式方法方面有更大的进展,期待着诸多历史谜雾被破解,期待着更多令人信服的成果问世。[8]
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反应堆工程研究设计所张永保坦言,分析光绪死因是他们第一次涉足历史领域。不过,他相信这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9]这不由让人们对科技助推史学研究,抱有无限的期待。
人们对科技手段介入史学研究的认同还表现在学界对光绪死因的看法,在“光绪死于砒霜中毒”一说发表后迅速趋于相形一致,正如有文章所道:笔者研究光绪猝亡有年,倾向认为光绪之死,应属正常亡故;早于慈禧一天,确属巧合。虽然光绪被慈禧害死的说法很可信,但推断只是一个,光绪还是属于病故。慈禧太后可定为间接凶手,是她使光绪悲惨地离开了人世。然而,面对“清宫医案”中极可能存在的独裁者、权谋者的上下其手,面对现代化高科技的检测化验结果,还能坦然自信地颇有把握地“倾向”么;[10]
戴逸在2005年时依据光绪去世前八年的档案记录,认为:光绪帝从开始病重一直到他的临终,他的病状演变是属于一步步加剧地恶化,并没有特别的症状出现,既没有中毒或其他伤害性的迹象,也没有突然暴死的迹象,应该是属于正常病死。[11]到得知检测报告之后则为之骤变。
随着学界认识的趋同,其研究重点迅速由“是否被害”转而为“凶手是谁”。舆论界在报道最后就强调:谁是毒死光绪的凶手;这尚待进一步研究论证[12]。还有学者认为,目前,学术界运用科技手段确定了光绪皇帝死于他杀,死于砒霜中毒,这为晚清宫廷这一疑案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然而,这种结论并不是该案的终结,而只是为探求光绪皇帝被杀之谜开了一个头。剩下的任务,应该是循此线索,继续推进,扩大战果,缉拿到真正的凶手。应当说,在案发百年之后,在神秘难测的宫廷,在真实史料难以寻觅的条件下,这仍然是十分艰巨的任务。现在,人们纷纷在历史记载中寻找有关谁最有可能是毒死光绪皇帝的嫌疑犯,这无疑将大大推动这一探索的进程。目前,人们依据历史记载中的蛛丝马迹,越来越多的将嫌疑犯锁定在慈禧以及袁世凯和李莲英身上,不是没有道理的。最近,戴逸先生、王汝丰先生更是提出了自己的初步判断,矛头直指慈禧。我们认为这是值得重视的。由于时过境迁,加之外人难以窥探宫廷奥秘,也许这一疑案将永远难以破解。但是,就目前所能看到的资料而言,慈禧将难以逃脱头号谋杀嫌犯的罪名。[8]
戴逸早在报告公诸于世之前即知晓光绪之死的检测结论,他依靠北京市公安局张新威提供的检测数据,在复述了检测大要之后,主旨在于分析伤害光绪帝的主凶究系何人。他认为,本课题的主题是光绪是否被毒死,已得到答复。至于主要凶手是谁;尚可研究讨论。以当时的条件、环境而论,如果没有慈禧太后的主使、授意,谁也不敢、不能下手杀害光绪。总之,慈禧惟恐自己先死,光绪复出掌权,尽翻旧案,故而在全国求医问药多次,大造光绪病重的舆论,希望光绪因体弱多病而先死,在人间悄悄地消失。但事与愿违,偏偏自己先罹重病,势将不起,故临终前令亲信下手毒死光绪。从检测结果与史料记载来看,这应是事实的真相。[13]
崔志海撰文《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之死与美国政府的反应——兼论光绪死因》[14]则认为,参与害死光绪皇帝的不可能只有一人,应是一小撮能够进出宫中的后党官宦共同参与:元凶为慈禧太后;奕劻、袁世凯、李莲英等人很可能都为共犯,或为直接参与者,或为知情者。
检测项目主持人钟里满著有专文,整理出从十月十日(为慈禧太后祝寿的日子)前后到二十一日光绪帝死亡大致十天内的情况,并结合现代法医有关急性胃肠型砒霜中毒的论述,探讨了光绪帝砒霜中毒的类型,以及中毒时间的下限和可能的上限。在可能的情况下,十六日就是可能情况下的最大极限,此距光绪帝死亡有五日。光绪帝的死亡属急性胃肠型砒霜中毒。[15]
陈桦著有专著《光绪之死大揭秘》[16],另发表有介绍性文章[17]认为,下毒手的人都被认为是光绪生前的宿敌。或称慈禧,或谓太监李莲英,也有说是袁世凯的。他们都害怕在慈禧太后死后,光绪作为皇帝,重新掌权。不过,人们议论最多的,仍是慈禧太后。
综上可知,科技手段介入光绪之死的检测所形成的结论,为包括学界在内的社会各界所广泛认同,史学研究也为之更进一步。当然,此中也有不同的声音,如王开玺就强调:在有些问题尚未得到解释说明以前,即认定光绪帝确为他人谋害,死于砒霜中毒,尚为时过早。“光绪帝为人谋害砒霜中毒说,”是极其重要的学术结论,但还不是学术定论。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认为“光绪帝为人谋害砒霜中毒说”,可能已经非常接近、甚至即是客观事实了。[18]
三、文献档案研究主流观点是光绪帝死于疾病
有关光绪帝之死的文献档案,如脉案等,藏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1981年,相关档案接连公之于世,如陈可冀所著《慈禧光绪医方选议》[19],他与人合作另发表《慈禧、光绪、珍妃、宣统脉案选论》。[20]然而,利用档案研究光绪死因的代表性作品则是朱金甫、周文泉合著文《从清宫医案论光绪帝载湉之死》[21],该文主要依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有关档案资料,对光绪帝生前患病状况及其死因,展开分析。文章的第一部分主要叙述了光绪帝死后几十年间的种种说法,即被害说和正常死亡说;如此种种,遂使光绪帝之死蒙上了神秘的色彩;数十年来,传说纷纭,成为清代历史上的一大疑案。
接着,文章指出,关于光绪帝之死这一疑案,无论当时或其后,虽有诸种传说,但因事涉清代宫禁秘密,人们无从知其真实内幕,故均缺乏可靠之立论依据。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清宫医案中,光绪脉案甚夥,尤其是临终前半年左右的诊病记录,保存颇为完整。这些珍贵的诊病原始记录,应是研究光绪帝生前病状及其死因的重要而可靠的依据之一。经过认真分析这些脉案,其结论如下:(一)从光绪帝早年的脉案及其自述之“病原”得知,他自幼多病,且有长期遗精病史,身体素质甚差。(二)据载湉脉案所载,自光绪二十四年末、二十五年初以后(亦即载湉二十八岁左右)病情突然加重,体质每况愈下。(三)从光绪帝三十四年自书之病原(即病情记录)及脉案,尤其是临终前一段时间之脉案分析,光绪帝之病确实已入膏肓,危在旦夕。(四)光绪帝自病重至临终之时,其症状演变属进行性加剧,而无特殊或异常症状出现,其临终时的证候表现,乃是病情恶化之结果。因之,笔者认为光绪帝是死于疾病。
上文发表后,在学界引起强烈反响,此后数十年间一直占据统治地位,其他相关研究多是处于被支配地位。如何直刚曾撰文[22]介绍鹿传霖日记二册,一为1902年(光绪二十八年阴历五月初十日至十一月初七日书,一为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初一日至年底所书。值得注意的是,何直刚之所以撰是文,是由于他读了上引朱金甫、周文泉《从清宫医案论光绪帝载湉之死》一文后,觉得鹿传霖《日记》所记之情况,对这一问题的讨论,可作一点佐证和补充,故辑录于次。李松龄编选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光绪临终前脉案,该文称: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光绪帝生前诊病脉案为数颇多,尤其死前数日脉案记录,更为详细,真实地反映了光绪帝病情如何日甚一日,终致死亡的全过程,为揭开光绪死因之谜,提供了直接的、可靠的史实依据。现将其临终前一个月诊病脉案医方,公诸于世。这些档案,不但证实了光绪帝的死因,而且反映了清代中医临床医学水平的一个侧面。[23]李正中之文《从光绪帝死因谈起……——加强信息报道;促进知识更新》[24]认为,关于光绪帝之死,中医研究所与第一历史档案馆联合成立了清宫医药研究室。在整理研究清宫医疗档案过程中,已经解了光绪帝死的疑案。并批评道:光绪帝死的疑案不是被害致死,并于1981年在有关报刊上已经披露解决。但是,最近有些书刊不顾最新科研信息,仍然介绍老化的知识,而图书资料工作者,如不加注意,客观主义的进行介绍,就会使读者误将老化知识,当作是最新成果,甚至以讹传讹。至于朱金甫另文《光绪帝“猝死”之谜》[25]、周文泉另文《从医案看慈禧与光绪的死因》[26]、李松龄另文《洋医生给光绪诊病确有其事》[27]、冯伯群之文《清宫档案揭秘光绪之死》[28]、屈春海之文《光绪皇帝猝死之谜》[29],则是简约续释。周续端之文《杜钟骏谈光绪之死》[30]虽然是借助杜钟骏所著《德宗请脉记》,并形成结论:光绪皇帝的直接死因是由本身的疾病造成的,因而当时流传的光绪被谋害致死的说法是不真实的。不过,这依然是佐证、补充。
1985年,朱金甫、周文泉又发表了《论慈禧太后那拉氏之死》[31]一文,该文之所以研究慈禧之死,落脚点还是在于光绪帝死因,因为慈禧要杀光绪的条件是她自视不起,因此,探讨慈禧本人在光绪帝去世之前,是否已患重病,并且自知即将不起,成了研究光绪帝死因的关键之一。文章依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的慈禧死前的一部分医案及用药档案,得出结论:第一,慈禧是死于老和病。第二,慈禧之病,基本上是属于慢性进行性的疾病,不仅初无危象,甚至直到临死前的数日内,也并未出现必死的症状。第三,慈禧之病系慢性病,是在进行性地逐步加重,直至光绪帝已病危必死之际,她的病情尚未出现凶险症状。总之,光绪帝之死与慈禧之死,其间并无必然之联系。
档案之外的文献资料中,时人日记、信札比之笔记、野史更为重要。在这方面的研究以马忠文之文《时人日记中的光绪、慈禧之死》[32]为代表,该文首先强调了上引朱金甫、周文泉之文所得出的结论的可信:20世纪80年代以来,清宫档案(主要是医案)被应用于该问题的研究中。朱金甫、周文泉利用清宫所藏医案记录,并结合相关文献研究了光绪与慈禧的死因,指出光绪帝实因长期患有痨瘵,病入膏肓,脏腑皆已坏死,最后心力衰竭而亡;至于慈禧则因年迈体衰,病情逐渐加重,直到十月二十二日才发生突变,很快死去。光绪之死与慈禧之死二者没有必然联系,两人病死于同一日,完全是一种巧合。这项研究依据原始档案,结论是令人信服的。
接着,文章强调了档案之外的文献资料:其实,研究光绪、慈禧之死因,还有一类比较重要的文献,这就是当时人的日记。特别是那些亲身经历了事件过程的当事人,他们的记述相应较为可靠,可惜保存下来的并不多。比如,新近刊行的清季重臣那桐的日记中恰恰缺少这个时期的内容。当然,仍有部分存世日记可资利用。军机大臣鹿传霖的日记残卷,近年被披露出来,但内容失之简略;新出版的内阁侍读学士恽毓鼎的日记,内容堪称丰富,其见闻见解也颇具代表性,史料价值似超过作者的《崇陵传信录》;而尚未刊行的军机章京许宝蘅的《巢云簃日记》(稿本)对两宫病情及崩逝经过见闻记述尤为详细。如将这些日记相互比照,便可在某种程度上再现历史场景,使读者对当时的朝局和两宫之死有比较直观感性的了解。
该文的结论是:有关光绪皇帝的死因,近代以来不少笔记、野史认为系遭谋害而死。对此,还是需要依据可信的材料,特别是像清宫档案以及当事人的日记、信札等原始文献来综合考察。时任军机大臣鹿传霖、军机章京许宝蘅以及内阁侍读学士恽毓鼎都有日记传世,对光绪、慈禧之死的记载可互为补充。种种迹象表明,光绪帝应系病死无疑。
四、为史家所信奉的文献档案之不足
茅海建在他的名著《戊戌变法史事考》序言里曾指出:“北京,紫禁城,西华门内,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最近的二十年中悄然地发生变化。一方面是档案的整理工作有了进展,阅档的条件也不断改善,虽与世界各大档案馆相比尚有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其中的进步是可喜的;另一方面是阅档的人数在减少,平时很少见有专业工作者,每到寒、暑两假,外国人(尤其是日本人)经常多于中国人。上个世纪被称为“三大史料发现”之最的“大内档案”,似乎不再光鲜夺目。在这二十年中,清朝历史的专业人员在增加,每年毕业的硕士、博士更是成倍增长,而来此查阅清朝档案的人数却是相反,日渐减少。”[33]茅海建在这里批评的是学界对档案的轻视,学风的空疏。只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关于光绪死因问题上,借助档案的研究成果竟然在科技检测面前被验证是错误的。
1982年朱金甫、周文泉合著的《从清宫医案论光绪帝载湉之死》一文的文尾有这样的一段话:“当然,以上看法,仅是笔者根据现存之档案记载而作的常规论证,至于在档案记载之外,是否另有难以逆料之奥秘,则非笔者所能断言。但有关光绪帝之死的种种猜测之词虽然可以流布,却决不能取代档案记载而成为信史。好在光绪帝陵寝现已开启,笔者于前年曾往崇陵考察,得见光绪帝之遗骸及头发尚存。倘日后有人将之化验检查,或可为本文提供进一步的论据。”[21]20多年后,检测化验果然被言中,只是不幸的是,提供的不是进一步的论据,而是恰恰相反。
那么,如何看待文献档案研究与科技检测之间的矛盾呢;宋桂芝、杨益茂合著文《以科技手段探明光绪皇帝死因的启迪》[8]对之有所阐释,文章首先指出:既然光绪皇帝的死因已经大白于天下,那么应当如何看待过去清代宫廷保留下来的关于光绪皇帝的“脉案”呢;或者说,我们应当如何看待使用现代科学技术得出的结论和当时的历史记载呢;因为,这两者在光绪皇帝的死因上是相互矛盾,互不相容的。一个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检验出光绪皇帝死于砒霜中毒,死于他杀;一个则以医疗记录证明光绪皇帝长期以来身体虚弱,属于正常死亡。他之所以与慈禧在二十小时之内相继去世,且早于慈禧而亡,纯属历史巧合。两者何是何非;
接着,文章肯定了档案研究工作者对探索这一历史疑案做出的可贵努力,其功不可没;同时又主张批判地、慎重对待档案。历史上的当政者,通过编造文字材料、篡改档案材料来欺世盗名,是极其容易的。而后世人要揭穿这些历史谜案,则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和艰辛的劳动。在光绪皇帝死因的问题上,我们主张相信科学技术的鉴定而不能盲目相信档案记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也是这次科学鉴定给我们的另一重要启示。
应该说,上引文对文献档案研究与科技检测之间的矛盾所做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不过,需要强调的是,学界也有文章利用文献档案等历史文字资料进行研究得出光绪死于谋杀的结论。
张鸣之文《光绪之死的公案》[34]指出:光绪之死,历来众说纷纭,很多人都怀疑是西太后害死的,因为他们两人的死期实在是太巧了,光绪正好先西太后一天死去。当然,断这场历史公案,把西太后定为谋杀犯,必须有证据,可惜这种证据目前还没有找到。但是,是不是因此就可以断定西太后无罪呢;当然不。有位曾经在光绪病重期间给他看过病的医生,写过一本非常薄的小册子《德宗请脉记》,虽然写得恭恭敬敬而且结结巴巴,还是透出了不少消息。首先,光绪即使在病重期间,依然被“两宫”政治分歧的阴影笼罩着。其次,即使在光绪病情加剧之时,他的病也没有被认真对待过。更进一步,凡医生给光绪开的药方,如果对症了一点,那么就有可能被人改动。综上所述,我们基本上可以断定,西太后实际上就是在借为光绪看病之机,行谋害之实,药不对症地胡治乱看,使得光绪的病越治越重。
陈麟德之文《光绪帝之死探秘》[35]从光绪与慈禧的关系和光绪的健康状况入手,认为,戊戌政变后慈禧一心要置光绪于死地,决不允许他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因而千方百计从延医、用药上加以干扰。特别是各国公使频频促其“归政”,更令她杀帝之志弥坚,她自知一病不起,痼疾难瘥。为了不贻后患,在她龙驭宾天之前,人不知鬼不觉除掉政敌。
赵绍益之文《光绪帝死因之探析》[36]综合历史资料得出光绪帝很有可能死于政治谋杀。光绪之死因至今让后人争论不休,也许到那一天打开光绪的陵墓开棺验尸,他的真正死因才能大白于天下。退一万步讲,光绪帝即使不是被谋杀的,从他生前的种种遭遇看,他也是黑暗的宫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杨东梁之文《光绪帝死因探析》[37]从文献资料和当时情况作一推断,可知光绪是在慈禧的策划下,中毒身亡的。一方面,多年来有不少记载说明光绪确实死于非命,即是被谋害致死的,如《慈禧外纪》、《瀛台泣血记》、《我的前半生》等书均持此说;另一方面,从当时清宫内光绪死亡前后几天的活动可以判断出来些许问题。
从上可知,学界利用文献档案得出了光绪死于谋杀的结论,只是这一结论未能占据主流,难以被广泛认同。
值得注意的是,学界在科学检测结论公布后仍有学者借助文献资料分析光绪死因,如察哈拉·存耆遗作、贾晓明整理的《关于光绪死因的早期“科学”分析》[38],该文利用的是时任内务府三席大臣的增崇之子察哈拉·存耆的回忆,内容记述了光绪身故前后的所见所闻。与之相类的是钟里满之文《察存耆〈光绪之死〉一文的考释》[39],该文结合档案、时人日记、报刊及今人研究成果等,考释了1991年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文史资料选辑》第22辑中《光绪之死》一文。崔志海之文《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之死与美国政府的反应——兼论光绪死因》[40]征引的文献较多,包括档案、日记、笔记等。该文曾称:“仔细研究清朝宫廷所藏慈禧太后、光绪皇帝脉案和《起居注》,以及鹿传霖、许宝蘅和恽毓鼎等人的宫中入值日记等权威资料的记载,光绪皇帝最后十多天病情急剧恶化系在慈禧太后病重之后。”这与1985年朱金甫、周文泉合著文《论慈禧太后那拉氏之死》[31]的观点迥异。于此可知,文献档案资料的最大不足在于内涵的多歧性。这就要求史学工作者要付出更多的艰辛,去伪存真。
以上笔者梳理了有关光绪帝死因的林林总总,从中可知,文献档案与科技手段的相结合昭示着史学的光明未来,史学研究方法多样化是未来史学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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