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椅中的梦想——解读《嘉莉妹妹》中摇椅的象征意义
2011-08-15徐舒
徐 舒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系,江苏 镇江 212003)
0 引言
19世纪末期的美国,出现了一代作家,他们对于宇宙万物活动方式的认识和想法,以及对社会混乱无序的感知力和洞察力,将他们引导向自然主义——一种全新的、更加冷酷无情的现实主义。在对极端不同的生活的描述中,美国的自然主义作家们强调:这个世界是不基于道德标准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没有自由的意志;他们的生活受到遗传和环境的控制;宗教的真理是虚幻的;人类的命运是活着的痛苦和死去的被遗忘[1]。
自然主义作家通过象征性的细节来呈现其主题。在德莱塞的作品中,象征手法的运用是显而易见的,如《金融家》里龙虾和乌鲗鱼的争斗,《美国的悲剧》中怪鸟的叫声,都是具有代表性的例子[2]。德莱塞的名作《嘉莉妹妹》是一部典型的自然主义小说。在《嘉莉妹妹》中,德莱塞通过仔细地表达嘉莉对一系列特定细节的反应,展示了她从早期的天真幼稚的乐观主义到最终梦想的幻灭和绝望的变化过程。其中最重要的象征物便是嘉莉在其中驶向她幻想中的世界的各式各样的摇椅。
1 摇椅的象征意义
1.1 命运的无常
“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离开家庭,有两种遭遇,必得其一。或者是,有好人相助而好了起来,或者是,很快地染上了大都市的恶习而堕落下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好不坏,是不可能的。”[3]21889年8月,嘉莉在她的家乡哥伦比亚城踏上了开往芝加哥的火车。尽管满怀着恐惧和泪水,她还是决心要在这大都市中排除困难获得成功。在小说的一开始,作者就提出一个人的命运是充满着不确定性的。正如风中的一片羽毛,嘉莉完全地受到她无法理解的自然力量的支配,根本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命运的相反两面对嘉莉来说正如摇椅的两个端点。当嘉莉因此最终接受了她在火车上遇到的推销员——杜洛埃慷慨的馈赠时,人们意识到她正迅速地滑向“大都市的恶习”,并且她的善良和正直的品性也将受到损害。德莱塞详尽地描绘出了嘉莉在其中居住过的三种不同的环境——她姐姐的工人阶级的生活,与杜洛埃在芝加哥的生活,与赫斯渥在纽约的生活,这三种环境是对世纪之交社会生活残酷面的赤裸裸写照。
与姐姐在一起的生活使嘉莉认识到希望与现实的分裂。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姐姐明妮、姐夫之间的关系仅仅是经济上的。作为一个同伴和知己,明妮对于嘉莉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在这个大都市中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奋斗与挣扎,已经摧毁了任何将姐妹维系在一起的人的温柔品性。嘉莉向往剧院和华丽的服饰,可她已经陷入了无法摆脱的经济困境。尽管她反抗这一切,可她似乎不得不听任命运的安排。通过展现嘉莉日复一日地穿梭于单调的日常工作和一次又一次地坐在摇椅中沉思默想和期待,德莱塞呈现了嘉莉冗长乏味的生活本质。显而易见,嘉莉的想象力将不允许她更长时间地继续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
尽管一连串的状况使得嘉莉生了病且丢了她的工作,命运或是机缘又使得嘉莉与杜洛埃在市中心商业区的大街上又一次相遇。有一天当她徘徊于街头想要找一份新工作的时候,她遇见了杜洛埃。他请她吃丰盛的大餐,还“借”给她20美元去买体面的衣服。最终杜洛埃说服了嘉莉离开姐姐一家自己单住,并表示愿意资助她直到她安顿下来。不久嘉莉便和杜洛埃一起住进了温暖舒适的公寓里。德莱塞在提到嘉莉时多次用到“一个追求幸福的小兵”[3]58这个词,尽管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嘉莉已经俨然是一个人类奢华生活的命定的信徒和拥护者。在某种程度上,她成了这个富有、时尚和享乐世界的权威人士。她无法想象杜洛埃的“贷款”会产生怎样复杂的结果,但当他离开后,嘉莉感到自己又一次被丢弃在怀疑和犹豫不决的汪洋大海中,并且只能坐在她姐姐家的摇椅中沉思着,期待着。嘉莉决定要将杜洛埃的钱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他,于是没有花一分钱,并不是因为她坚定的美德,而是因为她的迟疑不决。她就这样拖延着,直到对她来说做任何事都已经太晚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汪洋大海中被席卷的浮木。通过逃避决定,嘉莉将自己托付给了命运。
1.2 良心与无尽欲望的抗争
与杜洛埃生活在一起,嘉莉发现自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中:她的本能和欲望将她驱使向杜洛埃,可她的理智和理解力又使得她对此心生担忧。“她被动的时候多于主动的时候”[3]74这句话暗示了嘉莉强烈感情的自我克制。世俗的经历将教会她如何使本能与理智保持一致。嘉莉内心的这两种相反的方面,即她的良心和她的欲望,正如摇椅的相反两端,在第十章中再次出现。在这一章中,站立在镜子面前,她看到自己的比以前更加漂亮迷人的脸庞;她在心里“代表她自己内心和社会舆论的镜子”里[3]91,却看到了一个堕落的嘉莉。嘉莉在这两个景象中摇晃不定,正如摇椅的起伏不定,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一天晚上,杜洛埃的朋友赫斯渥来访。赫斯渥是一个成功的高级酒店的经理,成熟而英俊。他发现嘉莉天真而且漂亮。两人瞬间被彼此强烈地吸引,并当杜洛埃去外地的时候开始频繁地约会。当赫斯渥问嘉莉是否快乐时,嘉莉被描述为“已落入大海里”[3]117和“让她的一些儿立脚点都漂流了出去”[3]117。当赫斯渥向嘉莉表白对她的喜爱时,城市之外的大草原,一派平坦开阔的景象,正如那汪洋大海。嘉莉对于感情洪水的体验和时常陷入沉思贯穿于这部小说的始终。很多次嘉莉都在摇椅中无休止地摇晃着,仿佛她是一个“孤立无依的人落进了翻滚着狂涛的无情大海”[3]10。摇椅本身便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嘉莉连续的失望和挫败感以及她对于做出选择的迟疑不决,从一种可能性摇摆向另一种。德莱塞借此预示了嘉莉欲望的结果:“她坐在窗边的椅子里哼着,哼着,让时间消逝,觉得快乐无比,虽然她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3]114嘉莉坐在其中试图自省和发现真相以及深思一些问题的摇椅象征着她思想的两极。它将对物质上满足的欲望和如果她不断渴望新事物将永远不会快乐的认识融合在一起。当然,嘉莉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摇椅的象征意义,但作者是知道的,希望读者也是如此。此外,嘉莉还感到很高兴和满足,因为赫斯渥——“一个老于世故的人”,竟然会觉得她——一个商店女孩,漂亮而有趣。对于嘉莉来说,赫斯渥是完美的化身,一个来自代表着财富和权势的“上流社会”的来访者。她几乎不能相信赫斯渥愿意将她带入那上流社会。
在未告知嘉莉的情况下,杜洛埃热心地替她报名参加一个业余表演,并相信她有表演的天赋。令嘉莉同时也令她的两个仰慕者感到吃惊的是,她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第二天赫斯渥向嘉莉表白对她的喜爱之情,嘉莉作出了赞同的回复。嘉莉丰富的想象力使她适合做一个演员。在摇椅中她开始乐此不疲地体会并领悟着自己的角色。德莱塞又一次运用了摇椅的象征意义:“当她在摇椅里前后摇荡时,她又觉得了被抛弃的沉痛,受骗后的盛怒,失败后的忧郁。现在,她在戏剧中所看到的一切美女——她对于舞台的每一奇想,每一幻觉都像退潮后的涨潮一般,又回到她心头上来”。[3]155在嘉莉的表演中,发生在这个从哥伦比亚城踏上火车的年轻女孩身上的巨大变化是不容忽视的。嘉莉扮演的劳拉这个角色是一个被社会诅咒的女人。作为所有人欲望的对象,劳拉却没有能力给出爱。被心甘情愿的仰慕者围绕着,身着华丽的服饰,劳拉将永远也找不到爱和满足感。在劳拉的影像中,包含着对当红著名女演员——嘉莉·马登达小姐的具有讽刺意味的预示。
最终杜洛埃发现了嘉莉与赫斯渥一直在频繁地见面,并且他搬出了公寓想要使嘉莉害怕。而对婚姻的渴望胜过一切的嘉莉,却在杜洛埃决心要娶她的那一天答应了赫斯渥。正当嘉莉开始考虑最好还是和杜洛埃待在一起,而不是与赫斯渥这个已婚的男人私奔的时候,杜洛埃的怒气突然爆发,并且在离开的时候砰地关上了门。嘉莉对于“心地善良,性情温顺”[3]228的推销员的激怒感到很惊讶。在杜洛埃发现她与赫斯渥的关系以及她自己发现赫斯渥已婚的双重打击下,“她的思想已从它的逻辑的小锚里松散出去”[3]224并成了“一只没有锚的、风暴吹打着的小船,除了随风漂流以外就什么都干不了”[3]224。通过这样的象征手法,德莱塞论证了他的自然主义哲学,并表明了他的信仰:人只不过是自然宇宙的隐秘力量所击打的对象[4]。
1.3 生命的潮涨与潮落
应该留意的是在小说的中间部分,读者的注意力已经从嘉莉身上被引向了赫斯渥。赫斯渥的堕落和嘉莉的上升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之前只是作为一个次要角色出现的赫斯渥已经变得越来越重要,而嘉莉只是作为赫斯渥状况的一个背景间或被提到。
一天,赫斯渥在办公室处理一些日常文书工作待到很晚,他发现保险箱没有锁上且里面有一万多美元。正当他考虑是否要拿走这笔钱的时候,保险箱的门砰地关上了,而此时他手里正捧着所有的钱。赫斯渥感到害怕并决定逃走。他快速奔跑至嘉莉的公寓,告诉她杜洛埃受了伤想见她,然后飞快地将嘉莉带上了开往加拿大的火车。赫斯渥在偷窃和抵制诱惑之间犹豫不决,这个摇摆不定的形象象征着德莱塞描绘出的整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没有真正的平等和公正,只有来来往往形同陌路的人们。正如嘉莉躺在她的摇椅中和赫斯渥站在保险箱前一样,这些人来回往复地摇摆着,在近乎歇斯底里中寻求跻身上流社会的方法。
偷窃之后,赫斯渥不比从前,失去了在芝加哥上流社会的身份。与芝加哥相比,纽约到处都是显要人物,而像赫斯渥这样的低落身份和年龄的人是没有机会获得显赫声望的。在纽约——一切财富、地位和名望的发源地,赫斯渥发现自己处在找工作和生活拮据的羞辱性处境当中。他整日生活在畏惧和不安中,生怕遇见老朋友会给他带来羞愧。更加不幸的是,赫斯渥忽略了嘉莉。挣扎于他自己的处境中,赫斯渥没有意识到嘉莉需要的不仅仅是爱慕和对于未来更多金钱的模糊的承诺。“他在这里没有把人性的脆弱估计在内——夫妇生活的种种难处”[3]296。德莱塞时常提到的一个事实便是——不存在能够将夫妻二人维系在一起的崇高的爱的纽带。意识不到彼此的问题和需要,两个人都没有足够的信任互相倾诉。赫斯渥活在过去的失意和沮丧中,而嘉莉活在对未来的想象和憧憬中。嘉莉仍然常常坐在摇椅中摇晃并思考着。
通过描述赫斯渥在纽约找工作时和嘉莉初到芝加哥时几乎完全一样的境遇,德莱塞强调了他关于命运和机遇的哲学。和嘉莉曾经的状况一样,赫斯渥被迫流落街头并意识到自己在找寻工作的道路上缺乏经验。他没有什么技能,因为他过去的职业是建立在他出众的外表和讨人喜欢的性格之上的。他不得不考虑任何能给他“一些事情可做”的机会。随着赫斯渥滑向堕落和颓废,嘉莉却变得越来越独立并不再依赖于他的资助。她没有和他一起堕落,而依然是那个“追求幸福的小兵”。虽然命运完全地毁掉了赫斯渥,可不知道为什么,嘉莉仍然相信能够养活自己。她坚信:对她来说剧院是一条可能的摆脱目前困难处境的出路。现在的赫斯渥与从前的嘉莉的相似状况暗示了两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是赫斯渥慵懒地坐在摇椅中来回往复毫无用处地摇晃着。他的报纸则为除去他一天的担心和焦虑而服务。由于赫斯渥已经与整个社会的关系相去甚远,报纸便成了一个幻想中的世界,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他可以逃避并忘却他的烦恼。
赫斯渥放纵并堕落的每一章,也是嘉莉幻想破灭并醒悟的每一章。在芝加哥嘉莉无处可去只能流落街头。现在的嘉莉没有忘记自己那时艰难地挣扎谋生,也没有忘记自己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找寻工作。在她看来如今的赫斯渥似乎从不尝试,他甚至不再查阅那些雇佣启事。最终嘉莉的耐心和理解都达到了临界点。此时此刻,忍饥挨饿的严峻现实和无处不在的关于剧院的幻想汇聚成“追求幸福的小兵”的行动方向。终于嘉莉在百老汇的歌剧院找到了一个合唱队女孩的角色。从那以后,她的运气便稳步上升。作为一名舞台女喜剧演员,嘉莉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赢得了名声和财富。而赫斯渥则继续颓废下去直到成了一个街头的流浪汉并最终自杀。两人最初的命运被完全颠倒过来。摇椅——永无休止且无目的的从一端摇向另一端却永远也到不了任何地方——又一次象征着人的命运的无常和难以预料。
“啊,嘉莉,嘉莉!人心盲目的挣扎!它喊着前进,前进,美走到哪里,它就追到哪里。……坐在你窗边的摇椅里梦想,你将永远独个儿渴望下去。坐在你窗边的摇椅里,你将梦想你永远不会感得的幸福。”[3]498小说著名的结尾段体现了德莱塞小说创作的意图,无处不在的摇椅表明了生命的兴盛与衰落。有一些人,像赫斯渥一样,一路堕落,他已成为“漂泊无定的一类人,每一次人潮就送上一个,活像海浪把浮木冲上风暴的海滩上一般”[3]483。还有一些人,像嘉莉一样,一路上升,却从不知道他们所梦想的快乐。另外一些人,像杜洛埃以及赫斯渥的妻子和女儿一样,只是继续重复着同样的沉闷无趣的生活,永远也不知道未来会带给他们什么。实际上德莱塞在书中早就已经非常清楚地表达了他的自然主义观点:
“在宇宙间指挥、摆布一切的势力下,一个没有经验的人,不过是风中的一束弱草而已。我们的文化还在中间阶段,既不是兽性的,因为它已经不完全受本能的支配;也还不是人性的,因为它也不完全受理性的支配。……他在这种中间阶段里左右摇摆——既没有被本能拉过去和自然界融合无间,也不能使自己和自由意志取得和谐。他极像风中的弱草,受着感情冲动的影响,一会儿按照意志行动,一会儿又按照本能行动,这面错了,就等那面来解救,那面倒下去了,就等这面来扶起——一种反复无常的生物。”[3]73
2 结语
《嘉莉妹妹》实际上是一本远远领先于其所处时代的书,因此今天读起来仍然和写成的时候一样生动确凿[5]。除此之外,它还让今天的读者了解了那个不复存在的时代的人们的观念和意识。德莱塞的伟大,在于他的洞察力,在于他的同情心,在于他对人生的悲剧看法,尤其在于他对摇椅这一象征意象的成功处理[6]。嘉莉经常坐在摇椅中沉思,摇椅承载着嘉莉的梦想和追求:从她姐姐的公寓中开始,到她所居住过的地方,结束于她在华陀夫的豪华套房内。无处不在的摇椅是《嘉莉妹妹》中完美的象征物,它一直摇摆着,却永远到不了任何地方,也永远达不到任何目的。
[1]董衡異.美国现代小说家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2]蒋道超.德莱塞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3]西奥多·德莱塞.嘉莉妹妹[M].裘柱常,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4]龙文佩,庄海骅.德莱塞评论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
[5]房炜,孟昭庆.美国文学思想背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6]宁倩.美国文学名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