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洛维约夫与黑格尔的关系:一种新阐释
2011-08-15陈杨
陈 杨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社会科学部,广东 广州 510665)
索洛维约夫与黑格尔的关系:一种新阐释
陈 杨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社会科学部,广东 广州 510665)
索洛维约夫与黑格尔的关系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就是索洛维约夫从唯灵论的现实主义观点出发对黑格尔的哲学展开了批判:索洛维约夫在根本理论原则上极力反对黑格尔的抽象理性主义、极端化的泛理论主义和泛逻辑主义。另一个方面,就是在索洛维约夫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中,可以明显地看到黑格尔哲学对索洛维约夫宗教形而上学思想的影响:索洛维约夫主要汲取了黑格尔的三段式的辩证法形式,在索洛维约夫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中经常用到类似的三分法。
黑格尔;索洛维约夫;宗教形而上学思想
索洛维约夫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虽颇具特色,是俄罗斯哲学成熟的标志。但是,他的思想不完全是靠自己的才智自主自足地创造出来的。他学贯中西,不仅专研了西方哲学,而且对东方哲学也比较熟悉,这些哲学思想都对他产生了影响。这些思想所起的作用并不相同,其中有些是启发性的,有些是浅层的,有些则是非常深刻的。在西方哲学中,黑格尔对索洛维约夫宗教形而上学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索洛维约夫从现实主义观点出发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
索洛维约夫在自己的著作中指出了黑格尔哲学的基本缺陷——把概念实在化,把思维的诸多逻辑规定变成了不需要主体的独立自主的、自我存在的某种东西,然而,主体是借助于这些规定进行思考的。索洛维约夫写道:“纯逻辑规定作为相对性规定,要求以其他基本的或实体性的规定为前提,我们就是从这些实体性的规定开始我们的叙述的。我们知道,逻辑规定,作为思维中设定的规定,不是初始性的,因为思维要求有思维者,而思维者又要以意志者和感觉者为前提”。[1](P302)索洛维约夫对黑格尔哲学的评价非常精确:在黑格尔哲学中独特的、拥有绝对存在的实体消失了;黑格尔把一切都变成了关系,在黑格尔那里关系的现实的诸多主体,即诸多相关者,消失了。然而逻辑规定正是从现实的实体那里获得的自身的现实性,同样道理,这些逻辑规定本身,建立起了这些实体间的关系、联系,使这些实体具有了概念的规定性。
谈到黑格尔,索洛维约夫断言,他“除了纯逻辑的或相对的规定外,别的他什么都不承认……主体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纯概念自我发展后来的环节之一……而不是存在者。所以对他来说,一切逻辑规定都是没有主语的谓语,是没有相关者的关系。这个样子的它们会丧失一切现实的规定性,变得变幻无常,其中的每一个都可通行无阻地转化为自己的对立物,确认被抽象出来的对立规定的这种同一性或无差别性,或指出它们的易变性,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全部实质”。[1](P303)这揭示出了黑格尔方法论中的最深层的东西。索洛维约夫敏锐地发现了黑格尔体系由此发育成熟起来的种子,即黑格尔在自己的早期著作《费希特与谢林哲学体系的差别》中就表现出来的原则:对立面同一的原则。索洛维约夫写道:“认为有其最一般形式的绝对观念是同一和差别的同一或自我与其对立面的统一,这个观点是整个黑格尔逻辑学的(因而也是他的整个哲学的)基本原理”。[1](P302)正是在这样的奇异现象——对立面的同一——里,处于萌芽时期的整个黑格尔的辩证法呈现出来了。否定在整个黑格尔的辩证法中占统治地位:在黑格尔那里,哲学中的最高的权利被赋予给了否定,否定构成了黑格尔辩证法的灵魂。
索洛维约夫非常深刻地分析了“第一个小细胞”的意义。黑格尔就是从这个小细胞开始起,辩证地发展出了逻辑范畴的整个体系:由于纯存在的概念没有任何规定性,所以纯存在的概念就与自己的对立面(即无)同一。索洛维约夫写道:“黑格尔借以开始阐述其逻辑的存在,不是被他理解为超在物自我设定的方式或样态(在这种意义上,存在是基本的和肯定的规定之一),而是仅仅理解为一般存在概念;该概念可从任何特征中抽象出来,但并不属于任何主体。在这个意义上,存在显然具有纯相对的和完全否定的性质,因而等同于概念无”。[1](P303)索洛维约夫认为:“从这个无中……引申出一切,这项任务本身只能是辩证法的一个骗局,尽管完成这项任务可能是,而且确实是黑格尔对辩证法形式的丰富和发展”。[1](P249)
与黑格尔不同,索洛维约夫把概念“存在物”当作是起始原则,他强调存在物是思维和行动的现实主体,是拥有意志和感觉的现实主体。索洛维约夫所谓的超存在物,指的就是最高存在物——上帝。由于上帝是个性的,所以上帝拥有最高等级的、最完善的意志和思维。索洛维约夫写道:“……能使我们的认识成为真理并被我们的有机逻辑确认为原则的那个绝对始原,首先应被定义为存在物,而不是存在”。[1](P239)换言之,根据索洛维约夫,只有主体才拥有现实性;主体是存在物,而存在物的谓词是存在。索洛维约夫写道:“存在在表示,有存在者”。[1](P238)严格地来说,在索洛维约夫的理解中,存在物首先是意志的主体:意志、或者,其物质的表达,力量——构成了存在物的本质。索洛维约夫是这样表达的,“存在物是存在的力量”。[1](P240)这样一来,存在物就是那个不能够成为谓词的东西。因为,在索洛维约夫的术语中,谓词——这是存在,而存在物不是存在,而是任何存在的本原。用索洛维约夫的话说,存在——这是现象。在这里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叔本华的影响:因为根据叔本华,经验世界只是现象、只是与经验世界处于超验关系中的“物自体”的表象,而意志则构成了“物自体”的本质(意志就是“存在的力量”)。索洛维约夫写道:“(现实的)存在=现象。一切现实的存在都是现象,除了现象,别无现实的存在。但由此得出结论,说现象就是一切,那么这只能是在下述场合才成立,即如果存在就是一切的话。然而,除了存在还有存在物,没有存在物就不可能有存在本身,正如现象不能离开显象者。存在物是显象者,而存在则是现象”。[1](P241)
索洛维约夫认为不应该把我们思维的内在辩证法与存在物自身的超验逻各斯混为一谈。然而,黑格尔却把两者视为同一,这样一来,黑格尔就把辩证的思维转变成了现实性自身的绝对的创造:黑格尔并非偶然地把辩证法看作是在神学上被称作神的万能的那种力量。索洛维约夫认为,“对存在物的超验现实性本身的这种黑格尔式的否定,会导致绝对怀疑主义和谬论”。[1](P248)在这里,索洛维约夫再现了谢林在肯定哲学中完成的对黑格尔的泛理论的批判。谢林在肯定哲学中强调,黑格尔的辩证法由于把现实性自身的创造能力赋予给了形式的思维活动,结果黑格尔的辩证法就必然地消除了现实的存在者。类似的观点在索洛维约夫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中也有,索洛维约夫写道:“肯定的辩证法把自己(我们的纯粹的思维)和存在物的逻各斯视为同一,但只根据一般本质或在形式上,而不是根据存在或在物质上视为同一;它承认,我们的纯思维的逻辑内容和存在物的逻辑内容是同一的,换言之,我们辩证地思维着的那些规定本身……,属于存在物,但该存在物又完全不以我们的思维为转移……不仅这些规定属于有其自身现实性作为其观念的独立自在的存在物本身,而且这些规定也是通过其生动的现实性(即观念的智力直观)才被我们理解的,这种现实性先于任何反思和任何辩证法”。[1](P248)索洛维约夫在承认了不以我们的关于思维为转移的存在物的现实性的同时,否定了黑格尔的思维与存在同一的原则,因为在思维与存在同一的情况下,存在就失去了任何独立性。索洛维约夫是这样概括的,他写道:“根据黑格尔的说法,我们的辩证思维是存在物本身的意识,或曰,是它关于其自身的意识,而且除了存在物的这种意识之外,别无他物”。[1](P248)在这里,索洛维约夫触及到了黑格尔哲学的最重要的因素,即关于最高形式的人类的思维——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上帝关于自身的意识的命题。索洛维约夫坚决地拒斥这个命题。黑格尔的整个体系连同这个命题被重新审视,首先受到审视的就是对自然界的理解。索洛维约夫写道:“哲学家让自己的思辨服从于不以思辨为转移的客体;对于一些哲学家而言这个客体就是上帝,对于另外一些哲学家而言这个客体就是自然界。与此相反,对于黑格尔而言,上帝自身仅仅是研究哲学的头脑,该头脑只有在完美的哲学中才能获得自身的绝对的完美;黑格尔把具有诸多经验现象的自然界看作是,绝对辩证法这条蛇在自身的运动中脱掉的鳞”。[2](P75)
综合以上索洛维约夫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可以看出:首先,索洛维约夫不会承认德国唯心主义普遍具有的、特别是黑格尔哲学所具有的思维的抽象特征是合理的。其次,索洛维约夫将会重新思考理性的作用,他决不会拒斥理性,但是他会把上帝和人的最高的精神性的本原与理性、与意志相提并论(与其说与理性,不如说与意志):在索洛维约夫这里存在物是意志的主体;正如索洛维约夫说的那样,“存在物是存在的力量”。[1](P240)最后,索洛维约夫将会反思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占有微不足道地位的想象力和感觉所具有的地位和意义。索洛维约夫把“生活哲学”,而不是“学院哲学”,与黑格尔的抽象知识哲学对立起来。索洛维约夫希望创造“自由的神智学”,或者“完整知识”,这样的“完整知识”把理性自主原则(理性主义就是在理性自主原则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与基督教的内容(基督教是启示的宗教)合并于自身之中。在这样的意义上,索洛维约夫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既区别于神学、也有别于思辨的纯理性主义的哲学,是独具特色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神学与哲学和科学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就构成了自由的神智学或完整知识”。[3](P261)
二、黑格尔三段式的辩证法对索洛维约夫哲学的影响
索洛维约夫从唯灵论的现实主义观点出发对黑格尔的哲学进行的批判,并不妨碍索洛维约夫高度评价黑格尔的学说、特别是黑格尔的辩证法。根据索洛维约夫,黑格尔哲学“在纯形式逻辑思维领域是最为全面的和封闭的。所以黑格尔主义的一般公式,始终是哲学的永恒公式”。[1](P213)这段话是索洛维约夫在《完整知识的哲学本原》中表达的,在这部著作中索洛维约夫对黑格尔的泛理论进行了既深刻又正确的批判。索洛维约夫高度评价了黑格尔的概念发展法,他强调黑格尔的概念发展法要优越于谢林的“理智直观”,索洛维约夫写道:“黑格尔认为纯哲学式地、通过概念的辩证发展来叙述自己的体系是非常必要的;而只以对真理的‘理智直观’为基础是不正确的”。[2](P75)在这里表现出了索洛维约夫的不彻底性。因为他时而认为谢林优越于黑格尔,时而相反,认为黑格尔优越于谢林。这里也反映出了索洛维约夫对待黑格尔的双重性态度。问题在于索洛维约夫所正确地批判的黑格尔的辩证法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阐述自身学说的方式。在《神人类讲座》中,索洛维约夫并非偶然地察觉到了“纯粹逻辑思想上的规定在最新的德国哲学里获得了充分发展,这些规定对于我们逻辑上充分地解释这个基本教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从形式方面看,德国哲学对于我们来说,拥有柏拉图的科学院和亚里士多德的吕克昂的学说之对于古代的神学家们一样的意义”。[4](P97)索洛维约夫在这里提到的德国哲学,首先指的就是黑格尔:索洛维约夫的有机逻辑就是在黑格尔的影响下形成的。在有机逻辑的基础上,索洛维约夫建构了“自由神智学”。索洛维约夫是这样表达的:“因为以绝对始原或存在物概念为其出发点的有机逻辑,应当从该概念本身逻辑地引申出独立自在的存在物的一切本质规定,所以这种科学的方法,只能是纯粹的辩证思维,即不以任何偶然的外在因素为转移的、从内部发展起来的思维”。[1](P246)
由此可见,与黑格尔一样,索洛维约夫希望从思辨的前提条件出发,引申出自身体系中的全部基本的原则。尽管索洛维约夫批评了黑格尔的起始原则——纯存在由于缺少任何规定性,因而等同于无;尽管索洛维约夫肯定了作为第一原则的存在物(也就是活生生的个性的上帝)是不以我们的思维为转移的现实性,然而索洛维约夫在自己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的起始点上仍然利用了黑格尔的概念:索洛维约夫认为绝对物是实体——主体。当索洛维约夫强调上帝的个性特征时,索洛维约夫马上解释道,作为绝对物的神不可能只是个性,因为它要比个性多。索洛维约夫写道:“显而易见,真理就在于神的原则不能被个性的规定所穷尽,因为神的原则不只是统一,还是一切;不只是个体,还是无所不包的存在物;不只是存在物,还是本质”。[5](P115)作为个性,上帝是统一、是主体;作为无所不包的原则、作为一切,上帝是实体;所以,万物统一(索洛维约夫宗教形而上学思想中的核心概念)被索洛维约夫思考成为实体——主体。
除了以上这点外,当索洛维约夫辩证地展开神的万物统一的内在动态时,还可以发现黑格尔方法论的影响。因为在作为绝对物的上帝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不能外在地、从外面对它进行规定,那么任何规定都只是绝对物——存在物的自我规定的行为。索洛维约夫写道:“在这个行为里,一方面,存在者把自己同自己的内容对立或对抗起来,把它当作自己的他者或对象,这是存在者自我分化为两极的行为,其中的一个代表的是绝对的统一,另一个代表的是一切或多”。[4](P82)所以,在这里我们得到的是由统一分裂成的两个部分,这两个部分使人联想起作为辩证过程的起始点的黑格尔的“同一与非同一的同一”。神的万物统一的自我展开过程仍然经历了黑格尔的三段论:在自身中的存在,为了自身的存在和属于自身的存在。索洛维约夫认为:“……我们获得了相对于自己的内容来确定自己的绝对存在者的三个关系或三个规定。第一,绝对存在者在直接的实体统一之中,或在与自己的无分别之中拥有这个内容,它被确定为统一的实体……第二,绝对存在者显现着或实现着自己的绝对内容,把它与自己对立,或通过自己的自我规定的行为把它从自身中分离出来;最后,第三,绝对存在者在自己的内容里保存或肯定自己,或者在现实的、被中介化的或已经与原来的内容或本质,即与一切分化了的统一里实现自己,换言之,绝对存在者在他者中找到了自己,或者是永远地向自己复归的存在者,是属于自己的存在者”。[4](P85)
不难发现,神的存在的这三种方式——在自身中、为了自身和属于自身——符合黑格尔的绝对理念的三个阶段。无论是在黑格尔那里,还是在索洛维约夫这里,神的主体起初都是作为实体的、在自身中的存在物;然后是作为行动着的、为了自身的存在物;最后是作为获得了自我意识的和现实地确认了自身的真实性的、属于自身的存在物。但是,这时索洛维约夫希望避开黑格尔的对立面同一的原则。索洛维约夫认为:“三个相互排斥的规定在同一个主体的同一个行为里,这完全是不可思议的。同一个永恒的主体不可能同时既在自身里隐藏自己的规定,又为自己而显现它们,把它们作为他者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又在它们里就像在自身里一样”。[4](P89)情况出现了,在一个主体中相互排斥的三个状态不可能并存。绝对存在物是永恒的、不是在时间中延续的,所以在绝对存在物中不可能有三个连贯的行为。所以,索洛维约夫断言:“必须为这三个永恒的行为假定三个永恒的主体(位格),其中的第二个,是由第一个直接产生的,是它的直接形象,用自己的现实表达第一个主体的实质内容,是它的永恒的表达,或它的道,而第三个主体,是从第一个而来,这第一个主体已经在第二个主体里拥有了自己的表现,第三个主体确定第一个主体,如同是已经被表达的,或者在它的表现里确定它”。[4](P89)由此可见,索洛维约夫借助于思辨的帮助证实了基督教启示的三位一体的真理,这里的思辨就是黑格尔的辩证法。
三、小结
索洛维约夫扬弃了黑格尔的抽象理性主义、极端化的泛理论主义和泛逻辑主义,发展了黑格尔的三段式辩证法;批判地吸收了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克服了理性主义的缺陷,完成了对黑格尔关于对立面的统一的批判,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
[1] [俄]索洛维约夫.西方哲学的危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李树柏译,2000.
[2] Соловьев В.С.Собр.соч.в10-ти т.СПБ.1911-1914,Т.Ⅸ
[3] Соловьев В.С.Собр.соч.в10-ти т.СПБ.1911-1914,Т.Ⅰ
[4] [俄]索洛维约夫.神人类讲座[M].北京:华夏出版社,张百春译,2003.
[5] Л.М.Лопатин.Философские характеристики и речи.М.1995.
B516.35
A
1672-4445(2011)02-0021-04
2010-11-17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青年项目“索洛维约夫的宗教形而上学思想研究”(GD10YZX02)
陈杨(1975-),女,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人,哲学博士,广东技术师范学院社会科学部副教授,主要从事俄罗斯宗教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