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K.Ebermann博士对话中东局势
2011-08-15李永宁
李永宁
4月3日,广东国际战略研究院教授李永宁博士代表《战略决策研究》和《国际动态》就近期中东局势的演变对前欧盟驻华大使,驻埃及大使K.Ebermann博士进行了独家专访。访谈内容主要涉及埃及,利比亚等国局部冲突的起因和未来,以及可能产生的对欧洲、美国及其中国的影响。为了确保表达的简便清晰和逻辑条理,现特以问答形式将对话整理如下:
问:您好!Ebermann博士,欢迎您访问广东,同时非常感谢您在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就欧债危机和中欧关系所做的专场演讲。今天受广东国际战略研究院学术刊物《战略决策研究》和国际时政刊物《国际动态》委托,想专门向您请教一下扑朔迷离的中东时局以及其对世界格局的影响等方面的问题。首先从前一时期埃及的动乱到近期的利比亚冲突,您认为根本起因是什么?
K.Ebermann:埃及,利比亚,突尼斯,叙利亚还有一些中东和西北亚国家其实有一种基本相通的经济社会背景,那就是贫富悬殊带来的巨大的社会不稳定现实。根据初步的统计,这些国家普遍存在由贫穷,愤懑和缺乏希望带来的超常的社会压力。这些国家除了少数从垄断领域和社会腐败中获利的暴利者之外,70%以上的平民,特别是占社会总人口35%以上的青年人均对失业和低收入招致的贫困深感痛苦,对社会不公和执政者长期无为甚至腐败奢华极为愤恨,同时对社会生活福利、对未来的生存和发展充满失望情绪。在社会基础这样脆弱的地域和国家发生各种形式和规模的动乱,冲突甚至局部战争是完全可能,有时甚至是难以避免的。
问:您谈到国家和地域,并介绍了他们的经济社会特质,那么他们在文化和价值形态上是否也存在一种共通性?
K.Ebermann:既相通又不完全。阿拉伯国家在社会结构上和一般的民族国家(nation state)有一些差异,无论是苏丹、沙特阿拉伯还是也门、叙利亚、利比亚、伊位克,包括一些非洲国家等,它们都有一种部落文化的特点,社会制度的建立和稳固性与其首领的思维和价值关系很大。但是埃及人普遍不认为自己是阿拉伯国家,西北亚和西亚部分国家也不完全是那样的部落国家,所以中东或者说整个阿拉伯世界是比较复杂的,一些传统的部落文化价值,宗教意识,还有一些新的观念,比如社会主义思潮,民族主义等等也在影响和左右那里人民的生活和生存方式。
问:说起文化价值和宗教意识,我想起了上世纪90年代哈佛大学亨廷顿教授震撼一时的著作《文明的冲突》,虽然后来他的观点,特别是宗教文化冲突的观点一再被世界外交界否定,但您认为在近期中东动乱局势中其宗教价值或文化在冲突和演变中实际显示的是什么样的功能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K.Ebermann: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的观点,尤其是世界各大宗教是冲突的基础的分析是有失客观的。事实上,每一个冲突都有其具体背景,比如哈马斯的作为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领土冲突。实际上他所提及的宗教都有十分深厚的友善的文化价值基础,比如我熟悉和了解的在阿拉伯国家和非洲国家的伊斯兰教文明就非常友好和谐。当然目前最大的伊斯兰教国家是印度尼西亚,在中东和阿拉伯国家,甚至西亚北非等国,我认为穆斯林的传统与其说是一种宗教价值,倒不如说是一种文化价值,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宗教情怀。比如在埃及,比较有影响的诸如穆斯林兄弟会这样的宗教组织,就一直是非常友善和睦的穆斯林群体,研究表明,他们并没有参加该国推翻穆巴拉克的社会行动,在运动的初始他们也不是很知情,在整个过程中也没有起到太多推波助澜的作用,即使他们的下一代的社会倾向也是社会态度的总体反映,他们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政党和政治团体,他们不参与政治斗争。所以不能说是某种宗教的推动引发了埃及、利比亚或者苏丹的社会骚动。
问:那么,您的意思是说埃及等国的局势混乱是一场没有组织的社会运动,但如此大的规模是怎样形成的和运转的呢?
K.Ebermann:是的,这是一场没有组织,没有政党,没有专门策划的社会运动,完全是在一种共同意识下自发形成的。以我在埃及的外交工作和在那里的大学做研究的亲身经历,虽然政府觉得有50%的组织性,我认为实际上不到5%,而互联网是最大的联络和推动机制,这是值得注意的。当然,美国等国外的一些专家在网上的立场,对于其社会走势的稳定和不稳定有一定的导向作用。
问:那么,在整个社会骚乱过程中,特别是动乱爆发后,国际社会包括一些国家的干预,例如部分北约成员国对利比亚的攻击将有什么正面和负面的影响呢?
K.Ebermann:埃及和利比亚的局部动乱对全球局势是有影响的,但是我认为外国的干预,例如北约国家对利比亚的军事攻击,对于中东局势,包括对一些国家的现状,不会有太多的正面效应。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可能还会因此联系更加紧密、更加强化。卡扎菲就曾经声称自己是一个没有办公室的首脑,除了阿拉伯世界以外,他和很多非洲国家的黑人兄弟都有亲密深厚的关系,外国的干预可能使事态更加复杂化。
问:您说起这场局部战争和局势动荡对整个国际社会都有深刻影响,那在动荡过后整个地区会有什么变化,一些大国又将采取何种对策来应对这些变化?
K.Ebermann:这个问题比较难以回答,埃及人民非常友善,但是埃及和许多阿拉伯国家一样,都有军政府的特色背景,宗教群体比如穆斯林兄弟会目前在议会只有20%的席位,政治上也比较保守,因此很难想象军队的作用,现行的选举,然后的国会选举,包括新的立法,都是由军队控制操纵的。在这些国家军队的实力非常大,军人有地位,有经济实力,有经营能力,一般而言不会砍了椅子不要座位。但是社会也不是铁板一块,军队也有代际差异,新的一代时常发生转变,他们受到的教育,他们的海外关系,他们的时代追求,都有可能不同于老一代。至于国际社会的应对,也是各有不同的,同样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但是反应是必然的。就美国而言,对于中东的战略和各种定义都是不够到位,也是难以实现的。对于阿富汗,对于伊拉克,它的战争目标都没有按如期预想得以实现,而欧盟的情况也是一样,在中东的后花园里很难种出自己想要的花果。所以,中国胡锦涛主席近期提出各国的事务要依靠其人民自决是正确的说法。
问:对于中东局势,您认为中国应该如何看待,中国西部和上海合作组织的国家都和那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能否借此机会请您谈谈中国相应的策略调整并提出决策建议呢?
K.Ebermann:恕我直言,中国的公共政策到目前为止许多方面还是不够成功、不够专业,缺乏有效的战略研究,主要是对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还没有把握好。中国应该多面孔地展现自身的实力和作为,除了公平、正义之外,对于其是不是发展中国家的主观和客观情况都有一个全球表达的空间可以探索。在中东和远东,中国的角色也还有很大的展示空间,中东和远东不仅应该是美欧的后花园,中国也应该在那里有所作为,比如扩大投资,扶助劳工,开拓市场以广结机缘。穆斯林文化对于新疆等地是有影响的,不一定是有组织的,但是文化价值、生活方式和社会态度是相通的,甚至是紧密的。从政治经济利益上说,一个稳定的中东对于中国很重要,反过来,一个繁荣发达的新疆对于中东也很重要。我很同意中国将新疆建设成模范自治区的构想和战略思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长治久安。
问:谢谢,最后还有一个附带的问题,说起战略研究,我们知道您是一个长期的战略决策者兼战略研究者,最近您还受聘担任广东国际战略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您能就自己的经验谈谈我们相关研究机构的发展问题吗?毕竟“授人以渔”比“授人以鱼”对我们有着更大的价值。
K.Ebermann:是的,我除了参加欧盟外交事务决策工作之外,是有很长时间在各类智库和大学从事研究战略决策的工作,现在我也还在欧洲在埃及的大学任职。对于很多智库和大学研究项目和专业发展,我认为要把握研究的概念性基础和现实发展变化的基础,智库研究尤其要找到这两者之间的通道。学术的概念和方法论是科学决策的工具,而对现实第一手资料的调查分析和研究是有效的依据。科学的战略决策研究要有超前性,要有独创性,甚至要有独立性,不能人云亦云。当前战略决策的研究越来越注重跨学科的优势,走跨学科的路子。一个学科不可能把握现实的方方面面,也不足以提供有效的研究手段和方法做出结论,所以中国的智库和大学研究在这方面还要努力探索,求新,以取得更大和更辉煌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