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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晚年反思为视角看周扬及其文艺观

2011-08-15李爱芳

重庆与世界 2011年19期
关键词:周扬异化文艺

李爱芳

(重庆市北部新区总工会,重庆 401122)

周扬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个独特而又典型的人物,在他身上,文学与政治、知识分子与政治权威、教条主义与个人才华、宗派主义情绪与反思精神等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回顾周扬的一生,从20世纪30年代的初露锋芒到解放后“十七年”时期的叱咤风云,从“文革”中饱受牢狱之灾到70年代末复出后激情不减到最后再受批判抑郁而死。从他身上可以瞥见中国现当代历史发展的某个面相,可以说是“中国现当代文艺史和意识形态史的缩影”。

对于周扬和他的文艺观,或许通过对其晚年的反思的考察能得到更多的线索,尤其是他对“异化”问题的探讨和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的反思。

一、“异化”问题的反思:以“异化”事件为中心

周扬悲剧结局的引子是关于异化问题的探讨,即《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一文及其引发的事件,可以由此来观察周扬其人,甚至观察左翼文学的生态环境。

《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一文是在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纪念学术报告会上的讲话,后全文发表于1983年3月16日《人民日报》第4版。

在这篇文章中,周扬认为“异化”是“主体在发展的过程中,由于自己的活动而产生出自己的对立面,然后这个对立面又作为一种外在的、异己的力量而转过来反对或支配主体本身”。并进一步谈及在社会主义社会,也存在经济领域的异化、政治领域的异化(权力的异化)和思想领域的异化。

在对异化问题的探讨中,周扬的指向主要是对于“文革”的批判,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不仅是对文革的反思,也指向了周扬自己。周扬晚年对自己以前的一些作为非常懊悔,见人就道歉,或许不是一种姿态。周巍峙曾谈到周扬的晚年:“他(周扬)说长期被关,想得很多,也懂得不少东西,不过这些年,他想得最多的是过去说了许多错话,做了许多错事,伤了不少人,反省起来心里很不安,很懊悔。”[1]这或许是周扬对于自己“异化”的反思,经过了长期的牢狱之灾后,周扬开始自觉反思自己并追求主体的完整性。

以“异化事件”本身为例,或许能更清楚地看到周扬的这种变化。1983年,为了纪念马克思逝世100周年,中宣部、中央党校、中国社会科学院和教育部联合举办学术报告会,中宣部提名由周扬作主要报告人。这篇报告1983年3月7日周扬在大会上宣读,3月16日全文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就是这一未经修改即发表的行为引起轩然大波,最后上升为一个严重的政治事件。中宣部专门写报告批评了周扬等人,其中重点批评了《人民日报》副主编王若水。这时的周扬完全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王若水身上,可是周扬没有这样做,而是承担了全部的责任:“至于这篇讲话,虽有人帮助起草,但整个内容和文章的结构,都是我的意见。如有错误和不妥之处,完全是我的责任。”[2]471虽然周扬曾为自己的意见辩解,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公开检讨和自我批评,1983年11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周扬同志对新华社记者发表谈话拥护整党决定和清除精神污染的决策就发表论述“异化”和“人道主义”文章的错误做自我批评》一文,以公开自我批评的方式对此事做了一个了结,但是这个事件精神上造成了沉重打击,此后,鲜有重要观点发表。

在“异化”事件中,对责任的承担确可看出周扬对自己的反思应是真实诚挚的,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人的完整性。用顾骧的话说就是“周扬同志风格很高”[2]471。这与30年代对于鲁迅答徐懋庸信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徐懋庸在1976年11月17日临终前至陈漱渝的信中谈到此事时提到周扬当时的态度和表现:“自从鲁迅先生答复我的文章发表以后,周扬等怕得要命,竭力想推卸责任,曾召集会议围攻我,说我‘个人行动’,‘无组织,无纪律’等,我当时同他们争论,指出他们不能这样推卸责任。”[3]陈漱渝在文章中说:“读完这封信,我想起了徐懋庸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周扬想把我当成肥皂,以我的消失洗净他的责任。’”[3]周扬这样的将责任推卸到其他人身上,恐怕不止这一次,而当他成为意识形态权威代言人之后,更是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整治伤害了不少人,某些时候或许只是出于宗派主义的因素而造成了巨大的内耗,正如他自己谈到异化时所讲到的“权力的异化”。

周扬对自己这方面的行为是有着自省精神的。他自己也说过:“我这次提出异化问题,和二十多年前相比,是对我过去‘左’的思想有所自我批评。”[2]432因而,其主动承担责任的表现便更有意义。

关于如何认识周扬和他对“异化”的探讨,或许他的儿子周艾若对他的评价是较切实的:“‘异化’要了他的命。其实他自己是一个被异化的人,早就被异化夺走了他少见的才华,最后以身殉异化。人虽死了,悲剧还在继续演出,并未结束。生命都是脆弱的,而精神则永存。他的晚节我以为不错。”[4]394

二、批评权力话语:从周扬晚年对文艺与政治关系的反思谈起

《文艺报》1981年第4期全文发表了周扬1980年2月11日在剧本创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解放思想,真实地表现我们的时代》。1981年3月25日,《人民日报》转载了这个讲话的第三部分,题为《政治与文艺的关系》。

《人民日报》的编者对周扬这篇文章进行了提要式的总结,代表了周扬对政治与文艺关系的反思,他谈到:“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决不能穷尽整个文艺的广泛范围和多种作用,容易把文艺简单地纳入经常变化的政治和政策框框,在文艺和政治的关系上表现狭隘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倾向,导致政治对文艺的粗暴干涉。”[5]虽然周扬认为文艺不可能脱离政治,但是,对于“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政治服务”这种将文艺定义为政治的奴隶的观点显然是有所反思的。

但就周扬的批评实践来看,实际上,“文艺从属于政治”正是30年代以来周扬对于文艺的基本认识,可以说,在他的一生中,许多时候正充当了“政治对文艺粗暴干涉”的执行者。某种程度上,他正是政治控制文艺的代言人,政治和意识形态指导下文艺政策的制定者和执行人,他的批评也难以算是纯粹的文艺批评,尤其《讲话》之后,政治权威气息更浓。可能正是这种特殊性,反而使他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从他身上或许最能清楚地看到左翼文学的发展和生态。因而,即使周扬没有十分系统的文艺观,却被称为“中国现代六大批评家”[6]。就周扬本身的文艺观而言,他人生的不同阶段表现有所不同,如第一部分所说,大致可以分为30年代革命文学时期、40年代延安时期、建国后“十七年”时期,以及复出后的80年代几个时期,但各个时期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表现为“批评的权力话语”[7]138。有论者认为其文艺观是“政治文学的不倦阐释”[6],意思相近。虽然80年代的周扬主要是对自己以前观点进行反思,总体上仍然代表了党对文艺的总体看法。

先撇开其文艺观的具体内容不谈,其文艺批评的发文方式首先就带有极强的政治性。阅读《周扬文集》,可以看到许多文章都是一些重要场合的讲话稿,并且大多最初都发表在党报上。这不仅表现出文艺与政治的密切关系,甚至使文艺批评变成文艺政策。

周扬复出后的文章便大都发表在《人民日报》《文艺报》等党报上,尤其以《人民日报》居多,从1977年复出后,到他去世前,一共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34篇文章,对照《周扬文集》第5卷,多数是这些发在《人民日报》上的文章。

就周扬本身的文艺观而言,从30年代起,周扬就强调文艺从属于政治,编入《周扬文集》的第一篇文章《辛克莱的杰作:〈林莽〉》里,便表现出对“一切的艺术是宣传,普遍的不可避免的是宣传;有时是无意的,而大抵是故意的宣传”[8]。在对“第三种人”的批判中,他更是认为:“文学的真理和政治的真理是一个,其差别,只是前者是通过形象去反映真理的。所以,政治的正确就是文学的正确。”[9]文艺从属于政治代表了周扬的基本观点,只是他认为文艺的特殊性在于是用形象的方式表现和服务政治。因此,温儒敏将周扬早期的文艺观概括为“从属论”、“本质论”和“形象论”,并以“从属论”为核心,这个“从属论”即“文艺从属于政治”。到了40年代延安时期,周扬已有的文艺观和对政治的热情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讲话》的权威解释者和执行人,并一直延续到“十七年”时期。越到后来,就越明确地体现出文学政策化的倾向,经常在批评中对文艺工作者发号施令。比如在1947年的一篇文章《谈文艺问题》中,他说:“主题是确定的,文艺工作者应当而且只能写与工农兵群众的斗争有关的问题。文艺工作者所熟悉、所感到兴味的事物必须与工农兵所熟悉、所感到兴味的事物相一致。”[10]规定文艺工作者“应当”、“必须”怎样,完全不是正常文艺批评的方式,这种文风却是周扬向来习惯并喜欢的文风,政治和意识形态对文艺的控制,可见一斑。

陈明在接受采访时曾谈到1942年在延安时毛泽东曾对丁玲说过:周扬还是懂一点逻辑,他的长处是跟党走,党正确他正确,党错误他错误[11]。无论这句话是否可考,某种程度上,用它来概括周扬应该是有道理的。因而,周扬晚年对文艺与政治关系问题的反思颇有意味。

三、结束语:关于历史感与其他

正如周扬自己晚年承认的,他犯过不少错误,伤害过不少人,对于他的功过是非,的确难下评断,或许,周扬不是一个个案,而是一个现象,即所谓“周扬现象”。文艺家的才华和政治家的抱负互相牵制,在他身上,最鲜明地反映出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政治的扭结关系。讨论周扬,离不开中国现当代的具体历史,历史在他身上打下了明显的印迹,必须具备这样的“历史感”才有可能获得一些有价值的认识。尤其对他晚年的反思应予重视,无论是对“异化”的探讨,还是重提“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都体现出他思考的深入和自觉。这不仅是他对自己的思考,或许也是对一个时代的思考。

在评价这样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时,不能简单地做一个本质化的结论,这样的结论只会遮蔽人物本身的复杂性和历史的复杂性。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对这样一个历史人物的重视,来反观这段历史,更深地理解复杂的历史现象。

[1]徐庆全.知情者眼中的周扬[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7.

[2]王蒙,袁鹰.忆周扬[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471.

[3]陈漱渝.“敌乎?友乎?余惟自问”:徐懋庸临终前后琐忆[J].新文学史料,2009(1):4.

[4]李辉.往事苍老[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

[5]周扬.关于政治和文艺的关系[N].人民日报,1981-03-25(5).

[6]刘锋杰.中国现代六大批评家[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5.

[7]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8]周扬.辛克莱尔的杰作《林莽》[M]//周扬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9]周扬.文学的真实性[M]//周扬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10]周扬.谈文艺问题[M]//周扬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11]闻亮.有关丁玲生平的几个问题:陈明访谈录[J].百年潮,200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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