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诗歌僧侣造像
——看马莉的画有感
2011-08-15云南
/[云南]于 坚
为诗歌僧侣造像
——看马莉的画有感
/[云南]于 坚
诗人是一群神,汉语庙堂中的僧侣。
如此说其实很矫情,但这个时代如此严重,诗歌已经几乎不必因为它自身的品质而获得殊荣,只要有人依然继续写诗这一行为,就足以使他在人群中卓尔不群。
与基督教国家不同,自古以来,中国生活就是文化领导着,而诗则是文化这个金字塔的金顶与核心。要知道,中国曾经是一个诗人如过江之鲫的国家。诗的神性在过去五千年不需刻意强调,因为诗意是日常性的,须臾不可或缺。你就是要加入声名狼藉的官僚队伍,你也首先必须皈依诗。写诗,在古代中国,不是一项少数人的专业活动,而是接受文化的洗礼,是一个仪式,就像加入基督教走进教堂的第一日那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诗歌之光无所不在,照耀着每一个中国黄昏、黎明和夜晚。
在我们时代,诗人由于被市场社会放逐而成为一种国家污点。他们像吉普赛人一样,流浪于时代之荒野,独立于争先恐后要“先富起来”的人群。发展就是硬道理,这一时代真理被普遍接受,而诗歌继续古老的活计,坚持“无用”,为民族精神生活知白守黑。这一活计有五千年以上的历史,从《易经》《诗经》的时代就开始了,赋比兴,它的方向与时代背道而驰,可谓穷途末路。这也形成负面的效应,时代的雪崩使安贫乐道者水落石出。诗人正像尼采所说的超人,在此时代,需要有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一个写作者才可以继续无用的事业。安贫乐道者因此重新上升到神的地位。圣人孔子在中国圣经中赞美颜回:“在陋巷,不改其乐。”今天,汉语诗人担得起这一伟大的赞美。
这是一个精神失明的时代。透过喧嚣,透过时代的插科打诨,透过诗歌叛徒、还俗者们对诗人形象的作践、糟蹋,透过文化体制对诗歌的歪曲漠视、透过群众对诗歌的功利主义猜疑。在时代的深处,诗人像五百罗汉那样安贫乐道,持着灯,继续亘古事业。
这种形象感动着马莉,她独具慧眼,看到诗人在此时代中的真正面目,她像一位诗歌信徒那样发心许愿,要为汉语的五百罗汉造像。这是一个宗教行为。马莉把诗人画成圣徒,并非标新立异,其实她只是彰显了一个一直暗藏着的文化心愿。与西方不同,在那边,诗人主要是文字游戏者,因为精神领域有教堂负责。在中国,诗人就是圣徒。诗人必须是圣徒,如果诗人成为象牙塔内的文字游戏者,汉民族就要抛弃诗人。在20世纪的最后十年,许多诗人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向着诗歌小型象牙塔投奔,其后果我们已经见识。
马莉把诗人塑造成圣徒。我注意到在她的画面中,诗人都被置于天空中,花叶内,犹如莲花所环绕,这也许并非马莉的故意,而是她下意识的表现。
这个时代诗人必须有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强大的力量,他写作,他还要自己解释自己,就是诗人的形象,也得诗人自己塑造。
马莉的画很好看,或者说很美。有着卢梭式的朴素和非专业气质。马莉的画符合常识,符合普通人对绘画的那种基本感受。这种感受在当代中国时髦的画廊里寥若晨星。观念和功利主义已经摧毁了当代美术,野怪黑乱的漫画式作品已经成为时代主流,成为媚俗者的方向。今天环顾中国画廊,触目皆是为资本主义的大公司虚构的集权主义妖怪,一只独眼瞟着钞票。很难看到那种“好看的”、“美的”、可以置于私人房间深处的永恒画面。
所以突然间看到诗人马莉的绘画作品,像踩了一脚刹车,时代的大流突然停下来,安静了,我们看到一群僧侣,哦,那些写诗的傻子,那些穷人,那些鹅卵石,那些丹柯。
感谢诗人马莉。
作 者: 于坚,第三代诗歌代表诗人,著有诗集《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于坚的诗》,散文集《棕皮手记》等十余种。
编 辑:续小强 poet_xxq@vip.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