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
——清代江浙人才荟萃的沃土
2011-08-15段继红上海市建桥学院上海201319
⊙段继红[上海市建桥学院, 上海 201319]
地域文化
——清代江浙人才荟萃的沃土
⊙段继红[上海市建桥学院, 上海 201319]
清代江浙地区社会安定、经济发达、物质丰富,极大地刺激了文化的繁荣,有“东南财赋地,江左人文薮”之美称。秀美的自然风光和浓郁的文化氛围吸引了大量的文人雅士寓居于此,他们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文化学术活动,文会诗会、酬唱联题,拜师授徒、结社命派,使江浙一带学风蔚盛,并至“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
清代江浙 地域文化 人才荟萃
自唐后期开始,江浙一带逐渐成为全国经济发达的地区,宋代更甚,所谓“苏湖熟,天下足”。特别在17世纪前后,江浙地区城市经济发展迅猛,杭州、嘉兴、湖州府成为全国蚕桑业最重要的地区,是江南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蚕丝业发展又促进了丝织业的兴盛,推动了专业市镇的发达,使江浙经济跃居全国前列。经济的发展,极大地促进了文化的昌兴,明清两代,仅苏州府就出了25位状元,故以“苏州文盛出状元”享誉天下;而毗陵庄氏一门在清代就出了90名举人,29位进士,11人任职翰林院,故此江浙一带有了“东南财赋地,江左人文薮”①之美称。
清代江浙地区文化的昌盛和发达,还与清朝统治者重视教育密不可分。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空前重视教育的朝代,作为入主中原的异族政权,清朝统治者必须在短期内使满族成员在文治武功方面赶上其他民族,尤其是要赶上并且统治有着悠久文化历史的人口众多的汉民族,因此,较前代有了更加完整的学校教育体系,这反映在正规的学校如中央国子学、八旗及皇族子弟学校、遍及全国的府州县学,以及“辅学校所不及”的书院和义学。不仅如此,清朝还有一套完整的学校教育的行政管理体系,而这一管理体系对推动教育事业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造就了一批以“振兴文教为己任”的地方官。
在公学教育尚不发达的情况下,家庭教育也起到了重要的补充作用。以满族家庭为例,其教育的内容不仅是满族子弟个人素质和能力的提高,而且与国家、民族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这种家教模式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规定着满族成员的成长轨迹和道德规范、行为准则的养成,对其他民族的家庭教育也产生了一定影响。文化、道德、体育、生活四个方面并重,支撑起了清朝满族家庭教育的整体框架。
为适应沟通满汉的需要,清朝满族家庭强调对汉语言的学习。清初学习汉文化的方法主要是把汉文典籍翻译成满文的形式供满族士人阅读,后来通过广泛的满族家庭教育,大量满人习用汉语,已经能够直接阅读汉文典籍。满族子弟由初入关时“未娴习汉文,不能汉语”,到进关三十年即康熙十年(1671年)便“谙汉语,通事悉罢之”。至康熙末年,北京的满洲八旗子弟皆能汉语。由此可见满族家庭文字教育中汉语的普及程度,“熔铸满汉”的文化政策得以较好实现。总之,从语言、文字的角度来看,清朝满族家庭的文化教育成果是显著的,这为清朝满族家庭其他方面的文化教育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倡导君臣、父子、孝悌之道,是清朝满族家庭教育的重要特点。清太祖努尔哈赤曾告诫子侄及诸贝勒:“君克承庥,良士汇集,父多善行,贤子诞生。良士集则君心豫,贤子生则家道昌。……今后子孙能公诚存心,勤劳治政,则必荷天佑,谁能败之。”他还经常训诫其子女说,“汝等宜秉忠直,切勿贪婪,均平之大道莫过于忠直”,“吾后代子孙,当世守孝悌之道,不可违……”努尔哈赤为其后世统治者树立了榜样,后代君主皆奉此为原则。皇太极一再于家训中告知满族子弟读书与明理之关系,即明理在于读书,有知识方能明理。为使八旗子弟知书识理,忠君报国,明确规定“自今凡弟子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者,俱令读书”;康熙帝在其《庭训格言》中告诫子孙“赖祖父福荫,天下一统,国泰民安……祖父所遗之基,所积之福,岂可易视哉!”
“以孝治天下”是历代封建统治者所遵循的传统道德观念,清代也不例外。“孝”在满族家庭中备受重视,长辈总是受到大家的爱戴和尊重,这种尊老的传统成为家庭教育的一项不可缺少的内容。康熙帝十分推崇《孝经》,认为“《孝经》一书,曲尽人子事亲之道,为万世人伦之极,诚所谓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要求所有满族子弟必须牢记和奉行。康熙帝还编写《孝经衍义》一书,详述义理和以孝治天下的道理;雍正帝的《圣庭广谕》十六条也以孝悌为首,告诫子弟们孝顺父母,尊敬兄长是关系到处世为人、国家兴衰的大事,要求子弟按照孝悌的准则去约束自己的言行。
此外,清朝满族家庭的伦理道德教育还包括培养子弟吃苦耐劳、艰苦奋斗、勤劳俭朴的内容。努尔哈赤严禁子弟饮酒打架,不准子弟郊外放鹰,践踏田园,告诫他们要勤劳政事,艰苦创业。康熙帝在清代皇帝中可以说是最俭朴的,他不但身体力行,还告诫后代要养成艰苦朴素的习惯。良好的家庭道德教育使满族人讲究社会道德,作风淳朴,据《域外集》载:宁古塔地区“敬老而尊齿也,享赛而祀祖宗也,夜不闭户,无人相窃也”。清杨宾所撰《柳边纪略》中记载关东地区满族民风时也有类似内容:当地“牛马猪鸡之类无失者,失十余日,或月余,必复得”。这些记载生动地反映了满族聚居之地人们朴实的性情和淳厚的道德风尚。
清代满族家庭教育还以经史、诗词歌赋为修养,君主皆能起表率作用,历代君主的汉文化素质及其后代在这方面的成就,足以证实经史及文学对满族的影响。顺治帝“经书史策,手不释卷”,“诸子百家,莫不博涉”;康熙帝几乎“读遍了所有的汉文名著”,背诵了大部分儒家经典,且熟悉历代诗词。为提高满族子弟汉文化素质及向大众传播文化,康熙帝还亲自编纂了多部著作,又指令文臣编纂了一些重要书籍。这些书籍内容广泛,不仅涉及经、史、子、集,还涉及自然科学。乾隆帝更是勤奋读书,笔耕不辍,著诗竟达近五万首,几与《全唐诗》总量相等。还命文臣们编纂《四库全书》,此书规模之巨,容量之大,集中国封建社会思想文化与传统文化之大成,实属空前绝后。在良好的家庭教育影响下,其他宗室子弟及八旗子弟亦皆博览群书,熟谙汉学,成就了大批才华出众的满族子弟,培育了像纳兰性德、曹雪芹、顾太清、红兰主人等学综满汉、自成一家的杰出人才。
除此之外,绘画书法的艺术熏陶也是皇室成员的必修课。清代皇帝自顺治帝开始,就将书画艺术列入课程。康熙帝不仅在书法上具有很高的造诣,达到了温雅遒美、令人赞赏的境界,而且严格要求其子弟勤奋练习书法,还亲自指导书法技巧,每天傍晚检查皇子们练习写字的情况。皇子胤 曾对其老师说“皇父虑予幼稚,未知勤学,是以为仿,即一字一画,无不躬亲详示,勤加训诲”。在历代皇帝严格的家庭教育及循循善诱下,许多皇子均擅长书法,如乾隆帝十一子成哲亲王永王星即为清代有名的书法家。在绘画方面,教育效果也颇为突出,饶馀敏亲王阿巴泰子安郡王岳乐、雪斋和女儿六郡主在绘画方面均有造诣,其孙岳端之女亦十分擅长绘画,有的满族家庭甚至一门皆以画著。
清王室成员严格而全面的家庭教育,带动了整个社会风气,大江南北,私学林立,江浙尤甚,形成了昌炽的办学风尚②,择阳湖武进二县为例,学校、书院、义学这样的人才摇篮比比皆是,《光绪武进阳湖县志·义学》载:“大清一统志,学校特设专门府县,诸志概从其例,武进阳湖经学文章各有源 ,英才教育蔚为通儒滥觞于国初,极盛于乾嘉之际,揆厥所由。盖右文之世,学校如林,师承有自,儒者遂远绍,微言大义,勿拘拘于谨曲空谈也。两邑科目之盛,著作之富,分详选举艺文矣”③;《学校》云:“国家学校之设,府州县治皆有之,而县之附治府城,府学之外必别有县学,非故为区画,所以则效古昔,家有塾,党有痒,术有序,国有学之义焉。”④因此,各地义学轰轰烈烈、郁郁为盛,如:武进养正义学、敬节堂义学、冠英义学、左厢义学、青山义学、敦仁义学、同仁堂义学、怀仁义学、怀南义学、安西义学、通江义学、广敷义学、青云义学、同仁义学、在仁堂义学、文亨义学;阳湖的启英义学、西延义学、崇德堂义学等,其办学经费多来自民间捐款,也有来自商业赞助,或收取房屋田产的租金等⑤。林立的私学,为江浙地区的文化昌兴和人才的培养,提供了温润的土壤。
江浙地区秀美的自然风光和浓郁的文化氛围吸引了大量的文人雅士寓居于此。郑元佑也曾谈及此种状况:“姑苏民俗富而淳,财赋强而盛,故达官贵人,豪隽之士与羁旅逸客无不喜游而侨焉。”⑥经济的富足、文化的昌盛又使文人雅士产生了优游的心态,致力于精神生活的追求。他们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文化学术活动,文会诗会、酬唱联题,拜师授徒、结社命派,使江浙一带学风蔚盛,并至“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⑦。朱熹曾说:“人才盛衰,系乎学术之明晦”⑧,这样一种文化氛围内必然产生众多的学术流派。活跃在江苏的文学流派和学术团体有常州学派、扬州学派、虞山学派、娄东学派、阳湖文派、阳羡词派、常州词派等。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大批蜚声文坛的文学家,如顾炎武、钱谦益、吴伟业、陈维崧、张惠言、赵翼、郑燮等;浙江亦流派纷呈、争奇斗妍,有朱彝尊、厉鹗为首的浙西词派,袁枚的性灵派等,诸流派彼消此长,相互应和,反过来又促进了学术的兴盛,遂使江浙成为清代的文化重镇。
明清之际结社风气浓厚,正如谢国桢所言:“结社这一件事,在明末已成风气,文有文社,诗有诗社,普遍了江、浙、福建、广东、江西、山东、河北各省,风行了数百十年。大江南北,结社的风气,犹如春潮怒上,应运勃兴。”⑨此风在江浙地区尤甚,全祖望在《鲒 亭集外编》中提到浙西的社团:“硖中有澹鸣社、萍社、彝社,吴中有遥通社,杭之湖上有介社,海昌有观社,禾中有广敬社,语溪有澄社,龙山有经社。”⑩此外,还有小筑社、登楼社、读书社、旦社等。这些由地方鸿儒名士组成的社团,常聚集一堂,或热议国事,褒贬时政;或讨论学术、切磋诗文;或登山临水,吟赏烟霞,成为江浙地域文化中一道不可缺少的风景。黄宗羲在《郑玄子先生述》中描述了同里张秀初、江道 、余杭三严等筹办的读书会雅集时的情状:“社中诸子皆来相就。每日薄暮,共集湖舫,随所自得,步入深林,久而不返,则相与大叫寻求,以为 噱。月下泛小舟,偶竖一义、论一事,各持意见不相下,哄生沸水,荡舟沾服,则又哄然而笑。”⑪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也谈及读书社“文必六朝,诗必盛唐,彬彬盛矣”的文化活动。这些具有政治意味和文化内涵的社团活动,极大地昌兴了江浙文化,推动了学术风气,并成就了一大批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学术大家及文化精英。
清代书院遍布全国,多达2000余所,江苏位于全国之首,浙江次之,如江宁府城(今江苏南京)惜阴书院、江苏睢宁县昭义书院、江苏太仓安道(尊道)书院、江苏江阴顾山镇锦带书院、江苏如皋县安定书院、江苏上海县(今上海市)龙门书院、江苏上海(今上海市)求志书院、上海敬业书院、江苏娄县(今属上海松江)间书院、江苏金山县(今属上海)柘湖书院、浙江杭州诂经精舍等。书院亦是清代民间办学的重要形式之一,书院由当地宿儒坐馆授课,书院之间罢黜门户之见,密切交流,切磋学问,还经常延请各地鸿儒巨擘、学术大家前来讲学,使书院学子获益匪浅,培养了无数胸襟开阔、眼界高远的有识之士。
清代江浙地区重教尚学之风,使之人才荟萃,巨擘云集。以科举为例,在清代112科状元中,江苏49人,浙江20人,江苏的状元占43.75%,浙江则占17.86%,二省共占61.6%,即占去所有状元的一半以上。三鼎甲的336人中,江、浙二省有193人,占57%,超过半数。清末的封疆大吏陈夔龙对此现象曾有评论:“苏浙文风相埒,衡以浙江一省所得之数,尚不及苏州一府。其他各省,或不及十人,或五六人,或一二人。而若奉、若晋、若甘、若滇,文气否塞,竟不克破天荒而光钜典,岂真秀野之悬殊哉?窃尝纵观,而知其故。自言游以文学专科矜式乡里,宣尼有‘吾道其南’之叹。南方火德光耀奎壁,其间山水之钟毓,与夫历代师儒之传达,家咏户诵,风气开先,拔帜匪难,夺标自易,此一因也。冠盖亲师,凡登揆席,而跻九列者,半属东南人士。父兄之衣钵,乡里之标榜,事甫半而功必倍,实未至而名先归。半生温饱,尽是王曾,年少屐裙,转羞梁灏。不识大魁为天下公器,竟视巍科乃我家故物,此又一因也。”⑫精准地分析了江浙地区由于经济重心南移、学术风气递嬗、文教事业昌盛、重视功名仕进等地域文化等因素,又得江山之助,成为人才辈出、引领时代思想学术文化潮流的文化重镇。
① 康熙:《示江南大小诸史》,光绪八年江苏书院刊本。
② 《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五,第8页。
③ 《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五,《学校》《学宫》,第8页。
④ 《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五,《义学》,第8页。
⑤ 郑元佑:《侨吴录》附录,长洲顾氏秀野草堂,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
⑥ 洪迈:《容斋随笔》,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9页。
⑦ 朱熹:《近思录》,台湾商务印书馆1974年版,第38页。
⑧ 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页。
⑨ 全祖望:《鲒 亭集外编》,《钱蛰庵徵君述》,卷十一,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四部丛刊》影印清嘉庆姚江借树山房刊本。
⑩ 全祖望:《鲒 亭集外编》,《钱蛰庵徵君述》,卷十一,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四部丛刊》 影印清嘉庆姚江借树山房刊本。
⑪ 黄宗羲:《南雷文定》,四集,卷二,清康熙(1662-1722)刻本。
⑫ 陈夔龙:《梦蕉亭杂记》,卷二,上海书局影印本,1925年版。
作 者:段继红,文学博士,上海市建桥学院教授,从事古代文学教学及研究工作。
编 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