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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神秘:论宗璞对神秘主义的现代书写

2011-08-15陈新瑶黄石理工学院师范学院湖北黄石435003

名作欣赏 2011年5期
关键词:宗璞鬼神作家

⊙陈新瑶[黄石理工学院师范学院, 湖北 黄石 435003]

解读神秘:论宗璞对神秘主义的现代书写

⊙陈新瑶[黄石理工学院师范学院, 湖北 黄石 435003]

写鬼怪而无诡异,写人的宿命却不信命运,作家宗璞对中国传统神秘文化中的鬼神、狐仙与“生死有命”等现象进行了一番现代化的书写;在其背后充分呈现了宗璞尊重现实的唯物史观和敬畏生命、以人为本的生命观以及注重文学想象的创作观。在当今信仰失落,绝望与虚幻四处横行的时代,宗璞对神秘思想的现代书写具有极强的思想启迪意义。

宗璞 神秘主义 多维视野 人道主义情怀

神秘是一种超验的存在,“神秘不仅来源于某种特定的对象,还来源于人的与对象的特定关系,它是人认识世界过程中一种无法言说的存在。”鬼神崇拜、占卜、巫医、相术等神秘主义思想,成为了传统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作为国学大师冯友兰的女儿,作家宗璞(1928—)的创作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她曾一再地表示她对中国传统的神秘主义思想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其晚期创作,她对中国传统神秘主义思想的探寻力度不断加大,并自成特色。从多维视角来看待与探讨神秘主义,以平常之心来写诡异,这是其对神秘主义书写的一大特色。宗璞的书写一反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先锋作家笔下的虚幻、绝望与诡秘,而是在诡异情结的建构之中对传统的神秘思想充满着现代性的解构与哲思。

一、对传统鬼神观念的独特表现

宗璞笔下多写鬼,作为一名现代学者,她并不相信鬼魂、神灵的真实存在。她相信:“鬼是从人的头脑中产生的。它必然根据人的变化而变化,根据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在“鬼魅”横行的“文革”时代,成千上万的人被视为“牛鬼蛇神”加以批斗,又有无数的人被异化为“非人”与“鬼怪”,作为这段历史的亲历者与一名作家,宗璞却爱用笔来呈现“鬼”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与众多以写鬼怪、神灵著称的作家相比,宗璞并非为写鬼神而写鬼神,她写鬼神主要是为了来写现实生活中的人,写人在纷繁复杂的生活流程中的诸多生命形态。宗璞写鬼而无鬼气,写异神而无凶相。她多用平常之心来写鬼神,其作品关于鬼神的描写,没有任何的阴森与诡异,一切显得平静、自然,却又合情合理。

“不管是古代鬼还是现代鬼,他们在小说中出现,不外乎有这样的三种情形:写鬼为了写人,写鬼为了写事,写鬼为了传达情绪。”宗璞写鬼很少正面去写,她笔下的鬼均是以人的形态出现,并无传说中鬼的凶相。宗璞写鬼的目的有两个,一则传达情绪,二则为了写人。早在1980年创作的短篇小说《蜗居》中,宗璞女士用充满想象的笔触写到中外历史名人范滂、布鲁诺、李大钊等人离开人世后在地狱中的壮举,为了宣扬真理,他们在地狱之中高举着燃烧的头颅做灯火,只为了照亮别人的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在这些历史名人身上,寄托着作者对人之为人的气节与操守的一种肯定与期待。尽管“文革”的黑夜已经过去,但人们曾一度被异化为“蜗牛”与“鬼怪”的现实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度上演。《朱颜长好》(1990年)、《彼岸三则》(1998年)、《她是谁》(2001年)这三部短篇小说是宗璞晚期比较集中写鬼神的作品,在这些故事背后,充分显现出创作者坚贞的爱情观与美好的生命观。《朱颜长好》是一篇爱情小说,整个作品写鬼神的文字只有文章结尾部分的一个小片段。当年过中年的林慧亚,在旧金山再次陷入对昔日情人琦的情感漩涡之时,她房间中摆放的水晶球里竟传来了她死去多年的丈夫珉的声音:“我在第二十八棵白桦树的下面——”这一奇异情节的设置,着实让读者惊奇,但宗璞并无意于去表现鬼魂的真实存在,其实这个鬼魂一直深藏于慧亚的内心,任凭时空转换,慧亚的内心一直装着死去的儿子与丈夫珉,他们就埋在大陆那个偏远林区的第二十八棵白桦树的下面。“我在第二十八棵白桦树的下面——”这既是慧亚与珉之间阴阳相隔的眷恋,又是慧亚对自己与珉之间爱情的一种明誓。这一充满神秘色彩的情节设置,在全文中起到了一石三鸟的作用,它不仅从侧面刻画了慧亚这一形象,而且还加强了作品的可读性,同时又传递出了作者传统而坚贞的爱情观。人生自古多憾事,如果做鬼也能圆自己生前的“梦想”,这也不失为一大快事。《彼岸三则》由《电话》《电灯》《电铃》三则小故事组成,作者用平静而舒缓的语调讲到一个叫丽的女性与鬼遭遇、交流的传奇。《电话》中丽竟在忘年交去世一周之后接到了对方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向不知情的丽作深情的告别;《电灯》中丽的邻居——一位去世多年的科学院士在自己生前冤案昭雪之时,竟用自己的精魂打开生前居室的电灯,以示自我的清白;而《电铃》中丽重游旧地,竟与死去多年的恋人元重温旧梦。人鬼情未了,这三则故事表面是在写鬼,实际是在写人、写人生。老太太对生命与友情的难舍难分、院士对清白与名节的看重,元对恋人与美好生活的牵挂,这些均在启迪着每一个读者:人生苦短,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中,抓住亲情、友情与爱情,坚守自己的清白与名节,这该是一件多么重要与难得的事。

写鬼而无鬼气,借助于写鬼来传递一种人生哲理,这是宗璞写鬼的一大特色。短篇小说《她是谁》(《中国作家》2001年第7期)是宗璞写鬼写得最好的一部作品。整个作品围绕“她”的身份,将读者带入一个个猜想之中,情节跌宕起伏,充满了诡异与神秘。文章结尾打破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借一场怪异的梦将“她是谁”的这个问题推上了一个高潮。在主人公费林的梦中,“她”一言不发,转身而去。等费林醒来,他发现原来两张照片上的“她”竟不见了,“剩下一片空白无法填补”。“她”究竟是谁?照片上“她”为什么就不见了?这些已成为一个未解的谜将人带入无尽的猜想。作品中百岁老人发出的“让死去的人安息吧”的感叹,以及“她”在费林梦中的转瞬即逝,这一切均在暗示着作者批驳无聊生者、尊重无辜死者的人道主义情怀,及其在历史面前所表现出的那份从容与豁达。在历史的长河中,有多少“她”或“他”让后人无法辨识,尊重死者、尊重历史,让死去的人安息,这才是作家宗璞所要向读者传达的一种期望。

由于作家宗璞是在一种借鬼说人与说事的状态下来写鬼,其笔下关于鬼的言说就少了一分诡异,多了一分平常。正因为如此,宗璞笔下关于神灵、狐仙之类的描写文字非常少,即使有,也只是作为写人的一种手段而存在。在长篇小说《南渡记》《东藏记》中,作者塑造了金士珍与荷珠这两个有着独特信仰、略晓巫术的女性形象。对于她们的宗教信仰与巫术手段,作者进行了现代性的批判与解构。金士珍一心信仰尊神,可尊神未能替她救活她女儿之芹的性命;荷珠天天玩弄毒虫之类的巫术,但这只不过是她用来巩固自身在严家地位的一个手段而已。宗教信仰与巫术的神秘力量在宗璞的笔下已变得平常而平庸,它们成为了人类借以躲避、掩盖现实的一种烟雾弹,可笑而荒谬。对于为什么要借用鬼来写人、写人生,很多年前,宗璞曾有过这样的一段评论:“我想最主要的是鬼故事中可以丰富自由的想象,可容纳现实之所不能容,可补充现实之所欠缺。”作为一个作家,宗璞深知想象在创作中的重要性,她甚至认为:“小说的世界是虚构的世界,也可以说是想象的世界。”她借助于自由而大胆的想象,将现实生活中那些已知的与未知的东西结合起来,创作出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艺术世界,这一手法的运用不仅大大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与启示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色彩,而且它还在纵深层面表达了宗璞对美好人生的追寻以及对人生的深刻思考。

二、对宿命论的现代诠释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宗璞的一辈子都在探寻人的问题,她希望她的创作能给那些在人生十字路口徘徊的人一些安慰与指引,她呼吁着所有的人能够成为自我的主人,能够不断地向前去,能够参与到整个社会乃至于整个宇宙的变化之中。然而人生无常,尽管在复杂多变的人生面前,宗璞也有着一丝无奈与遗憾,但与众多作家相区别的是,宗璞并未采用悲观与绝望的方式来打量人生,相反,她是在一种坦然接受人生多变与人生难以把握的情形下来写种种人生的故事,来确立人在悲欢离合中所应选取的态度——一种面对现实、积极改变现实的人生态度。因而,在宗璞的笔下,她对传统的宿命论与不可知论进行了一番现代性的诠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中国人最典型的宿命论观点。而在宗璞看来,很多人生难逃的宿命不仅是天意所为,而更是人为。人类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来主宰,而不是他人与某种神秘不可知的力量。早在1947年发表的作品《A·K·C》中,宗璞就曾清醒而又悲愤地撕破了宿命论的无情面纱。因为没能及时识别“A·K·C”这三个英文字母蕴含的秘密,波娃利小姐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与一生的幸福。待波娃利小姐心如枯井,进入人生的晚年,这个秘密竟被无意中揭开,但一切已来得太晚,往事无法挽回。也许有人认为这是天意,但宗璞却在天意的背后,无情地揭示了人类的懦弱与复杂。在文中作者不无悲愤地喊道:“好懦弱的人类,我恨呢!”“AKC(打碎它,打碎它)……”如果他们在真爱面前不再犹疑与懦弱,如果“他”能够直接明示那三个英文字母的真实含义,他们的爱情与人生将不会是如此悲惨与痛苦。要打碎的并不仅仅是那个瓶子,更是人类被种种世俗所包裹的心态,打开心扉,勇敢地去面对生活,这样才能够真正把握住自我的幸福人生,夺取命运的主宰权。

宗璞写鬼而不信鬼,同样她写人的宿命却不相信命运。尽管在她的后期创作中,她也多用人生巧合、谶语等神秘形式来暗示人生的宿命,但这些只是她用来解构宿命或是进行文学创作的一种手段而已。在长篇小说《野葫芦引》的一二卷《南渡记》与《东藏记》中,凌雪妍的英年早逝,似乎是一个难逃的劫数。她的死不仅暗合了当年在北平吕家后院那晚那支最先熄灭的白蜡烛的预兆,同时也巧妙地印证了“落盐坡”的这一地名的寓意。“撒盐空中差可拟”,芒河溅出的水花如盐如雪,“落盐坡”由此而得名。“雪与盐”二字正好与雪妍的名字谐音,“落盐坡”也就成为了“落妍坡”,成为了雪妍失去了生命的地方。一切似乎均是天意。然而在作品中,作者非常清醒地写到了雪妍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不可避免性。文中多次写到芒河边洗衣石的不稳固,石头太滑,随时有滑下河中的危险;雪妍产后身体没有完全恢复,那天在出门洗衣服的路上,她还在一路摇晃。洗好衣服后,她急匆匆想早点回家,没想到她站起身后一阵眩晕,随着脚下的石头落入河中。作品中多处出现的细节均表明了作者对传统宿命论的现代性解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中,雪妍的死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现象。如果真要说雪妍的死是天意,那么它却带有太多的人间怨恨。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战争年代,如果不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之中,这一切均会改变,那个黑暗的年代与雪妍的死有着直接的关系。

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人一辈子都无法说得清、道得明的。在晚年创作的很多作品中,宗璞均写到了人生的变幻莫测与不可把握。《朱颜长好》中的林慧亚怎么也没有想到:四十年后重返旧金山,竟会与旧情人琦的儿子偶遇;《她是谁》中的“她”是谁,这成为了费家后代人心中一个永恒的谜;《东藏记》中的仉欣雷至死都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峨会突然提出要和他结婚?更为悲哀的是,《勿念我》中戈欣永远无法弄清妻子绣春活着时的情人是谁?戈欣与妻子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妻子活着时,他却对妻子情感的背离毫不知觉,真不知在这背后还会有多少隐藏的秘密。夫妻如此,那么两个保持着普通关系的人呢?他们之间的隔阂或秘密岂不是更大?在多变与难以预测的现实面前,作家宗璞并没有悲观失望,因为她知道:“结,是解不完的;人生的问题也是解不完的。不然,岂不太平淡无味了么?”又如作者在《勿念我》的结尾所提示的那样,既然不知道“他”是谁,那“就像忘川的水一样”,忘记一切。人生不可还原,不断地向前走,才是人真正的宿命。顺应自然,顺应生活的变化,在每个人生十字路口把握住自己的行走方向,这才是作家宗璞所要传达给众多读者的一种人生理念。

借写鬼来写人、谈人生,借人生的无常来谈论对待人生应该持有的态度,喜爱神秘主义文化却不为其负面思想所困,对中国传统神秘文化独特而现代性的阐释,充分显示出了作家宗璞敬畏生命与自然、注重人的主体性价值追求的生命观以及对文学想象在创作重作用的重视。宗璞先生关于传统神秘文化的种种现代性诠释,大大启迪着读者对人生积极而主动的把握,在当今信仰失落,绝望与虚幻四处横行的时代,宗璞对神秘思想的现代书写的意义独特而深远。

[1] 洪治纲.无边的迁徙[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

[2]宗璞.打开常春藤下的百叶窗——伊丽莎白·波温研究,宗璞文集(第四卷)[M].北京:华艺出版社,1996.

[3] 宗璞.说虚构,宗璞文集(第四卷)[M].北京:华艺出版社,1996.

[4] 宗璞.丁香结.宗璞散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作 者:陈新瑶,文学硕士,黄石理工学院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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