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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2010年度短篇小说创作述评

2011-08-15北乔

文艺论坛 2011年2期
关键词:温暖情感生活

■北乔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2010年度短篇小说创作述评

■北乔

2010年度的短篇小说创作,在长篇小说大军逼近,影视创作喧闹的挟裹下,表现出少有的稳健与扎实,坚守着自身的个性特质和审美理想,在执著的行走中渐入佳境。一批或重要或成熟或实力初现的作家,用心于短篇小说的创作,以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情感勃发为基点,专注于寻找适合自己又切合当下语境的生活对象,展开书写与表达。铁凝、刘庆邦、苏童、迟子健、范小青、裘山山等长期倾心短篇小说的作家,在保持相当艺术水准的基础上,悄然地提升和突破;付秀莹、鲁敏、徐则臣、晓航、冉正万、郭文斌、李浩等新锐作家,成为短篇小说创作阵营里不可忽视的有生力量。应该说,2010年的短篇小说在写作难度、叙事多元化和观照现实探寻人性等文体不可或缺的精神品质方面等到了充实与拓展,着力张扬短篇小说的特有魅力,在回归与前行中,追求着短篇小说所独有的审美价值、精英品格和写作尊严。

一、温暖的心境与言说

2010年的短篇小说,有一抹温暖的亮色,带给我们温暖与感动。温暖一直在我们身边,一直流淌在人类的血液里。发现生活中的暖性质地,温情地言说,需要作家把握生活的能力和温暖的心境共同参与。然而,过度的欲望化叙事风化了温暖,我们飘浮的心灵和匆忙的脚步,也时而忽视温暖的存在。展示苦难、述说悲情已经日益成为底层叙事的表情和腔调。我们不能淡漠底层生活和平民群体的不幸与挣扎,以文学的话语代言底层的困境,是作家良知的价值核心,也是文学社会功能的重要体现。正如苦难并非底层现实生活的全部,温暖快乐的情绪,也当是底层叙事不可忽视的。我们欣喜地看到一些作家正在路上,发现并书写底层生活的温情,为底层叙事文学注入一些新质东西。

铁凝《春风夜》(《北京文学》第9期)是典型的细节丰实、以小见大的作品,叙述的是一对普通夫妻的一次普通见面。铁凝以其细腻的体察和淡定的叙述,有力地开拓了作品的容量。在这里,“春风旅馆”其实就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森严的城市文明秩序,呆板有余,温情不足。这其实是一个平常的故事,指射着当下众多生活在社会底层人们的生存境况。弱小无力、无处可安身,是他们生活的常态。然而,铁凝的智慧在于体察到他们内心的温暖和对于生活的善意,这一切是以一串看似随意的细节连缀而成的。这对夫妻硬是在困境之中,彼此淡然而用心地传递着温暖。这样的温暖,是我们最容易忽视的,却是生活最本真的展现。这对夫妻的真情冲淡了相会的苦涩甚至是辛酸,让我们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感动。是的,生活中不乏感动,关键在于我们能否用心去触摸去倾听。这是作家的责任,更是源于作家内心的向往。

铁凝有着仁厚的情怀和真诚的表达,使得他与世界的对话明亮和健康,流动着一种阳光般的温暖和积极向上的力量。一个春风夜,以春风旅馆为轴心,这对平常的夫妻,以最为自然的方式和朴素的心灵,诉说着亲情和爱情,温暖了他们平凡的生活,也温暖了我们。这样的温暖,是铁凝对于俞小荷、王大学以及和他们一样的弱势人群的极大尊重。铁凝以纤细、温暖去发现和抒写被苦难挤压下的人性之美、人心之善和生命、情感的力量,以此显现人生之美,给予我们与苦难斗争的力量和希冀。

何玉茹《情临窗下》(《当代》第3期)是篇有关“被温暖”的作品,房东是河,小林是岸,房东充满热情的生活,无意中滋润了小林这个打工仔,从而弹奏出一个打工仔和女房东间清新而温暖的旋律。房东充实而快乐的生活行为,在感化着小林,她如清泉般洗濯小林的焦灼与抵触,如阳光融化着她心中的坚冰。最终,她心生愧疚,敞开心情去接受房东的温暖。虽然,这之后,她要重新上路,但有了这份温暖,相信,她的人生一定会阳光明媚。外在的温暖对于我们相当的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心田要保持温暖的气息。这篇小说十分的干净,没有任何的欲望叙事,但却生发出一种力量。

徐岩《风过金秋》(《小说界》第2期)中的德福是一个下乡收粮食的生意人,就是这样一位本可能与铜臭味为伍的小人物,一路上从内心自然流溢的温暖给我们的是大感动。一个个生活化的细节,是那样的随意随性,他与乡亲们没有客套,更没有勾心斗角。我们看不到他身上的商业味,与乡亲们亲如一家的关系淡化了他的生意人身份。他以自己的真诚和暖意,得到了乡村人的认可,真正地走进乡村。他的生活境况并不好,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需要挣钱的担子很重。他本是个生意人,想方设法挣钱、守住钱袋,也在情理之中。可在村子里却处处散钱,真挚地帮助他人。他是看不得可怜的人,深切地体会到乡亲们的苦处。他的诚信和善良、悲悯与关爱是生命的自然律动,没有任何的功利色彩。他在金钱与人情之间架起一座和谐之桥,在俗常之下流露出他丰富蕴籍的情感内涵,营造出一个同情、关怀、包容、谅解的温情世界。德富的温暖,对传统的淳良人性和伦理信义在现实生活中的价值和意义的信守与实践,让他这个小人物的精神有了一个大世界。

二、开拓情感空间的丰富性

关注现代性冲突下人的情感压抑、扭曲性的滋生,是对人类情感深入性的探究。近些年,婚外情以及其他非正常伦理范畴内的男女之爱,成为情感叙述的常见内容。重新叙述情感,事实上是对情感世界的深度打捞,也是对当下现实的一种回应。但一味地状写这些情感的肉体狂欢,只能是浅性的叙事。所幸,一些作家已经开始既理性又宽容地与这些情感正面对话,潜入情感生活内部,拓展叙事的可能。当不再为写婚情而写婚外情时,我们的叙述才有可能真正抵达情感与人性的彼岸。

付秀莹《花好月圆》(《上海文学》第3期)可以称得上是《爱情到处流传》的升级版,将同一题材写出了新意。在手法上,付秀莹进一步淡化故事性,提升抒情性,浓郁诗意。这是在向沈从文、汪曾祺等现代小说的诗意与抒情性传统致敬,也是在挑战新的可能。《爱情到处流传》是以未成年人的心灵审视家庭成员那逝去婚外情,写了一个女儿,对父亲、母亲以及父亲的情人的理解,尤其是对母亲、父亲的情人的理解。最后,作品肯定了他们爱的价值都是宝贵的。这可看作付秀莹一次试探性的对话,毕竟,我们对往事有着或多或少的宽容心理。作品获得了成功,也就给付秀莹创作《花好月圆》提供了再好不过的动力。《花好月圆》进入当下,由成年人直视正在进行的婚外情。在很大程度,这篇小说将故事性弱化到极致,最大限度地降低道德审判,因而营建更多的情绪流动和更大的想象空间。婚外恋情,因传统文化、传统人文情感的影响,已经固化为一种不道德的现象,历来与阴暗、丑陋为伍。爱情的社会责任话语淹没,也就否定了情感的丰富性和情感本身的高贵性。付秀莹出色地挑战了我们的接受限度,带给作品更强的审美力度。考量婚外情的美与丑,进而质疑传统文化中的非人性的元素,或许有争议,但付秀莹以《花好月圆》为小说的无限可能提供的注解,是值得称道的。

迟子健《五羊岭的万花筒》(《钟山》第2期)叙事指向婚外情的错爱层面,实质上并非拷问婚外情的对与错。小豆、德顺和宋翎都是婚外情的受害者,可这一切又都不是婚外情的错。婚外情只是一张显影纸,毫无顾忌地影印出人性和情感的成色。当我们平和地面对婚外情,或者只将其当作试剂时,不要过多地预设颜色时,婚外情或许能够充当一面清晰不变形的镜子,诚实地反映某些我们原本模糊的东西。

苏童《香草营》(《小说界》第3期)写了梁医生租房子与药剂师的偷情,准确地说,是描写了一对中年男女之于肉体的渴望。在他们之间,情感是异化的,甚至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力比多”的生理性泛滥。小马、勤杂工老孙和女药剂师,都只是梁医生利用的工具,根本无法让他闪出情感的缝隙,因为他的情感似乎已经干枯。小说的结尾出现了两只灰鸽子一左一右,静静地站立在窗台上注视着梁医生。这或许是隐喻梁医生时刻提防着内心的隐秘被人窥视。鸽子脚上的黑布,是传达小马的死讯,或许更是在哀悼梁医生这虚弱的灵魂。他在恐惧。他的表情有笑容,行动有激情,拥有着许多令人羡慕的东西,内在却无情感涌动,情和爱是那样的苍白。一个偷情的人,最终却是毫无情感可言,这是可怕的,值得我们深思。

三、乡村书写与人文精神回归

乡村,是巨大的文化集散地,也是我们生死相依的家园。书写乡村,其实是书写我们的人文精神诉求。乡村就在我们身后,与我们的生命同时存在的还有我们所特有的文化与传统。当书写不仅限于寻找或重建时,我们其实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对传统文化生存与发展进行叩问,梳理民族的自然性和历史性。乡村的书写,日渐成为观照民族和人类的一种向度、一种路标、一种阐释方式和价值视野。

刘庆邦《到处都很干净》(《北京文学》第1期)就其实质,是一篇有关欲望的小说。小说的背景是我国历史上的一段特殊时期,但人以食为天是人类生存的普遍性真理。被饥饿卡住了脖子,他们开始放逐尊严和人伦。在饥饿的压迫下,人只求生,一切的欲望都随风而逝。这才是刘庆邦对“到处都很干净”的确切表达。占有物质,让生活过得好些,这是人之常情,可丰足的物质同时也喂肥了人们各种各样的欲望。现代化的生活,非但没有提升文明素质,反而腐蚀着我们的精神。我们惧怕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物质生活在低层次上挣扎。可是,横冲直撞、无穷无尽的欲望,更令我们胆寒。《到处都很干净》,在一定程度也是在追想一个到处都很干净的精神世界。

在人类未来之路上,当富裕撑开我们的肚皮时,我们当如何收紧欲望的口袋?让我们的欲望变得干净澄明?如此的重要性,应当是与提高我们的富裕生活具有相当的地位。或许在当下,精神的饥饿、欲望的鼓胀,更值得我们警示。

郭文斌《寒衣》(《人民文学》第2期)带我们走进一户平常乡村人家,体察“做冬衣”、“送冬衣”这一陪伴了我们数千年的民俗。这是个十分清淡的故事,一家人做衣服,说着与做衣服有关的事,没有传奇与神秘,没有情感的爆发点,情节如乡村人过的日子一样平常。因为六月的存在,作品的叙事活泼而有趣,六月的言行举止激活了作品的勃勃生机。大人们的身教和言传,连接起过去与未来,这才有了古老文化年轻的形容。六月的领悟,让文化得以生生不息,融入一代代人的生命和精神肌体。

这是一个没有年代的故事,没有年代,意味着这样的故事应该永驻岁月长河里。这无疑揭示了文化长久生存的秘密,更引发我们对于文化传承的担忧。时下,道德滑坡、伦理消瘦的浊流在侵袭着我们的文化,曾经营养了我们的精神在经受着冲击、肢解和糟蹋,某些人肉体饱满,精神却日渐风干。我们如何固守我们的文化家园,又如何为后代保住和建设灵魂的殿堂?为此,郭文斌以自己的方式在唤醒我们对于传统的温馨记忆,吹响蛰伏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号角。他回归心灵的牧歌田园,是为了能坚实地走向未来。

傅爱毛《换帖》(《莽原》第4期)故事发生在乡村,但其意旨早已超越了乡村世界,指涉我们传统中的一个特定但又普遍的场景。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以冥婚、阴亲为题材的小说并不鲜见,远者如台静农、许杰等都曾涉笔,近来如阎连科在《丁庄梦》中更是大肆铺展,但基本是限定在批判质疑,斥其封建迷信、压抑人性的角度上。傅爱毛的《换帖》却发掘出新的文学想象,打开了另一扇门,重新解读换帖所承载的文化。刘二拐视换帖是海誓山盟般的承诺比生命还重,他对于爱情看似虚无其实比当下物化的情感更为真切。他“把自己像一只包谷棒子一样挂在翠枝坟头的那棵杏树上”,是最好的无声宣言,却震响了我们的心灵之钟。我们在震撼他的诚信的同时,似乎还可以透过他对爱情的忠贞和对人生的理解有着更为深层次的领悟。

冉正万《纯生活》(《人民文学》第5期)是篇有关复仇的作品,复仇者是一种称之为“山魈”神秘动物,人面而一足。他们用麻木提纯着生活,纯粹动物性地生活着。纯生活,意味着他们心中没有文化与精神的成分。进一步说,先祖扼杀了山魈交配的权利,也就斩断他们原本自然性的繁殖。从这一意上说,山魈当是自然的象征,先祖的行为其实是在践踏大自然。后代们的轻松之下是无奈,更丧失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肉体上的疾病残虐着生命,精神上的虚无则会将人类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由此,我们想到了时下有多少生活只是纯性的肉体在活着。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李浩《父亲树》(《作家》第8期)父亲树,是李浩亲情的形象化,更是他人文情怀的自然生长。这是个体的文化理想,抑或是家族的文化追求。一棵棵父亲树,聚成的是浩瀚的民族林。我们要思考的是,我们整个民族的父亲树如今在哪里,又生长得怎么样?如此一来,《父亲树》最大价值并非展示了李浩勇敢而巨大的想象力,而是他对民族文化的依恋与追问。他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擦拭着我们的文化表情,惊醒了我们内心沉睡的种子。

范小青《接头地点》(《北京文学》第7期)是一篇描写乡村最后消失的小说,以聊斋式的诡异和卡夫卡的荒诞敲响乡村挽歌。来势汹汹的工业化浪潮从城市到乡村,无处不在,或明目张胆或无声无息地流向乡村社会,摧毁或改造农业文明。朴实、纯美的物质风貌和人文景观在呻吟中发生裂变,乡土社会的道德底线、伦理秩序也在悄然变质。赖支书狡诈式的聪明,有现代化进程挤压后的扭曲变形,但更多是乡村文化堕落的现场表演。耕地,是生命之根,也是文化的积聚地和生长地。将耕地变为坟墓,赖支书得意洋洋地坐在坟头,是对他自掘坟墓般行为的最好注解。他以乡土文明的淳朴和本真,以及充满生命的大地,换取短暂利益,求得报所谓的发展。乡村将被死寂寂的坟场所代替,暗示着乡土社会暗淡无望的可悲命运。赖支书的行为,一方面是工业化进程的共谋者,另一方面还隐含着弱势群体对于强势文化的抵抗,虽说这样的抵抗行为过于功利。只可惜,在赖坟头村,他是位高权重,坐在坟头,不失高大与威严,汇入社会洪流中,他嬴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以建坟来抗拒工业化的强势推进,也未能实现。多年后,那块坟地被高铁所吞噬,一起被吞噬掉的还有乡土社会规整的文化秩序和厚重朴实的道德规范。高铁的呼啸声,将乡村挽歌推向了最强音。赖坟头村在马四季不经意间错过,而我们的思索才刚刚开始。

卫鸦《天籁之音》(《山花》第2期)的主角是“我”与“石岩”两位在深圳打工的农民,作家关注的是他们的现实生活状态。两个同在城市漂泊的乡村人,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向,但处在同一状态。他们挤在城市的一隅,一个向往真正走入都市,一个渴望乡村的那份清纯。石岩的心中有一份牵挂,一份源于故乡的滋润,这让他的生活充满阳光。而“我”丢掉了乡村,一切都是苍白的焦躁的。乡村依然是他们生活的重要部分,而非简单的背景,这里有乡村赋予他的生命、性情和价值观,也有乡村与他现时、具象的种种勾连。城市生活,历来是与乡村生活对立的,至少很难真正汇成一条河。他们无力从乡村这条河舒畅地游入城市那条河。更可怕的是,他同时又不能再回到乡村那条河。他们都将无法实现心中的梦想。事实上,他们被两个世界同时抛弃,成了文化的弃儿。至少,他们只能生活在两种文化世界的边缘。从文化的中心地带被排挤到边缘,带给他们的不单是失落那么简单,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荒芜和心灵上的遍体鳞伤。

这些乡村题材的创作是审美想象、情感体验和文化追问的结果,呈现出内心的巨大焦虑和怀疑,体现出对民族生存、人类群体意识和永恒价值的回望与追求。

四、日常生活的诗性表达

对于写作者,以什么样的目光和心灵对待现实,以怎样的姿势进入现实,又以何种的态度与现实相处,直接决定了现实向他敞开什么样的胸怀,给予他多少的情感,他又能了解现实多少。最终,他对于现实的重新建构、表达,就带有浓重个性化的话语、情境和审美意味。换而言之,写作者与现实间建立的关系品质,将直接左右作品的审美个性和特质。

鲁敏《铁血信鸽》(《人民文学》第1期)带给我们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恰恰正是文学的魅力之处。鲁敏从日常生活中发觉危机四伏的病症,赋予日常生活以不同寻常的力量,让习以为常的生活转化成一枚尖锐锋利之刀,刺中我们的心脏。时下,充裕的物质生活,让人们有条件活得健康一些、圆润一些,向往生命之路能顺畅地走得持久一些,这本没有错。但是把生命的意义完全归于健康长寿,将精神质量从生命中抽取干净,那生命还能有多大价值?如果只关注自己的肉体质量,任由情感麻木、信仰缺失、精神营养不足时,那么人的生存钭陷入困境。肉体肥沃,情感干枯,心无皈依,精神毫无血色可言。在现实生活中,妻子只是一个群体中普通的一员,还不是最出色的。检索那些以养生为上的人和事,那些所谓的“养生学”、“养生专家”铺天盖地,占据我们生活的主阵地,穆先生妻子的行为真是再平常不过。许多人坠入这样的沼泽,非但没有危机感,反而乐此不疲,误以为终于可以享受生活,从此跨进了人生的理想国。养鸽人痴迷鸽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就是为鸽子而活着的。他的生活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对人生失去兴趣,对生命不再有本质性的向往,在人的世界里已无法找到寄托,一切都依附鸽子而存在。这不是玩物丧志,而是绝望和无助之后的出逃。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兴致勃勃,却了无生机。之于生活,这是富贵病、都市病的典型症状,但折射出的是丧失生命意义、自我逃避的时代性精神危机。只有穆行生是清醒的,但他又是孤独和软弱的。困在鸽笼里的鸽子,还有在天空展翅飞翔的机会,而穆先生只能暗自叹息,把玩一些虚弱的想象。鸽子充当了穆先生的报信者,鲁敏则在向这个时代发出警报。那么,我们何时才能重新让生命注满该有的力量,重新回到那文化精神的家园?鲁敏从日常生活出发,走向了宏大的精神场域。

徐则臣《我们一直在路上》(《收获》第4期)是将“漂泊”注入了新的意味。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直在路上,有些人迷失了家园,有些人在凌空蹈虚,而这个男人一直行走在坚实的大地上。人们追逐潮流,为了不被淘汰而拼命地奔跑,他们看似抓住许多东西,偏偏丢弃了自己。周围的人都在变化,而他一直驻守在自己的内心。这个男人的远行与他成天宅在家里的目的是一样的,不是在寻找,而是固执着守护内心。他走在路上,行囊里装着饱满的灵魂和浓郁的信念。他的肉身在漂泊,生活在漂泊,可心灵一直安放在家园。徐则臣对日常生活有着特殊的敏感,形成了自己个性化的言说。列车上男人被咳嗽所纠缠的细节化铺陈,周围人被搅扰的种种反应,还有墨汁溅成的翅膀,以及公园里走进喷泉那一段,没有刻意的修饰,不重煽情,力道拿捏得十分的精妙。徐则臣从日常生活入手,写出了日常生活以外的东西。他在写人们的日常生活,又能适时跳出日常生活。人物的外部生活只是他进入人物内心世界的路标,剥开日常生活的表皮,深度拓展内在的生活,是他创作的终极方向。在《这些年我们一直路上》,这一点得到很好的体现,并取得了不错的艺术收获。

张玉清《地下室里的猫》(《人民文学》第6期)惊醒了我们松弛的神经,人的麻木远比猫的惨叫更凄厉。小说的尖锐度在于成年人所谓的惯常行为,正在扭曲着小姑娘的成长。成年人的举动是教化,小姑娘已经成为他们的同路人。猫掉进地下室,在惨叫声中死去,这小姑娘的命运与猫有相似之处,她掉进了成年人的人性地狱,纯真的人性蒙上灰尘,迈上不归路,所不同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她无知无觉没有挣扎。这正击中当下教育的弊病要害,人们对孩子的成长格外关注,爱之切切,前所未有地看重教育。然而,在这爱的教育过程中,却无意识地毒害孩子们心灵的健康,污染孩子们人性的清灵。因为是倍加关爱,因为是无意的扭曲,才更令我们担忧。张玉清心怀忧患,以朴实的细节、冷静的叙述,捕捉了日常生活的狰狞面目,揭露了启蒙与教育的伤痛。张玉清没有振臂高呼,但我们依然听到了呼喊声,这声音与当年鲁迅“救救孩子”的呐喊声遥相呼应。

刘庆邦《丹青素》(《北京文学》第9期)是一篇很有滋味的小说,刘庆邦这位重量级的作家,以他的实力把一道家常菜做成了别有风味的特色菜。一个没有纯粹艺术理想的所谓画家,自命为艺术家,时不时地还为自己背叛艺术而心不甘。这就有意思了,小说因而也就有了味道。更有意味的是,索国欣这样的伪画家,或多或少都在崇高与世俗间挣扎,而那些起初内外都很清高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一个个陷入精神的泥潭,或浑然不知,或疾走猛扑,或高声宣称是艺术的必由之路。刘庆邦从熟悉的乡村和煤矿领域进入这样一个陌生的领域,把一个陈旧的题材和主题写出了新意,写出了滋味和趣味。

裘山山《你的名字我作主》(《红岩》第2期)以时尚性的话语,轻松诙谐的口吻,写出了两代人的冲突。处于强势的父亲,面严心善,无奈的同时怀揣亲情与包容;儿子的反抗刚中带柔,智慧灵巧地行走。家庭生活虽时常起风雨,但没有伤及感情,在碰撞中和谐地继续。一代代人之间的代沟是存在的,人与人的区别是自然的,不可能彻底抹平,倘若真有神力能让代沟和区别变成平滑的大道,那每代人每个人的自我风景将会消失,人类的生存将成为无个性无差别的复制,这远比代沟更可怕。《你的名字我作主》为过好家庭生活提供了一种可能,也为人与人的相处,道出了一种形态。裘山山从日常生活中汲取创作养分,又让作品反哺日常生活,有力地消除生活与创作的隔阂,建立起互动性的通道,表达了她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诉求。

铁凝《1956年的债务》(《上海文学》第5期)可以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清理。小说借由万宝山代病故的父亲偿还53年前五元钱的借债这一线索,让万宝山清理已经尘封的日常生活往事,清理父亲这一形象。万宝山从小不喜欢父亲,长大了对父亲仍然有着某些拒绝的心理。然而,他的身上有意和无意间印上了父亲的许多痕迹,包括他最为不屑的“吝啬”也浸入了他的生活之中。他没有父亲那样的吝啬,但节俭的意识已经深深地植入进他人的生命里,并影响着他的行为。那些曾经的往事,不只是我们生命的记忆,还会参与我们的成长。是的,固有的一些文化传统会传承,也必须有传承。对父亲的灵魂给予呼应,并勇敢而坦然去还债。因而,万宝山实质上是在清理自身的文化与灵魂。

尤凤伟《空白》(《中国作家》第7期)放大了官场上一桩日常事件,空白便成为一面镜子,映射出各色人等的灵魂。看似空白,其实是尘土弥漫,肮脏遍地。一段空白,搅出了清水下的泥沙,勾出了官场的权诈、人性私欲的膨胀。没有重大事件,只是官场日常生活的一件小事,却让一干人坐立不安,如临大敌,最后彼此又从对手成为同盟者。没有感官性很强的权钱色交易,留了许多空白,是很素的写实。这与时下的许多官场小说叙述视角和内容大不相同,但并没有因此减弱针砭官场丑陋的批判力。

沉潜在日常生活的作家们,叙述是生活化的,情感化的,时尚化的。他们让语言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吻合当下生活的感性色彩。这时候的写作者对人和人际关系敏锐且入微,心细如发,诉说情感时笔酣墨饱,血肉丰满。他们着力于在日常生活中寻觅人最本质性的关系,渲染表面轻飘内里缠心的情感。从细小处和人物的异常处下笔,纤柔而又精准地打开,敏锐地察觉它潜在的内涵。这是他们对于生活精神属性的自我把握,将自己与人物化为一体去领略和回味生活。这样深潜生活之后,再拉开距离凝视和咀嚼,既保鲜了生活,又可以拂去积尘,抵近本质和深意。

(作者单位:中国现代文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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