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境界的诗意想象:宗白华的小诗歌创作

⊙田智祥［菏泽学院中文系，山东 菏泽 274015］

宗白华的《流云》小诗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中占有重要地位。一般诗论家在谈到宗白华的诗歌时总是强调他诗中的哲理意蕴，认为富有哲理意味是宗白华诗歌的主要特色，而对他的小诗创作为什么会具有这样的特点缺少进一步的研究。宗白华不但是一位诗人，更是一位哲学家、美学家。他的诗歌创作与他的哲学思考、美学建构是紧密相关的，深入理解宗白华诗歌创作的前提是将其置于对宗白华哲学思考与美学追求的整体观照中来进行思考。宗白华的诗歌创作是他对人格境界追求的结果。他是在借助诗歌创作来表达自己对理想人格境界的诗意想象。

追求以救世为目的的宇宙人生的真相是建国前宗白华从事学术研究的根本目的。他最初希望借助于哲学研究实现这一目标，但随着他哲学研究的深入，宗白华改变了自己的认识，认为艺术是表现宇宙人生真相的最好方式，只有在艺术的境界中才可能更好地领悟并启示宇宙人生的真相。为了体悟宇宙人生的真相，宗白华开始了他的美学探求。宗白华认为艺术是创作主体人格的外化，而体悟和启示宇宙人生的真相又必须借助于艺术。强调人格境界的提升就成了宗白华美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宗白华的观念中，人格境界的提升是追求宇宙人生真相的必要条件。宗白华强调对宇宙人生真相的追寻，强调人格境界的提升。这种追求不仅仅表现于他的理论文字，也表现于他的人生实践。宗白华的诗歌创作是他践行自己的美学主张，追求理想人格境界的结果。

宗白华小诗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主要吟咏个人内心微妙的诗性、哲理体悟，描绘理想中的人格境界。他的小诗的视角是绝对内倾的。系统梳理宗白华的小诗，主要内容可分为这样几类:

一、瞬间心境的捕捉、玩味

由于宗白华强调对宇宙人生真相的追求，认为宇宙人生的真相只能在艺术的人生境界中去体悟，所以他特别注重对瞬间心境的捕捉、玩味，期望能获取对宇宙人生的哲理领悟。因而描写瞬间的诗意心境是宗白华小诗的一个重要内容。

在宗白华1922年写于德国的总题为“流云”的一组小诗中，第二首是这样的:心中无限的幽凉，/几时才能解脱呢？!/高楼底月，照我床上。/笛声远远吹来——/月的幽凉，/心的幽凉，同化入宇宙的幽凉了。诗人一开始就感叹:“心中无限的幽凉，/几时才能解脱呢？!”远在异国的诗人是免不了对故乡、对亲人的思念，尤其是在夜晚独处的时候，何况人格内倾的宗白华原本就多愁善感。在小诗的意境营造中，诗人借助于“明月照床”这中国诗歌传统中具有独特文化蕴含的意象元素使自己的内在心境鲜明地体现出来，凸显了自己的孤寂、幽凉。但诗人显然不满足于一般的心境玩味，不追求情感的直接宣泄，而是强调对个体的超越，强调高迈的人格境界，追寻对宇宙人生的品悟。诗人这种情感的转向借助于对“远笛”意象的引入。清寂夜色中远远传来的笛声使诗人获得了与宇宙万汇的沟通，达到了对个体情感的超越，在物我同一的境界中由对自身情感的体味达到了对宇宙万物的观照，从个体的幽凉情感达致高贵的悲悯情怀。诗歌在平和、恬淡的表述中表现出了深厚的哲理意蕴，折射出诗人对个体人格境界的追求。联系诗人的气质、当时的生存环境，我们可以感觉出这首小诗是诗人立足于对自己一种带有诗意色彩的莫名的凄凉心境的捕捉，来追寻一种万籁俱寂中心绪与环境的默契、和谐以及在这心境和谐的氛围中所产生的对宇宙、生命的诗意体悟，并没有特别的实指。诗人的意图在于表达自己对人格境界的追求及引发人们对宇宙人生的思索。再如《夜》与《晨》这两首诗，表达的也是一种对独特心境的品味。《夜》是这样写的:黑夜深，/万籁息，/桌上的钟声俱寂。/寂静!寂静!微眇的寸心，/流入时间的无尽。这首小诗是宗白华具有代表性的诗作之一，表现出了相当高的艺术技巧，十分鲜明地体现了宗白华追求哲理意蕴的诗歌创作特色。在意象的营造上诗人成功地实现了寓“动”于“静”、以“静”显“动”，在对“静”的刻意凸显中引发出对时间流动的体味，进而在这“静”、“动”之间的鲜明对比中激发了人们对生命的感悟。言近旨远、余韵悠长。诗人表现的是万籁俱寂的夜晚中对时间的微妙体味，传达了一种凄清的人生情绪。诗歌所描写的人生境遇是十分常见的，但由于诗人的人格境界及其对人生哲理的追求，这常见的人生境遇却引发了诗人对生命的体悟。小诗对这瞬间心境的捕捉使我们体验到的是诗人那高迈的人格追求。这首小诗的意象营造与我们前面分析的那一首是极为相近的，表达的情绪也带有同样的底色。在宗白华的小诗中，这样的小诗还有很多。他的小诗之所以好多没有题目或者是题目前后多有改动,也正说明了这些小诗只是产生于诗人对自己瞬间心境的捕捉、玩味，它们的创作动力来源于诗人对人格境界和人生诗意的执著追求。

二、对爱情的赞美与对爱情的浪漫想象

对美好爱情的歌颂是文学的不朽主题。像许多诗人一样，对爱情的描写也是宗白华诗歌的主要内容之一，但与一般的爱情诗所惯有的对爱情忠贞的强调所不同的是，宗白华在诗歌的构思中，最为突出的是对爱情的浪漫想象，他更为看重的是对浪漫情调的渲染。在对浪漫爱情的描绘中他最终的着眼点是理想人格境界的追求。

在他的爱情诗中我们看不到对炽烈爱情的激情歌颂，对爱人的思念被他转化成了对浪漫情调的渲染，升华成了对理想人格境界的歌赞。比如《园中》一诗:我走到园中/放一朵憔悴的花/在她手上。/我说:“这是我的心，你取了罢。”/她战栗的手，握着花，/清泪滴满花上，如同朝露。/我低着声说:/“你看我的心，他有了生意了!”诗歌描写了一个想象中的浪漫的爱情表白的故事，情致细腻缠绵，但诗人显然没有把情感主要投射在爱情本身的激情碰撞上，他更倾力营造的是双方示爱的雅致，着力凸显的是双方诗意的人格境界。再如《我们》这首小诗，诗人这样写:我们并立天河下，/人间已落沉睡里。/天上的双星，/映在我们的两心里。/我们握着手，看着天，不语。/一个神秘的微颤，/经过我们两心深处。相较于《园中》，这首小诗对浪漫情调的追求更为明显。在诗人的描绘中，“爱”是如此的纯净、高洁，相爱的双方已超脱于凡尘，与天地对话。诗人对人格境界的追求已成为这首小诗的显在主题。

三、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思考

宗白华一直强调“穷宇宙之奥，探人生之源”，认为只有在艺术的境界中才可以体悟宇宙和人生的真相。与这种观念相应，表达对宇宙人生哲理的体悟也是他小诗的重要内容。在对宇宙人生哲理的体悟中他同时也展现了对理想人格境界的追求。

宗白华选择写小诗，看重的就是其易于表达哲理思索，长于展现对人格境界的追求。他的这一追求在他直接描写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思索的小诗中表现得极为鲜明。在宗白华的小诗中直接描写宇宙人生思索的有十多首，比较典型的有《深夜倚栏》《宇宙的诗》《郊游》《投火的飞蛾》《宇宙的灵魂》《夜中的流云》《宇宙》这几首。我们选一首为例来进行说明，《深夜倚栏》是这样写的:一时间，/觉得我的微躯，/是一颗小星，/莹然万星里，/随着星流。/一会儿，/又觉着我的心，/是一张明镜，/宇宙的万星，/在里面灿着。诗人通过视角的转换来表达对宇宙万物的思索，通过对思维个体与宇宙万物的关系的思考来探寻宇宙的真相。从诗歌的创作艺术上来看，相对于当时的新诗创作而言可以说是相当成熟的了。诗人在表达自己哲理探询的同时也展现了与天地对话的心胸，表明了自己的人格追求。

无论是对瞬间心境的诗意捕捉、玩味，对爱情的赞美与浪漫想象，还是对宇宙人生哲理的体悟等，宗白华都特别注重诗歌意境的营造，注重浪漫色彩的渲染，都体现了对人格境界的执著追求。宗白华曾说自己“终生情笃于艺境之追求”，诗歌创作可以说是这种追求的集中体现。在诗歌创作中，宗白华的诗意情怀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展现，他对诗意人生的追求，对理想人格境界的追求也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从此以后，这种对美的迷恋，对提升人格境界的执著追求作为一种精神质素牢牢地融入了宗白华的灵魂深处，终生影响着他的美学追求与人生选择。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诗歌创作是宗白华美学建构的重要组成。也正是因为他进行小诗创作的根本动机在于追寻理想的人格境界，在于追寻对宇宙人生真相的体悟，他的小诗才会那样的富有哲理意蕴。

[1]田智祥.天才情结与宗白华的美学风貌 [J].东岳论丛，2009， （02）:87-90.

[2]田智祥.人格境界的追求:宗白华意境理论的核心[J]，名作欣赏 （文学研究版），2009， （05）:132-135.

[3]田智祥.宗白华的内倾型人格与他的诗意情[J]，甘肃社会科学，2009， （02）:140-144.

[4]宗白华.艺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