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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挽歌
——《额尔古纳河右岸》与《根》的历史书写之比较

2011-08-15陈大为中原工学院外国语学院郑州450007

名作欣赏 2011年11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现代文明族群

⊙陈大为[中原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郑州 450007]

历史的挽歌
——《额尔古纳河右岸》与《根》的历史书写之比较

⊙陈大为[中原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郑州 450007]

《额尔古纳河右岸》与《根》两部作品都通过家族兴衰史的描写展现出社会大历史的变迁风貌,在对原始文明留恋的笔触中引发读者对现代文明产生深刻的思考。

《额尔古纳河右岸》《根》 历史

《额尔古纳河右岸》与《根》得以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在于两部作品都试图通过一个家族的兴衰史去展现一段特定时期的社会历史进程,并从人类学的角度透视特定历史时期中特定族群(“种族”更多的是强调身体的生理性特征,而“族群”更多强调的是人的自我界定和文化认同)的文化特性,分别建构出“原始的我”与“现代的他”、“现代的我”与“原始的他”之间的文化血缘关系,从而使得读者对特殊族群的历史变迁及文化特性产生深厚的体悟和认知,亦对现代文明进程产生深刻的思考和反省,表现出了家族小说的独特审美视阈。

一、以“小”见“大”的历史

1.明确的历史意识

古往今来,厚重的文学作品往往离不开深刻的历史意识。1977年4月,美国国家书籍奖金委员会授予《根》历史特等奖,表彰它为“非虚构的历史作品”。2008年7月,《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时,授奖辞中有:“小说具有诗史般的品格和文化人类学的思想厚度。”

为了充分表达出内心深处萦绕不已的“历史情结”,两位作家在“历史”知识方面狠下工夫。亚历克斯·哈里为了找到自己的“根”,挤出大量时间泡在国家档案资料处、国会图书馆及美国革命图书馆的各个分馆,以掌握整个家族历史及当时社会历史的精华部分。而迟子建为创作《额尔古纳河右岸》则长期在鄂伦春人生活聚居区考察,查阅了大量的历史、民俗、地方志资料,写下的创作笔记是作品文字量的几倍。同时,作家都选择了通过家族小史来写社会文化大史,因为“家族的命运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人类文化的命运,家往往是文化象征,找‘家’就是在找文化的根,流浪的命运其实象征的是文化的漂泊”①。通过占有丰富的历史资料深入历史的“核心”,参透种种社会生活表象后把握住背后的历史规律,再以家族史的形式展现出人类文化历史的丰富性、生动性和曲折性,是这两部作品共同的成功之处。

两位作家对于历史的处理方式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一方面,他们都执著地将笔下的人物与故事置入一个个清晰的事件构成的“历史场景”之中:《根》中从越洋运奴到南方种植园中役奴再到黑人奴隶的解放斗争,有着一条非常明确的线索;《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从日寇侵袭到文革阴云再到改革开放,历史时刻“在场”。另一方面,通常意义上的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却并不处于作品的前景,更多的是历史现场中小人物日常生活与劳作情景的描写及男欢女爱的情感叙述。《根》中康达·金特从出世到被掠去之前的那一段非洲部落生活之淳朴和谐,第二代乔治斗鸡生涯的引人入胜。《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尼都萨满、林克与达玛拉、伊万与娜杰什卡、我与拉吉达、瓦罗加、妮浩与鲁尼之间一个接着一个的爱情故事无不荡气回肠。如此就把历史、家族、小人物、日常生活与情感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此外,作家们笔下的历史都不是孤立的历史,而是站在当下回望过去和展望未来的历史。正如迟子建所说:“我总觉得仅仅凭吊历史是没有多大的意义的,能把历史作为‘现实’来看待,作品才会有力量。”②

2.借“我”叙史

两部作品中都设置了第一人称叙述者:“我”。《根》第一章到第一百一十七章中采用第三人称视角,从一百一十八章开始“我”成为叙事主体,“我”以回顾性的目光集中了家庭七代的历史。以“我”来查找和确定家族的历史,不仅是一个叙述视角多样化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通过“我”的回忆与寻找实现历史与现实的交错,加深了历史的真实感可信度。《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以“我”的口吻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上一代、这一代与下一代及下下代的人生故事。“我”看到、“我”听到、“我”认为,在“我”的有选择的叙述中,表达着一代人对复杂历史的困惑、无奈,对前人与后人的或认同或反对,各种认识与评价夹叙夹议地融入故事,从各个角度提供了比题材本身大得多的容量与信息。

两个叙述者“我”的身份都是小人物。《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我”是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妻子,相对于整个民族与历史来说,不过是一个年迈的老妪。《根》中的“我”上过大学入过伍写过书,是一个普通非洲黑人的后代。他们不曾在自己的族群中有过惊天动地的功名,也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浓重的一笔。而且“我”在作品中都不是故事的中心人物,他们对故事的叙述比故事的参与更为重要。

正是在普通的“我”对族群的讲述中,“我”十分轻巧地调动“视线”去突出想突出的,省略想省略的,带领着我们深入了历史。对“我”及“我”身边一批小人物的书写使两部作品呈现出“小传统”的路子:即从平凡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枝节入手,以个体和群体的生活经历与命运作为叙事动力,从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到生活资料的获取及风俗习惯等方面落笔,使得整个民族的整体性存在自然呈现出来,这样使得作品在总体上保持了一种叙述的稳定性,更有利于让读者在感性层面获得对特定民族历史身临其境的体会。

二、以“古”见“今”的历史

1.“古”——巨大的历史文化价值

《根》中所描写的昆塔家族的历史几乎都是真实的,作品中的人物、事件、时间、地点,甚至某些细节,大多可以通过文件加以确认。《额尔古纳河右岸》亦如此。它们展现出大量具有学术价值的文化史料,可以作为我们深入了解西非冈比亚河畔居民和鄂温克族居民生活与文化发展的重要参考文献来阅读。

对一个族群特征的认识,最易识别的当属语言标识,《根》中反复出现的土霸、割礼、波隆河和《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处处运用的希椤柱、萨满、玛鲁王等,这些特定族群的语汇频频出现,在增加小说故事原发特征的同时,读来特别富有异族风情,极易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这些特定词汇加上其他一系列的特定区域才有的森林动物、衣着器物以及一些只有韵律而不知其义的人名、地名等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生存空间。这样的语言标识和特定空间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历史文化价值。

此外,《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诸多关于额尔古纳河两岸地貌的描写及大量关于植被和动物的记载,蕴涵着重要的地理学价值。关于气候的描述可以为我们探讨河岸两边区域气候状况提供旁证材料。“我从小看到的房屋就是像伞一样的希椤柱,我们也叫它‘仙人柱’。希椤柱很容易建造,砍上二三十根的落叶松杆,锯成两人高的样子,剥了皮,将一头削尖了,让尖头朝向天空,汇集在一起;松木杆的另一端则戳着地,均匀地散布开来,好像无数条跳舞的腿,形成一个大圆圈,外面苫上挡风御寒的围子,希椤柱就建成了。早期我们用桦皮和兽怪做围子,后来很多人用帆布和毛毡。”③关于河岸右边居民的“居室”介绍,增加了我们对其时鄂温克族人的生活状况的了解。此外,《根》中叙述的黑人买卖交易、乔治斗鸡、白人赌博及汤姆非凡的铁艺技术等,这些均可作为珍贵的经济史料,它是我们研究美国二百多年黑人血泪史期间的农业、林业、畜牧、渔猎、采集乃至手工业、原始商业部门经济地理的重要参考文献。

除去作品表面的原生风味外,原始历史文化还深入在从婚丧嫁娶到节日庆典及各种习俗中,具体在日常生活中,渗透在每一个人物的思维中。在这个空间里,有《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萨满一次又一次深情而悲伤的歌唱,也有《根》中史官一次又一次连续几日几夜的传诵,原始文化以碎片的形式进入我们的视野。

2.“今”——对现代文明的反思

如果仅是对原始文化一一做出展示,让读者读取偏远山林间的异域风情,获得一点历史文化知识,这样的作品无疑缺乏力度与深度。《根》和《额尔古纳河右岸》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们可以引发我们对于现代文明进行深入的思考。

两部作品首先冲击读者的应当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状态的描摹。众所周知,今天我们人类与自然界的联系早已从单纯的“自然关系”变成了属人的“为我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人为了自身目的把自然界作为索取不尽的对象,由此,人类也不断受到来自大自然的无情重罚。《根》中肯必·波隆河上每日晨雾荡漾,一任独木舟划破它的宁静,林间鸟儿婉转轻语,狒狒惊醒,人们在此播种、收获、歌舞、祈祷……人与自然完全和谐。如果可以以人与自然的关系如何来检测一个族群的文明程度,康达·金特的族群文化绝不野蛮和落后。《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鄂温克族人与自然相亲相爱,在他们眼里,大自然的一花一草,一河一石都与人一样有着生命与灵魂。可以说,两个时空不同的族群在热爱自然、热爱生活及信奉万物有灵的信念与实践上不谋而合,他们在认识到自己渺小的同时,都表现出了对自然和超自然力量的无限崇拜,继而对世间所有有生命与无生命的物质无限敬畏。

其次,我们在读完这两部作品之后都会追问:是谁在以何种方式破坏、毁灭了这美好的原始文明,使得他们失去昔日美好的天堂?“所谓失去的天堂,指那种先于现存人类状况的一种至福状态,一种理想化的和谐完美状态。由于人类祖先的过失和堕落,或者由于宇宙发展的循环法则,现在人类已经远离这种逝去了的初始天堂状态,处在社会衰败和道德沦丧之中。”④最典型的就如康达·金特自从离开嘉福村,就成了无所凭依的流浪者,童年的那一段美丽的日子永远只能存在于脑海,记忆中的宁静与残酷的现实生活形成强烈的对比。《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具有千年历史的鄂温克族也将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将是从生产方式到生存方式乃至思想方式都变得全新的一代新人。

在现代文明的进程之中,黑人的血泪史和鄂温克族人的变迁史都不是个案,世界上许多国家与地区都经历或正在经历与它们相同的命运与遭遇,人类文化的多样性正在以“连根拔起”的方式被破坏。面对现代文明的急速发展给原始文化的生存和发展带来的严峻考验,两部作品的叙述者叙述的立场是一致的:在异族入侵与现代“文明”入侵面前,无论是黑人还是鄂温克人,他们都以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进行着无声的反抗。故两部作品展现的都是滴血的演化史。作品中都对现代文明的虚伪与肤浅进行揭露与批判,对自然人性的赞美,对弱小民族的深刻关爱,让我们意识到了人类文化的多样性的意义;让我们意识到了从基因到生活方式,再到精神价值,不同民族的独特性理应被敬重。

① 邓勇军:《作家高建群提出“作家地理”新概念》,中国作家网,2006年1月24日。

② 胡殷红、迟子建:《与迟子建谈新作》,中国作家网,2006年1月24日。

③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7页。

④ 叶舒宪:《高唐女神与维纳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20页。

作 者:陈大为,文学博士,中原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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