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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父亲,会安息吗?
——评《父亲》

2011-08-15北京刘方喜

名作欣赏 2011年7期
关键词:破坏力流氓真实性

/[北京]刘方喜

真实的父亲,会安息吗?
——评《父亲》

/[北京]刘方喜

若按传统文学理论的说辞,著名社会学家于建嵘的小说《父亲》是一篇典型的现实主义小说佳作,其人物形象的典型性与真实性都非常突出。作者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真实的“父亲”,这个真实的“父亲”不是市委办公室所拟悼词中的那个“父亲”,也不是高姨所曾真实崇拜过的那个“父亲”,而是“母亲”早已看透了的那个“父亲”,是高姨投河自尽前恍然大悟到的那个“父亲”……

说得理论化一点,“流氓无产者”具有瓦解社会的巨大破坏力,而有着忧国忧民情怀的作者的这篇作品的旨趣,也就是思考社会长治久安之路——而这首先需要面对真实。真实的东西往往一点也不好玩,很可怕,甚至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你愿意面对真实的话。我觉得这篇小说至少应该读两遍,读完两遍后,或许你会感觉到某种循环——宗教上叫轮回,许多民族的宗教传说都有类似的说法:一个人死后灵魂上天堂则安息,下地狱则至少不会再扰乱人间——可怕的是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而是作为孤魂野鬼依然在人间游荡,冷不丁地钻进某个活人的身体内,演绎新一番轮回……

考虑到“父亲”为革命和建设做过真实的贡献,我们怀着真实的崇敬的心情愿“父亲”的灵魂早日升上天堂而安息……但是环顾周遭,我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收账鬼”阴魂不散,还在我们这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的世界徘徊、游荡,放火的冲动仍萦绕着富人贵人们的豪宅……按照宗教同样迷信的因果报应说,这种毁灭冲动会萦绕作为富人和贵人的“我”的两个弟弟及其子孙们,而“父亲”的魂魄则会钻进某个穷人草民的身体内……

作为“从事科学研究”的“我”发现三个女人可以串起“父亲”的一生“竟然兴奋起来”,显然是因为由此发现了“父亲”的真实性的一面及某种规律性的东西。据作者说,这篇小说在八年以前就已完成了,现在各种传媒上一个流行度颇高的词叫“富二代”,而“父亲”显然是典型的“富二代”——这或许表明“富二代”成为流氓无产者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或许我们今天先富起来的人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兹不多论。作者以极具讽刺性的笔调描述了“父亲”的行径,而“父亲”的第一个女人显然最能见证“父亲”的这种流氓行径。“放火”事件是对“父亲”革命动机的真实还原——尤其是相对于“父亲”自传所描述的内容来说。如果说“父亲”是无产而流氓者的典型形象的话,那么,“母亲”则是无产而不流氓者的典型形象:无产而流氓者发迹,由“母亲”的母亲而具有同情心(对于朝龙之死)和骨气(不吃“父亲”提供的食物而饿死)的“母亲”则昭示着无产而不流氓者的悲惨命运——这也是一种极其残酷的历史真实。

如果说,“父亲”的第二个女人见证了流氓无产者被“驯化”的过程,那么“父亲和高姨的故事,是那个年代最普通最平常的事情,可以说没有半点传奇色彩”,则表明这种驯化具有极高的典型性,而非个案。打下天下的流氓无产者总要也总会被驯化,在高姨的驯化下,“父亲”的口头禅“妈巴子的”很少出现了,但偶尔还会冒出来——可见他老人家是不可能被完全驯化的,但是,杂融了高姨文明而高贵基因的“我”的两个弟弟身上的流氓基因应该会更少一些——但因此“父亲”的流氓魂魄就会消失吗?与“父亲”也与“母亲”形象相比,高姨是曾经有产而不流氓者的典型形象,这些人拥护革命很大程度上确实是出于理想。当然,高姨这一形象的设置同样是为了还原“父亲”真实性的一面:在自杀之前她才认识到她心目中曾经崇拜和想象的那个形象是不真实的。作者无意绝对否定“父亲”革命理想的崇高性、真实性,只是揭示和强调这其中夹杂着的生存性、利益性的一面同样是真实的。

如果非要牵强地说“父亲”的第三个女人也见证着什么的话,那么其所见证的当是男女之间一种常态的真实关系:“父亲”有情欲方面的需求,雪姨则有利益方面的需求,当然不能说他们之间没有真实感情——这对“父亲”的真实性的一面也具有还原性。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这种常态的真实关系恰恰没有产生实际的“结果”——推测起来:要是产生结果,是会影响“父亲”与高姨杂融的血统继续向上提升而进一步高贵化、文明化的,再进一步说:“父亲”的魂魄大概是不再会钻进其后代身内了——但其流氓阴魂因此就会从人世间消失吗?当然,这一部分更主要的内容是讲“接班”。与于朝龙后代的冲突,使“父亲”近乎绝望地发现:自己看来是很难完全摆脱流氓无产者的特性了——但是,值得“父亲”宽慰的是:自己的成功接班的后代们肯定会越来越摆脱这种无产者特性。

从小说章法上来看,作者以三个女人形象串起“父亲”的一生,叙述结构安排得极好,成功地塑造出了具有真实性和典型性的“父亲”形象。此外,作为学者的作者,其叙述笔调的文学性如幽默讽刺性等还是比较强的,对理论阐释还是比较节制的,篇中的一些理论性的议论大致是比较自然而不生硬的。

当然,“父亲”形象的典型性还在于具有深刻的历史性。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说法,宗教往往是对历史事实某种曲折的反映,轮回、鬼魂附体等方面的意识和说法,就是对人摆脱不了某种历史传统的某种曲折反映。其实“父亲”的魂魄早已轮回了不知多少次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父亲”极著名的一次呐喊,“彼可取而代之”则是其另一著名想法和说法。我们的史书上早就有“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的记载,但后来我们还是拥有了令我们值得骄傲的二十四史,直到我们的大清皇帝依然相信仰仗暴力和观念钳制就可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在这方面,我对我们古代圣贤们的“史识”实在不太敢恭维,哪朝哪代不嚷嚷着以史为鉴,但这些“鉴”为什么总把我们带向毁灭?或许可以说我们的“史学”发达,但恐怕很难说“史识”发达。没有哪个执政集团及其知识精英不渴望长治久安,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总不能长治久安——面对王朝更迭、历史循环,我们古人无可奈何地说:“天下合久比分,分久必合”——这种说辞所暴露的只是缺乏真正“史识”的极度的文化虚弱而已。大清朝就已出现了所谓“黄宗羲定律”,现代中国则有所谓“黄炎培周期律”,皆与摆脱历史循环的探讨相关。

今天的我们或许应该回到更基本的常识与道理:我们这个星球上各处已有的文明史都告诉我们:财富、权力永远是流动的——“父亲”的财产被于朝龙骗走,然后又被革命剥夺,“我”和“母亲”又重搬进祖屋,“我”有钱的弟弟与曾经有钱的外公的对话等等,就可见财富无常的流转。当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早已揭示了这一历史事实,而我们的“始皇帝”不相信这一点,直到大清皇帝依然不相信这一点,我们今天的富人贵人们或许也仍然不相信。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流动。抽刀断水水更流,大禹早就告诉我们对于处置流动的东西“疏”胜于“堵”,疏则风平浪静,堵则洪水滔天。我们能否进入绝对平均主义社会是个大问题,但历史上打着绝对平均主义旗号的社会实验是失败的,其后果往往是灾难性的,用一种极俗套的官话来说:在可预见的未来,社会的等级差异总会存在。若不从道德等方面来考究,解决了生存困扰的富人贵人们不玩金钱、权力游戏还能干嘛?这似乎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底层草民的基本生存:“流氓无产者”的要害或许不在“流氓”,而在“无产”,“无产”加“流氓”才会成为瓦解社会的巨大破坏力;如果说“流氓”是瓦解社会的导火索的话,那么“无产”则是炸药包——你可以抱着启蒙的理想去用道德等驯化底层草民中一些人的流氓性,或者用暴力机器去压制这种流氓性,但只要炸药包存在,只需星星之火……

富贵阶层的金钱、权力追逐战,对于社会当然具有破坏力,但比起由生存压力而生发出的破坏力显然要可控制一些:由生存挣扎滋生出的社会破坏力,是法律乃至任何暴力机器所无法控制住的,更不用说道德驯化、观念控制了。对于社会的稳定乃至长治久安来说,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术语来表述,富贵阶层乃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因此,我对向“下”指向底层的“启蒙”思路始终有所保留,或许应该有一种向“上”的“反向启蒙”,提醒今天的富人贵人们:你们不妨玩你们的金钱、权力游戏,但底线是让底层草民能维持生存而具有一定的安全感,否则游戏是玩不长久的。

“父亲”的肉体存在已成为历史,但其已游荡了几千年的灵魂会消散吗?而“父亲”的阴魂能真正安息而不在我们这个社会继续游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父亲”的富贵起来的子孙后代们。所以,我个人极希望作者能写一续篇《我父亲的儿子们》,如果作者还有创作的兴趣的话。

作 者:刘方喜,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文学博士。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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