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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题雪风亦雅,谢家咏絮是耶非

2011-08-15福建毛翰

名作欣赏 2011年7期
关键词:撒盐咏雪柳絮

/[福建]毛翰

历代题雪风亦雅,谢家咏絮是耶非

/[福建]毛翰

从来雪与诗有缘,与诗家的灵感灵气有缘。踏雪寻梅,踏雪寻诗,历来是文人雅事。唐人郑綮,时负诗名,官至丞相,人问:“相国近有新诗否?”他回答道:“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

中国最早的咏雪诗出自《诗经》。如《北风》篇云:“北风其凉,雨雪其雱。”《采薇》篇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车》篇云:“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信南山》篇云:“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頍弁》篇云:“如彼雨雪,先集维霰。”“同云”等语象,后来成为咏雪的典故。“昔我……今我……”之句,则古今传诵,亦常被套用,如曹植《朔风诗》:“昔我初迁,朱华未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陶渊明《答庞参军诗》:“昔我云别,仓庚载鸣。今也遇之,霰雪飘零。”

不过,《诗经》尚无一篇正面咏雪,专门咏雪,接下来的几个时代,雪在诗中也还是配角,如汉代班婕妤《怨诗》:“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张衡《四愁诗》:“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曹操《苦寒行》:“豀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西晋张华《游猎篇》:“素雪纷连翩。”司马彪《诗》:“劲风回白雪。”

中国第一首完整的咏雪诗,当数东晋羊孚的《雪赞》:“资清以化,乘气以霏。遇象能鲜,即洁成晖。”极尽雪韵,颇见绮思。当时名士桓胤即书之于扇面。后人赞曰:“纨扇书,羊孚雪;玉笛吹,李白梅。”①接下来,就到了南朝宋王韶之的《咏雪离合诗》:“霰先集兮雪乃零,散辉素兮被檐庭。曲室寒兮朔风厉,州陆涸兮百籁鸣。”②其首句用《诗经》咏雪“先集维霰”的典故。

诗至盛唐,李白《北风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传为咏雪名句。不过,诗仙于雪用心不专,穿插两行之后,又移情别处了。岑参为白雪作歌,白雪闪亮登场,随即又退回舞台背景。

千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咏雪诗,大概要算中唐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万灵“绝”“灭”,雪原一片空茫,只有“孤”“独”的钓翁守望其中。这一画面透露出的关于士子的处世困惑及人类的生存困惑的哲学追问,让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为之着迷。

若论历来最有气势的咏雪诗,晚唐李咸用的《大雪歌》大概可以当之:“同云惨惨如天怒,寒龙振鬣飞乾雨。玉圃花飘朵不匀,银河风急惊砂度。谢客凭轩吟未住,望中顿失纵横路。应是羲和倦晓昏,暂反元元归太素。归太素,不知归得人心否?”漫天雪花从何而来?诗人纵目天上人间,极尽想象夸张之能事:那是天公震怒,神龙奋起抖落的冰碴?是天宫御花园飘散的花瓣?是风卷银河搅起的沙粒?还是羲和驾驶太阳车,奔波累了,歇了下来,宇宙回归了混沌初开前的本真状态?篇末归为社会忧思自不待言。

西夏张元的《雪》也素以气势见称:“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在他看来,是传说中的五个力士返上天庭,与白龙激战,龙鳞龙甲纷纷败落,这才有了漫天飞雪。可恨张元,生为宋人,科场失意,竟叛国而去,引领西夏大败宋军,其雪诗正是其滔天罪行的写照。以其语象简明练达,这首诗流播甚远,直到20世纪还有“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的衍化。

托物言志,借景抒怀,是诗家常用的手法。作为自然景物的雪,入诗,有时也偏重社会讽喻。晚唐高骈《对雪》:“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就对积雪覆盖大地掩去人间一切丑恶行径的假象,表达着不满。罗隐的《雪》:“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则从人们乐道的瑞雪的“瑞”字生发开来,感慨人间的不平。元末张鸣善《咏雪》则一语双关,直刺豪强恶霸:“漫天坠,扑地飞,白占许多田地。冻杀吴民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据《尧山堂外纪》记载:“张士诚据苏时,其弟士德攘夺民地,以广园囿,侈肆宴乐,席间无张明善(“明善”当为“鸣善”之误,下同——编者注)则弗乐。一日,雪大作,士德设盛宴,张女乐,邀明善咏雪,明善倚笔题云……书毕,士德大愧,卒亦莫敢谁何。”

不过,瑞雪兆丰年,雪还是给人间带来了希望,给诗歌带来了亮色。试读陆游“佩玉珊珊谒众真,竟烦一雪慰疲民”,尤袤“占时父老应先喜,忍冻饥民莫漫愁”。

论及咏雪诗,不能不提到唐人张打油《咏雪》:“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不要小瞧了这首打油诗,它避雅从俗,以俗为雅,大俗从而大雅,其艺术魅力往往是一些雅诗所难以企及的。当年谢安问:“白雪纷纷何所似?”如果张打油在场,他大概会回答:“黄狗变白差可拟。”张打油的妹妹大概会回答:“未若白狗身肿起。”

余论古今雪诗,唯羊孚一赞,及陶渊明“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及祖咏“终南阴岭秀”一篇,右丞“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韦左司“门对寒流雪满山”句最佳。若柳子厚“千山鸟飞绝”,已不免俗;降而郑谷之“乱飘僧舍”、“密洒歌楼”,益俗下欲呕。

这是王士禛《渔洋诗话》品评历代咏雪诗。被他列为“最佳”的计有五首。羊孚的《雪赞》寥寥十六字,为雪写神。陶渊明此联意在传达雪落无声的轻灵意态,出自其《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祖咏《终南望余雪》是公认的咏雪佳作。王维(右丞)的一联出自其《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寒更传晓箭,清镜览衰颜。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关。”韦应物的一句出自其《休暇日访王侍御不遇》:“九日驱驰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王士禛论诗,一向标榜“神韵”,对于咏雪诗的褒贬取舍,亦见其审美趣味。然而,也不免偏颇。郑谷《雪中偶题》:“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或许失之刻意,有意脱俗却难脱其俗,贬一回也罢。而柳宗元的《江雪》被指为“已不免俗”,被排斥在“最佳”之外,则大可商榷了。

依我拙见,如果以境界论,且以豪放、壮阔等标准衡量,我们则不妨作另外的推崇,如南宋黄庚的“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③,如元代吴澄《咏雪》:“腊转鸿钧岁已残,东风剪水下天坛。剩添吴楚千江水,压倒秦淮万里山。风竹婆娑银凤舞,云松偃蹇玉龙寒。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还有,相传清初金圣叹就义之日,长天飘雪,他脱口而出的那首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命诗》:“天公丧母地丁忧,万里江山尽白头。明日太阳来作吊,家家檐下泪珠流。”

然而,古往今来所有骚人墨客,遍题九州之雪,尽得六出之韵,也不如东晋女子谢道韫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元4世纪中叶,东山之上,东晋重臣谢安府中,一次文学沙龙,一次即兴的修辞问答,谢道韫的一个并不怎么精彩的答案,便让“咏絮之才”名满天下,誉贯古今。

据《世说新语·言语》记载:“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晋书·列女·王凝之妻谢氏》也记载了此事。谢安在沙龙中担任主讲,适逢小雪转大雪,便向在座的听众提问:白雪纷飞像什么呀?其二哥的长子谢朗(小名胡儿)回答,有点像在空中撒盐吧。其大哥谢奕(字无奕)的女儿道韫回答,那还不如说像风吹柳絮呢!

于是,谢家咏絮就被作为一件雅事传扬开来,人云亦云,越传越广,很少有人质疑“咏絮之才”的艺术成色。如唐人张泌就心悦诚服:“咏絮知难敌,伤春不易裁!”宋人蒲寿宬便俯首称臣:“当时咏雪句,谁能出其右?”朱淑真也自叹不如:“凭阑观雪独徘徊,欲赋惭无咏絮才。”直至《红楼梦》,犹以“堪怜咏絮才”嘉许林黛玉。近人秋瑾还在叹息:“咏絮辞何敏,清才扫俗氛。可怜谢道韫,不嫁鲍参军。”

然而,“柳絮因风”这一句究竟有什么妙处呢?它比“撒盐空中”究竟高明多少呢?同样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比喻,既没有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也不曾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既不见难摹之美,也不存难达之诂,怎么就被古往今来的人们如此推崇呢?

想来,人们对“柳絮因风”的赞赏,在于其喻雪的得体。其实,飞絮是比喻,撒盐也是比喻。以撒盐比拟下雪,固然笨拙;以风吹柳絮喻之,也好不到哪里去。细较起来,雪有两种,雪花和雪籽。“撒盐空中差可拟”,拟的应该是雪籽;“未若柳絮因风起”,拟的应该是雪花。遥想诗国当年,一场大雪洋洋洒洒,所下若是雪花,则道韫略胜一筹,所下若是雪籽,则胡儿不必认输。

南宋陈善《扪虱新话》云:“‘撒盐空中’,此米雪也,‘柳絮因风’,此鹅毛雪也,然当时但以道韫之语为工。予谓《诗》云:‘如彼雨雪④,先集维霰。’霰即今所谓米雪耳。乃知谢氏二句,当各有所谓,固未可优劣论也。”原来,冬天下雪,是先落雪籽,后飘雪花,“撒盐空中”,乃有《诗》为证,世人不知就里,一贬一褒,实欠公允。陈善还对苏轼的“柳絮才高不道盐”的断语不以为然,“此是且图对偶亲切耳”。“柳絮才高不道盐”的上句是“渔蓑句好应须画”⑤,陈善认为这只是为对仗顺手而造句。此言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同是这位东坡先生,在他另一首《次韵仲殊雪中游西湖》诗中却说:“乞得汤休奇绝句,始知盐絮是陈言。”

在晋人的语境中,“撒盐空中”之喻,可能并不像今天这么差。今人会觉得“撒盐”这一语象过于突兀,没名堂,谁会闲来无事往空中撒盐呢?但在晋代,“撒盐”可能是一种常见的风俗。直到今天,中国的一些地方还有着这一风俗的残余,例如,在闽南及潮汕一带,迎亲时要在沿途撒盐撒米,以敬神、驱邪。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韩国、日本,至今还会在一些场合撒盐,以去除霉运、驱赶鬼魅。民俗撒盐与自然飘絮,并没有多少高下之分。

就算我们不去钻这个牛角尖,不去分辨雪与霰,即雪花与雪籽,即鹅毛雪与米雪二者的区别,不去比较飞絮与撒盐两个比喻的优劣,而承认飞絮胜出,飞絮之喻的得分也不会高。

从形象思维的角度看去,诗的比喻不外乎四种:一、以形象事物喻形象事物,如“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二、以形象事物喻抽象事物,如“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三、以抽象事物喻形象事物,如“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四、以抽象事物喻抽象事物,如“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四种比喻中,二、三易巧,一、四难工。这是因为,以形象事物与抽象事物互为比喻,双方的审美特征差异更大,更能出人意外,给人以强烈的心理冲击和艺术感染,从而更能出彩。取喻宜远不宜近,这在今天已是修辞常识。

以是观之,以“撒盐空中”或“柳絮因风”喻雪,都是以形象事物比喻形象事物,而且,盐粒之与雪籽,柳絮之与雪花,双方的颜色和形态都过于相似,故二者都属于最初级的比喻,比喻中的下品。而同样以形象事物比喻形象事物,在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一联中,江花(固态)之与火(气态),江水(液态)之与蓝(固态),其审美特征的差异则要大一些,其修辞效果也要好一些。而秦观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以虚喻实,辛弃疾的“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以实喻虚,则是奇思妙喻,喻中极品!

白雪纷飞像什么?像风吹柳絮。春回大地像什么?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初学刺绣,绣那鸟语花香!两相比较,艺术境界判若云泥。可是,辛词之后,人们为什么不改而推崇“咏绣之才”呢?

当年,如果不是胡儿哥哥先卖了个破绽,以一句“撒盐”做了反衬,道韫妹妹是不大有机会出此风头的。试想,如果谢安问道:“何所似也?”⑥胡儿随口接一句“眼冒金星差可拟”,或“龙鳞败落差可拟”,或“愁绪万千差可拟”,中国还有“咏絮之才”一说吗?

宋哲宗时,宗室有一位名叫滔大使的人,他擅长作搞笑之诗。一日大雪,哲宗赵煦问他有什么新作,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谁把鹅毛空处挦,玉皇大帝卖私盐”⑦,活像在以“后现代主义”的痞子口吻,解构着“咏絮”的神话。

历代诗人咏雪之作尚多,如“凝阶夜似月,拂树晓疑春”(何逊)、“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陆畅)、“三千世界银成色,十二楼台玉作层”(刘师道)、“一天丰年意,飘入万寿卮”(陈与义),以及后世小说家的代拟之作,如《三国演义》里,刘备二顾茅庐时见诸葛亮岳父黄承彦所吟咏雪之诗:“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红楼梦》第五十回,金陵众钗的咏雪联句:“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年稔府梁饶。葭动灰飞管,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冻浦不闻潮。易挂疏枝柳,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谁家碧玉箫……”好像谁都比“咏絮之才”更有才华吧!

“自古最先标瑞牒,有谁轻拟比杨花?”⑧如果一个人诗思枯涩,强赋其雪,倒可能沦为“咏絮之才”了。例如,晚唐李商隐才纵一世,才拙一时,其《对雪二首》,先是“柳絮章台街里飞”,又是“轻于柳絮重于霜”,这就真不免“咏絮”之讥了。还是宋人张耒痛快,其《和苏适春雪八首》说:“撒盐飞絮浑粗俗,尽拨尘言赋好诗。”清人张问陶有诗题《雪》,也语带揶揄:“何苦尖叉寻恶韵,且随盐絮作陈言。”

关于“咏絮之才”,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探讨,谢道韫“咏絮”是在何年,那一年谢道韫芳龄几何?

《世说新语》所载这个故事末尾,说这个道得“柳絮因风”的女子,乃“左将军王凝之妻也”,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当时已嫁王凝之为妻,二是后来嫁给王凝之为妻。如果已嫁,则时龄当在十五六岁以上,如果未嫁,尚在闺阁之中,则时龄可能很小。究竟年方几何,笔者求索多日未果。今人有文章称,咏絮之时,谢道韫年仅七岁(一说七八岁),不知其依据何在。果真七八岁女孩道得个语,“咏絮之才”也还有几分可嘉,拿成年诗人之作与之相比也有失公平。

不过,中国历代早慧的诗人也层出不穷,如骆宾王七岁《咏鹅》,崔铉九岁《咏架上鹰》⑨,寇准七岁《咏华山》,王阳明七岁《哭象棋》⑩,都堪称杰作,诗史上却不曾推崇“咏鹅之才”、“咏鹰之才”……。试看王阳明的“神童诗”:相传王阳明幼时痴迷象棋,废寝忘食,母亲一怒之下将棋子扔到河里,王守仁乃哭之以诗:“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兵卒堕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如此诗才,怕是一句“柳絮因风”所望尘莫及的吧!

唐代才女薛涛八岁能诗,也是一个参照。相传其父薛郧咏梧桐,才出两句:“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应声而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不意一语成谶)

唐突古人了,罪过,罪过!咏絮虽不足道,却不是咏絮者的错,而是盲目喝彩者的错。史载,谢道韫其人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其诗有雅人深致,名重一时。惜其诗作今仅存两首。其《泰山吟》:“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气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于自然物象中,寄生命的困惑和哲思,在玄言诗衰微到山水诗兴起的时尚演化中,应有其一席之地。

然而,越是风华绝代的才女,越不能贴“咏絮”的标签。津津乐道于“咏絮之才”,只能是对古今才女才子的蔑视,对中国诗史的嘲弄。

拿习作当经典,拿练声当绝唱,拿画蛋当达芬奇,拿羲皇之世当理想社会,人间类似的故事好像还不少。

①[明]杨慎《升庵诗话》:“羊孚作《雪赞》云……桓胤遂以书扇。余尝有《夏日》诗云……”

②这是所谓离合诗,其离合由四个句子的首字“霰”、“散”、“曲”、“州”进行。“霰”去掉“散”为“雨”,“曲”去掉“川”(“州陆涸”,即“州”字已无三点水)为“彐”。“雨”与“彐”合为“雪”。

③[南宋]黄庚《雪》:“片片随风整复斜,飘来老鬓觉添华。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远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羔羊金帐应粗俗,自掬冰泉煮石茶。”尾联透漏了诗人在宋亡之后不肯仕元的气节操守。

④“雨雪”不是“雨”和“雪”,而是“下雪”。凡从天散落皆曰“雨”,如“天雨粟”。

⑤[唐]郑谷《雪中偶题》:“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

⑥《晋书·列女·王凝之妻谢氏》:“又尝内集,俄而雪骤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散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据《世说新语》,人们往往把“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当做“咏雪联句”。据《晋书》“何所似也”则不必以联句视之。

⑦《七修类稿》卷四十九。挦,音闲,意为拔毛。

⑧[唐]张义方:《奉和圣制元日大雪登楼》。

⑨《唐诗纪事》卷五十一:崔铉“为儿时随父访韩晋公滉,滉指架上鹰令咏焉。吟曰:“天边心胆架头身,欲拟飞腾未有因。万里碧霄终一去,不知谁是解绦人。”滉曰:“此儿可谓前程万里也。”

⑩[清]褚人穫纂辑《坚瓠首集》卷一《棋落水》:“一人谈王阳明幼时好棋,母日规之,不止,遂将棋拋于水。阳明因作诗云……”

作 者:毛翰,华侨大学文学院教授,西南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客座教授。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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