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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散视角下的别样乡愁——读葛亮《朱雀》

2011-08-15南京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南京210036

名作欣赏 2011年36期
关键词:葛亮朱雀乡愁

⊙路 璐[南京农业大学人文学院, 南京 210036]

作 者:路 璐,南京农业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

南京又称建业、建康、金陵,曾经是六朝古都,它从三国时期以来已经见证过太多的朝代更替、历史兴衰。对于南京这个空间的叙事传统由来已久,从左思的《三都赋》、庾信的《哀江南》到明清以来孔尚任的《桃花扇》、吴敬梓的《儒林外史》,至今日之文坛苏军——叶兆言、苏童的故事。到了青年作家葛亮的文字里,南京的叙事一面以合于传统的沧桑面目继续,另一面又带有葛亮特有的书写方式与别样视角。《朱雀》中的南京除了厚重、沧桑、凄怆之外,还带有亮烈的色彩。在上古中国神话里,朱雀被视为凤凰的化身,身覆火焰,终日不熄。以朱雀作为书名,是作者提醒我们他的《朱雀》不仅追溯千百年来的南京记忆,更有意还原这个城市的热情浪漫,虽屡遭兵燹之灾,亦往往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神鸟朱雀是他们的本命。

2009年,香港大学中文系博士葛亮的长篇小说《朱雀》获得“亚洲周刊2009年全球华人十大小说”奖。作家莫言表示:“葛亮是具有超人禀赋和良好训练的青年才俊,《朱雀》是兼有人文地理和灵魂拷问的新型小说。”其实,所谓新型小说,跟叙事者的文化经验有关,作者葛亮出生于南京,目前定居香港,却首先在台湾崭露头角,他的南京叙事是在异乡中对故乡的频频回望,在文化飞散中挥洒着别样乡愁。

一、飞散中的“故乡”回眸 “飞散(disporas)一词来自希腊文词源,原指种子或花粉随风播散,终得繁衍,引申在文化视域中,文化飞散是与移民、移位(displacement)相关的文化现象,飞散往往是地域文化之间的相互碰撞、交流、融合,在融合与碰撞中开创新的文化格局。”①距离产生遥望,遥望中有了不倦的寻找与回眸、触动与回忆、梦想与迷惑,乡愁就产生于这种欲回故乡而不能的追寻中。《朱雀》最迷人深邃的部分当然是围绕本地“朱雀”——程囡家族展开的,在那里我们看到历史的景深,看到命运的辗转反侧,看到了南京的史话,也看到了南京的神话,但是“朱雀家族”的神秘面纱又是由来自苏格兰的华裔青年许廷迈揭开的,当他在南京的地标景点——夫子庙邂逅南京姑娘程囡,这场围绕南京空间的六朝烟水、盛世流离才慢慢在墨色中显现。许廷迈显然是小说中举足轻重的角色,承载作者本人的心结。

许廷迈很早就被父亲带离南京,在阳光明媚的苏格兰小城时时回望那个柳色凄迷的故乡,这身在异邦又对故乡的深情回眸正是现实中葛亮的写照。葛亮说“,南京是我不得不写的题材,可是真正能够延续写作的原因,是身在香港,反而增加了我写家乡南京的欲望。在香港有着不一样的生活节奏,心里面有种很明显的双层次感觉,从一个城市看另一个城市,那种感觉就不一样。”飞散是生活于传统家园之外的,从飞散者的视角来看,家园是一个特殊的美学与情感空间,一方面它当然是实际的地缘所在,但同时也是想象的空间,是精神寄托的原乡。虽然身体不在故乡,但灵魂却时时萦绕,所以在《朱雀》中我们能读到葛亮对故乡南京的执著追寻。他寻寻觅觅,上下求索,不断穿梭在古老的南京和青春的南京之间,在历史本体和传奇想象之间,飞散中的故乡显然是诗与史的辩证生成。

当然,由于远离家园,飞散中的故乡回眸又有别样的经验,葛亮的南京叙事往往又会带有另一种文化的视角,这种故乡经验与叙事是不同文化的混合与再创造。从葛亮的南京叙事中读出了香港和台湾经验给予他的启发,这样南京的空间形象与人文景观不仅仅封闭在历史中的半城烟沙里,还跳动着现代都市生活的新鲜血脉;南京作为一个城市的魅力不仅仅是秦淮粉黛和台城烟柳,还有在全球化流动中对外来者的吸引。在葛亮笔下,非洲的留学生、美国的间谍、日本的商人、俄国的舞女、南洋的华侨,形形色色的人都徘徊、留恋在这里,葛亮把南京的城市魅力点化作一种“瘾”。

二、乡愁中的日常生活 当许廷迈从苏格兰带着对故乡的追寻初返金陵,他首先感到一种文化的眩晕,一种想象与现实的断裂:历史上繁盛奢靡的十里秦淮早已变成小商小贩的世上人家,风流何处寻觅?其实,作者葛亮对南京六朝古都的文化乡愁如雨入秦淮河,唯有激起一个个清浅优美的涟漪,稍纵即逝。从这个角度说,《朱雀》中的南京想象首先有一个怅惘的底色,在六朝烟雾散尽后,浮现的是一个现实的都市,弥漫着种种粗陋不堪的世俗风情。在不动声色的失望背后,许廷迈没有像雅可那样在毒品的云雾中麻木自己,他忘却故乡的种种不尽如意却能因地制宜,整合起来理想中的想象碎片,许廷迈(抑或葛亮本人)在日常生活的细密描绘中,植入自己心中的日月。

其实,结合地域风情写生活点滴,这一本事葛亮早在《七声》里就演练过一番,《七声》里的《阿霞》《于叔叔传》与《老陶的故事》等这些叙事浸染着日常生活的汁液,在静观中尽显小人物的挣扎,自有一种偏向民间调性的圆融流畅。这一次在《朱雀》里写家乡南京的日常风物,葛亮更是手到擒来,所谓“南京人过日子,大多时候是很真实的,因为日子过得很砥实,对未来没有野心,所以生活就像被砖块一层一层地叠起来”。例如南京的寻常小吃,葛亮往往寥寥几笔就描绘得勾人魂魄,比如写程囡与许廷迈在一个垃圾场下的奇异赌场豪赌一晚后,两人来到小店里拿秦淮八绝的小吃做宵夜“,伙计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两只上了黑釉的大碗,还有一盘排得整整齐齐的饼”。大碗里是鸭血粉丝汤,粉丝晶莹,鸭血辣红,饼是爽脆香甜的鸭油烧饼。

日常生活,对应的是个体叙事,是大时代里底层个体生命的想象,镜头俯身聆听这些卑微、破碎生命的呢喃。在个体叙事的视界中,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仔细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梦想。葛亮的优势在于他以宽厚清澈的视角观照日常生活,善于从这个地域的饮食男女、琐碎生活的倒影中去捕捉曾有的蜀鸟吴花、六朝烟云。因此,葛亮的日常生活不全是生命的琐屑与世俗,往往能够俗中有雅,颇为传神地刻画出南京作为六朝古都的典雅气韵与南京人大大咧咧的“大萝卜”个性的矛盾双核。一方面,是这些质朴低调的日常生活作为历史悲情传奇的底色,仿佛冰炭相遇,更觉冷艳诡丽。另一方面,日常生活对应的是个体叙事,是大时代里个体生命的想象,《朱雀》沿袭作者一如既往的民间个体叙事的偏爱,俯身在历史的杂音中努力辨认这些卑微、破碎生命的呢喃。而这些日常生活与民间话语的意义维度何在,或许正像科西克认为的“,日常是人生的根基,一切飞扬、超拔的、不同寻常的东西都只有在它的映衬下才能存在,才能被赋予意义”②。

三、人与城:朱雀城里的女性悲歌 城市如同一本展开的书,在乡愁中放眼打量城市的一街一巷、一屋一瓦就如同翻阅写满字迹的纸页:城市告诉你所有应该思索的东西。《朱雀》中特别提到《儒林外史》有非常著名的一段,即两个挑粪的平民完成一天的工作之后,先到柳年泉茶社喝上一壶茶,然后去雨花台看落日,意在说明南京这座城市里面即使平民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这种文化的深度让城市的居民有一种平静与淡然,但在这种平静与淡然下,却又有一股凶险的潜流与暗涌:

这时候,他隐隐已有感觉。在这城市的盛大气象里,存有一种没落而绵延的东西。一旦与光狭路相逢,这触须便会热烈地生长,变得峥嵘与凶猛。

激烈与平淡,甘于日常与酷爱冒险仿佛是这城市的双重性格,这是与生俱来的,是这城市历史的宿命。这冒险的故事主要由《朱雀》里的那些南京女性来完成,在这里,城市的故事幻化为人的故事,上古神话的文化精神晕染为一家三代女性的命运轮回。“朱雀”是抗战前夕与日本人芥川热恋的女孩叶毓芝,在战争中生下一个女婴,旋即她在南京大屠杀中惨死,她的女儿辗转由妓女程云和收养,取名程忆楚。“文革”前,大学生忆楚又在风雨飘摇中爱上马来西亚侨生陆一纬。程囡继承了母族中的“朱雀”宿命,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八岁退学,经营一个地下赌场。

在这部城市传奇中,家族三代女性的命运与性格负载一个宿命的内核——“朱雀”本命。她们血液里流淌着冒险的基因,敢爱敢恨,喜欢拿自己的命运与名誉当做命运轮盘上的筹码。她们凭着一己之力横冲直撞,可爱而又可哀,只因为她们是朱雀之城的女子,注定引火焚身。实际上,以这些特殊的女性来隐喻这座城市的文化精神与历史宿命,这当然是一种文化地理学的想象。朱雀是南京的地标之一。根据五行学说,朱雀色红,属火,尚夏,在四大神兽中代表南方。南京在历史的繁荣与劫难中、在绵绵的乡愁中具象成了一代代女性的悲歌,在历史想象与个体传奇之间,城市空间与城市主体——人的命运圆融地统一起来。

东晋时期,秦淮河上建有二十四航(浮桥),其中最为华美壮观的正是朱雀航。东晋最大的士族王、谢的府邸皆坐落在此。多少年后,王、谢家族风消云散,朱雀航繁华不再。而如今,葛亮选择《朱雀》作为他这一时代的南京叙事,既延续了某种书写金陵往事的文化传统,同时也以梦的浮桥,凌波而上,进入朱雀之城,书写他的别样乡愁。

① 赵一凡等:《西方文论关键词》,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第116页。

② [捷克]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关于人和世界问题的研究》,傅小平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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