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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性与人性
——戴维·洛奇与格雷厄姆·格林对天主教体系的不同借用

2011-08-15张艳蕊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人文社科系郑州450000

名作欣赏 2011年6期
关键词:教义洛奇格雷厄姆

⊙张艳蕊[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人文社科系, 郑州 450000]

神性与人性
——戴维·洛奇与格雷厄姆·格林对天主教体系的不同借用

⊙张艳蕊[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人文社科系, 郑州 450000]

英国当代著名天主教小说家戴维·洛奇在小说创作中多方借鉴了前辈天主教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的创作尤其是对天主教信仰体系的借用。与此同时,洛奇没有认可格林把诸如原罪、天堂、地狱等信仰要素作为臧否人物的伦理依据,而是更侧重于具体的天主教教会教规、教谕对教徒人性的压抑,这些都显示出具有不同文化背景以及美学追求的洛奇对前辈文学资源的选择性过滤。

戴维·洛奇 格雷厄姆·格林 天主教小说 天主教体系

无论承认与否,大多数作家的创作都会受到前辈作家的影响。英国当代小说家戴维·洛奇在创作上自觉接受了天主教前辈及其创作的影响,而格雷厄姆·格林则是戴维·洛奇最为看重的作家之一。洛奇对格林对天主教的借用既有模仿又有创新,体现了处身于消费主义文化语境、拥有深厚的后现代文化积淀的洛奇对前辈文学资源的选择性过滤。

针对格雷厄姆·格林对天主教体系的借用,洛奇有着深入的研究和细致阐述,他认为格林是一个笃信“原罪”的作家,试图从宗教的角度、以宗教信仰来审视、诠释现世人生。格林小说故事的价值核心“常根植于天主教教义和信仰之上,奠基于那种有‘原罪’存在、基督在圣餐中‘真实临在’、奇迹在20世纪还会出现等假定上”①。很多评论家暗示格林对罗马天主教的皈依损害了他的创作,但洛奇认为格林最好的小说反而是宗教意识最强者。在洛奇看来,“格林小说的天主教教义并不是需要解析和无条件同意或反对的信仰实体,而是一个概念体系,是小说情境的资源,是象征的宝库,使他得以把自己对人性本质的直觉认识——那种先于并独立于他的天主教信仰的直觉认识——组织起来加以戏剧化展现。由是观之,格林的天主教教义可能并非某种妨碍其艺术自由的不利重负,反而是一种积极的艺术资产”②。

通过其最为著名的“宗教四部曲”——《布莱顿硬糖》《权力与荣耀》《问题的核心》和《恋情的终结》,格雷厄姆·格林系统表现了他的宗教感。《布莱顿硬糖》中邪恶的黑社会头目、年仅17岁的平基与16岁的服务员罗丝都出生在贫民窟里,都是家学渊源的天主教徒,二者的结合似乎正寓意着魔鬼与上帝的正负两面。《权力与荣耀》以20世纪初墨西哥宗教大清洗为背景,以一位酒鬼神父的逃亡及其最终选择肯定了信仰的价值。《问题的核心》主人公斯考比是一个正直、善良、恪守教义的天主教徒,但他那泛滥的怜悯之心却使他犯下了种种天主教不可饶恕的罪行:受贿、通奸乃至最后自杀。《恋情的终结》中的莎拉由于与情人幽会时遭遇空袭而许下皈依上帝的诺言,从此在上帝与情人之爱间备受煎熬,最终以生命献祭于圣爱。

格林作品中常见的主题是“主人公总是处于逃避和被追逐的境地——被警察和法律追逐,被为他所告发的同伙追逐,被恐惧追逐,被残酷的现实追逐,被上帝追逐,被自己的良心追逐”③。这里的追逐具有双重意义,对罪犯的追捕也意味着上帝对人类灵魂无所不在的拷问。在格林的小说世界里,邪恶无所不至,人物复杂诡异,善恶之间的对垒在人物之间、自我内心中剑拔弩张。小说题目也兼及现实与象征双重意蕴:《布莱顿硬糖》既有小说细节上对具体硬糖的指代,也喻指平基这一生长在布莱顿的邪恶力量。《权力与荣耀》的名字既指中尉所代表的世俗权力与神父得到的天国荣耀之间的对立,也指神父坚持天主教信仰之伟力是他得到天国荣耀的前提。《问题的核心》其核心既指斯考比的怜悯,也包蕴了基督教文化中耶稣对众生的怜悯。④格林试图在小说中营造一个与现实世界对比的彼岸世界,这一世界打着天主教的旗号,事实上是一个超越任何特定宗教信仰的彼岸世界,一个有关物质与精神、肉体与灵魂的二元世界。

从格林小说创作实践结合其自承的“宗教感”来看,格林确乎是位原罪论者,他认为人皆生来有罪,每个人都有恶念。他执著于宗教“恶”的观念,把“恶”看做造成一切社会问题的人性根源,常从这一概念出发看待和分析社会现象。格林笔下几乎尽皆罪人,如堕落的牧师、失贞的妻子、背叛的丈夫、腐败的官员等,直斥人性阴暗、丑恶的本质。格林小说营造出的典型环境——“格林之原”,是一个充斥着死亡、痛苦、疾病、罪恶、背叛、冷酷与黑暗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罪恶到处泛滥,恶挫败善,主人公们彷徨、挣扎在爱与恨、善与恶、天堂和地狱之间。通过表现个人与环境的冲突、同恶势力的搏斗以及自我内心深处的善恶冲突,表达对人类生存境遇、人类前途以及复杂的罪恶人性的关注与担忧。

相对于后天改宗的格林,戴维·洛奇是一位有着很深的家学渊源的天主教徒。他自幼即受到虔诚信仰天主教的母亲的信仰熏陶,少年时代在一所天主教文法学校接受了系统教育,成年后又与一位天主教徒女孩子结了婚。用洛奇品评自己的话来说:“……在青少年到成人早期一直是一名虔诚天主教徒的一代人中,任何受过教育的有知识的天主教徒似乎都签订了某种生存合同:天主教玄学系统为他们消除了疑虑、提供了稳定的心境,作为回报,他们便接受了相应的道德规范,即使这些规范在实际生活中极为残酷和难以达到。”⑤

如果说格雷厄姆·格林是出于对现世人生缺憾的理性认知,因而自觉选择了天主教信仰;那么戴维·洛奇则由于在不具备自我抉择能力时“被选择”了天主教信仰,反而更对其世代相传的刻板教条与世俗的道德伦理之间的矛盾有深刻体验。洛奇自称是边缘化的天主教徒,在教义与现实生活之间更注重后者。六部天主教小说:《电影迷》《大英博物馆在倒塌》《走出庇护所》《你能走多远》《天堂消息》《治疗》大都侧重于对天主教教义教规的批判与嘲讽。

创作处女作《电影迷》时,洛奇才刚刚25岁。新婚燕尔的婚姻激情与刻板教规的矛盾,加上20世纪60年代英国动荡的社会环境、享乐主义的兴盛,让洛奇越发感觉天主教徒受到的宗教压制,体味到宗教与人性的悖谬以及宗教对婚姻、对性爱的压抑。种种对立、矛盾、冲突下的洛奇开始了小说《电影迷》的创作。小说聚焦于一个一度堕落而最终又复归宗教的天主教徒马克与一位忠实的前修女克莱尔身上。马克一度想引诱克莱尔,而克莱尔也一度渴望引导马克重新发现天主教的真理。最终克莱尔爱上了马克,情愿委身于他,此时马克却尴尬拒绝了这桩之前一直盘算的艳遇,转而想当神父。这篇小说颇具讽刺色彩,它探讨了宗教和世俗社会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在情欲和宗教矛盾之时如何选择。主人公马克选择了宗教,但文本末尾通过克莱尔对自己的信仰经历、对马克的了解以及克莱尔在遭到爱情幻灭后帮助一对有情人完美度过新婚之夜的场景,似乎告诉我们何者才更真诚、善良、美好。

《大英博物馆在倒塌》通过喜剧性再现一对夫妻在天主教“安全节育法”(Safe Method)威压下生活的焦虑,凸显了宗教对婚姻、家庭以及合理人性的戕害。《大英博物馆在倒塌》之后创作的《走出庇护所》,不再只是针对“安全节育法”,开始转向对宗教教规的系统思考。文本以一位天主教少年为叙事视角,展示了他走出国门、历经多重文化认知之后对自幼笃信的天主教信仰的重新审视。文本名为《走出庇护所》意味着作者希望人们走出宗教庇护,走出曾经不假思索认同的一切体系,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努力用理性审视曾经熟悉的、视为理所应当的一切。对天主教教义体系更彻底的批判是《你能走多远》的主题,以天堂、地狱为核心,全面质疑教会赖以压制教徒的教义、教规,直接宣告地狱的消失。《天堂消息》进一步否定了来世,以一位丧失了信仰的神学家为叙事焦点,宣称来世只是驴子面前悬挂的那根胡萝卜而已。人们应该关注于现世的言行,关爱现世人生及人众,人间自有天堂。到了《治疗》,作者更把宗教、哲学、心理学等置于同一层面,归因于人类追求精神归宿、寻求终极解答的人性本质,可说是对天主教唯我独尊的宗教传统更激进、更彻底的反叛。

洛奇认同格林对艺术的忠实以及以天主教价值规则为构筑小说的假定价值观,但他同时意识到这种操作很容易导致误解以及对小说构筑方式的忽略。这种清醒认知加之本身对天主教教义系统的深刻了解,使得洛奇在自己的创作中没有如格林那样以一种含糊其辞的态度对待诸如原罪意识等宗教玄学观念,而是把天主教作为质疑、批驳、系统审视的靶子,借这一种现成体系展开对宗教、哲学与实际生活的存在论思考。可以说,对天主教教义教规的嘲讽及探讨天主教徒灵与肉的冲突构成了洛奇文本的主要叙事核心,在这一点上,大多数读者都不会把洛奇误解为天主教的忠实信徒,把小说中的天主教言说混同于一种诱导天主教信仰的牵强诡计。因此,同样是以天主教系统作为文本的价值假定,同样是借助天主教教义教规系统作为构筑小说的情节主线、细节组织、结构框架,但呈现出一为正面肯定、一为负面批判的伦理取向。洛奇吸收借鉴了格林以天主教信仰体系为叙事核心的整体部署,只是格林把宗教信仰作为参照标准,凸显人类、世界的丑恶与罪恶;洛奇则以其为靶子,侧重批判其压制人性、现世幸福的僵化与缺憾。

一般认为基督教有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机构化基督教,另一个层次就是作为一种生活观——世界观的基督教。前者致力于把各种诫命、规章、律法制度化,侧重其政治取向;后者则着重于对其信仰核心的内心体悟,把它作为对于个人精神生活的引导,解决个人生命的意义问题。摒弃基督教信仰本身由于过分推崇灵性导致的对人欲望本性的束缚,包裹在其信仰内核之外的各种由教会主导的戒律成为对信徒最具体直接的压制。在这个层次上,清规戒律最为森严,礼仪、礼节最为繁多的天主教比宗教改革之后产生的各种新教对人的压制更全面、更严苛。在洛奇看来,对于视宗教为枷锁、在宗教与人性冲突中的很多教徒来说,宗教与其说是一种自觉的选择,毋宁说是一种“被选择”。在这样非理性的被选择状态,很难获取宗教对精神、现世人生的指导与超脱等积极功用,反而放大、极端化了宗教律条对合理人性的压抑与禁锢。弗朗茨·M·乌克提茨认为:“道德体系必须与人的生理承受能力保持一致,道德必须适于生存。天主教的传统性道德不适于生存,所以即使虔诚地认同教会的人也一再陷入内心的冲突。”⑥

洛奇把宗教和教会、天主教会和天主教徒区别开来。作为精神支柱的信仰能拯救人,使人在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现实环境中摆脱精神危机、找到平静与幸福;而教条化的教义教规一旦成为对人类幸福的戕害、对肉体与理性的摧残,就会让人在宗教信仰与世俗生活的冲突中备受煎熬,最终既无法拥有健全完满的生活,也失去坚定的信仰。戴维·洛奇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教条化的作者,从不把创作当作某种教义的传声筒。对于他而言,天主教凑巧就是他从小生活的一种氛围,因此宗教意识就自觉体现在了创作中。这种宗教意识在文学表现上体现为对宗教性事实、宗教原型的借用及化用,在思想内涵上体现为建立在宗教概念上的现实性体悟与化用,其坚实根基则是芸芸众生生存于斯的现实生活。对于他来说,天主教小说绝非是某种信仰的公式,也不是教会的档案与教义,仅仅是其用来反映现实的最切近的素材。而蕴含于其中的宗教意识是经过世俗置换的裹着宗教外衣的人文主义,既包含着渴望精神支撑的信仰体认,同时也旗帜鲜明地表现出感性欲求的合理存在。

任何一位还执著于精神追求的文学家,都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对现实的简单反映,而是更关心个人与社会的冲突以及自我的内心冲突,关心人在各种现实境遇里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意义,探索个人在精神层面的追求及最终信仰。宗教指向终极与彼岸的目的论取向,无疑也正对应着人类探求意义的精神追求。洛奇把自身浸润一生的天主教作为锲入点,当是最为便宜。人类的基本价值和信念常常被现实实际利益所遮蔽,在这方面,格林厄姆·格林通常关注的是二者的冲突,且具体化为人与社会及自我的内心冲突。而洛奇则往往直截了当地让现实利益湮没人物争取终极价值的可能,平面化为浮在生活表层,不追究其更深含义或冲突表现。表面看来格林的笔触好像更深入,然而在一个后工业社会的浮躁语境中,有多少人还能审慎细思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值得怀疑。很难说在表现人性方面何者更为真实。

[1] David Lodge,The Novelist at the Crossroads and Other Essays on Fiction and Criticism[M].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1,p.88.

[2] David Lodge,The Novelist at the Crossroads and Other Essays on Fiction and Criticism[M].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1,p.89.

[3] 张中载.格雷厄姆·格林及其作品[J].外语教学与研究,1980:(04).

[4] 温华.格雷厄姆·格林长篇小说“宗教主题”初探[J].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03).

[5] David Lodge,The British Museum is Falling Down,Martin Secker&Warburg Limited,1981,Introduction.

[6] 弗朗茨·M·乌克提茨.恶为什么这么吸引我们[M].万怡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148-149.

作 者:张艳蕊,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人文社科系讲师,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欧美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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