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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者独白

2011-08-15

山花 2011年21期
关键词:画者画布绘画

中国正处于一个颟顸的变革时期,从童年至中年,此地、此在的连续生存经验,见证了一个非中心地域由沉闷死寂突变为喧嚣热烈的时代的种种表征。一切的观察和思考,令我在面对主流和潮流两大话语系统时,曾经相当困惑:我所“耳闻”的与我所“目睹”的总是如此格格不入,乃至一度陷入类抑郁症的危机之中。

所幸我所取得的绘画训练,使我从不断的直接写生中可以感知人性的真实,世界的真实。

在纷繁喧嚣的当代文化背景下,绘画,这般“孓然的独白”何以可能?它曾经是客厅的装饰、家谱的图录、历史的插画和宣示教义的“墙上的绘本”,但机器的映像术(照片、电影)将这种种冗余从美术史上剥离之后,绘画,作为一种传统的“技艺”,“手眼传心”便“水落石出”地显现为其本质。作为“画者”,认清自己仍旧是一孤独的载体,便以“感觉”传递一己的生命价值观、世界观、情感观,从而可以建构出某种独立的美学理想。

艺术,抑或仅限于绘画吧,在我,以为是一种体验存在的特殊方式:或可比附于禅修,无论作画还是观画,此在的此刻充满不可言说的种种况味。你面朝实存,流光遍地;你的内省和外观于生命的脉管中汩汩流逝。

艺道为观心之道,证本之途。览画、听琴、参禅同为开悟之器。此说似乎玄奥,其实中土禅学滥觞,自来倡言: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六祖惠能本出身山野樵夫,正始明心见性,得开百代丛林。

我始终认为,艺术的开端正在于言语的终结处,因而,我不屑所谓“观念艺术”——你若是受制于某种概念,并且信以为真的话,你就丧失了一个认识真理的机会。纵使真理化成人来敲你的门,你都会拒绝打开心扉。如果仅仅将艺术作为媒介,将我所珍视的绘事作为传达某种先验的意识形态的工具,从本质上来说,与宣传海报何异?观画者已然先被“观念”劫持,只能是审美的粗劣与缺憾。艺术,本应有人性中高贵的谦逊品质。资本和权力异化了艺术的内涵,以致产生了大量的伪艺术。它们不再面对生命的本真,完全由利益、权力所掌控。诗性与内观消失,艺术家的立场消失,要么成为资本和权势的合谋者,要么向最肤浅的快感献媚。细想所谓“美术”一词,便颇堪玩味:“术”这个字由权力持有人将“美”既定为意识形态的枪手,艺道因而沦陷为政工海报——无论它来自哪个主义,充其量也只是一本正经的肤浅,甚至最自由的表现力都被模式化,一种急于寻求“正统”,被主流所溶解、接纳的唠叨。

我将绘画视为个人的宗教,我所景仰的八大、梵高,他们的疯癫的外壳下,有一种优雅高贵的气质。

二十世纪,莫兰迪、巴尔蒂斯逝去。二十一世纪,卢西安? 弗洛依德走了。这是三位最伟大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的伟大是孤独造就的。

艺术可以赋予人生一种特别的趣识。茨维塔耶娃有诗云:“生在今世,便以足尝悲欢,敢写下诗,已是将一切付出。”

我愿意迷失于画与诗性的同构。作为画家,我只愿与诗人一起伏首于谬司膝下,乞怜于她的恩宠和赏赐。

存在的繁复和颠沛,给我们的人生堆叠了外在的多重性。然而,因了那女神的谕命,存在中的自我更多有一层诃诘。所以,艺术带给我们的,并不总是乐享与陶醉。对于可以自许的艺术家,也就是自愿做了谬斯的囚奴。她踞座于你心中最隐秘而神圣之所,她鞭笞你,催责你,让你在浮世之间永被驱策。而这一切,因了这同循之道,我们都不同程度地尝得甘苦。

恍然忆起诗人波德莱尔的短句:“在那黑暗或光明的孔中,人生活着,人生梦着,人生辛苦着。”

画者著笔,那便也是一种倾述、一种怨诉、一种祷祝、一种倦怀,甚至是啼血和歌哭。那时写画,泼色可成歌者之咏、游笔可闻婴儿之啼,纠缠、抑或颠狂的状态,毕竟是真情感的吐与泄。

绘画用人工的印刻抓猎生存的相貌,但其实画者更像是被谬斯摁住的囚奴。我在画布上淡施浓抹,之后,便等待着他者的探问。生活过的,经历过的,它会永远静默地在画布上演绎着,尤其那些隐忍的历练,表面上不动声色,一旦搅动,它就在心灵的玄湖中荡起大波。

绘者之眼,确乎可以是心灵的玄窗。

绘事无功,更关切灵魂而非智慧。

智慧如天平,可以称量事功轻重、利害得失。

而心灵则如同行云,不计较方向与目的:可以飘然起,始于青萍之末;可以怵然成雨,生物以息相吹;或徙于南溟、或止于丘壑。展转迁延、舒卷虬结,种种况味,尽在过程之中。

绘者但求以眼传心,贴近实存,乃至刻入肌肤,由个别存在而逼近生命本质。

坚持写生,坚持基于即时感受的作画方式,可以说是我的美学追求中最基本的东西。没有任何间离地将“目击”传移到画布,是一个直接注视生命及现实的行为:作为画者,我端详着这个世界,打量人们的颜面,肉眼的观注传带心手的演绎。而我因此在人物背后抽离了底色,企望于画布上续写存在的实相。我所企求的,是在尽可能短促的突进式的作画过程中、在来不及矫饰的状态下,从每个脸庞和身型捕捉到某些可能性,它们或许是历史的刻痕,或许是文化的胎记,或许是时光的溃变,或许是命运的脉息……

存在总是被绵延的事实驱迫着,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你不太会站下来,更不会站开去看。此时,艺术可以提交一份情怀,让我们从生存的泥泞中跃然而起,从生活之流中蹩出来,打量一下叫做“人生”的这个东西。好,现在,请看:那一张张面孔,个个有气味,有重量,有温度,个个当然在精神上也都有追求,欲望和梦想(我和他们一模一样啊),他们饮食起居,他们当然也会生病,煎熬,然后有葬礼和墓地……所有这些是我们人人为之,日以继夜的,此时他们,直接了当地端然踞坐,他们就在对面。而当你一旦站在看客的角度,你的心中无法不咯噔一下,愣在那里。你仿佛被艺术之手突然推到一个结实而具体的问题面前:人生这样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地走一趟是为什么?

艺术的存在可能弥补现实的不足,而存在本无旁观,可艺术却能给我们提供一个自我观照的机会,让我们产生难得的对人生的思索,那样的作品一定不会让你觉得艺术多余。另一是,艺术肯给生活做帮手,而不是拿腔拿调,扭捏作态,也完全不再拿自己当成个天大的事,时时要凌驾于生活之上。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凯鲁亚克如此吟诵。艺术已然给我的命苻涂上了浓稠的底色,在沦为缪斯之囚当时,女神也给了我一个永恒的应许。在缪斯的座下,心灵痛彻,而青春永在,画者踽踽前行,背负着被缪斯纹在脊樑的咒语,即便终将青春不再,也可寄望于让我的灵魂不随着肉身一块儿衰朽、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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