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族壮族《宋珍歌》比较研究
2011-08-15何明智
何明智
《宋珍歌》是京族和壮族布傣支系两地民间共同流传并世代传唱的喃字体叙事长歌。从18世纪到19世纪上半叶,越南社会一方面是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封建统治者一味地加强专制统治,另一方面则是精神意识相当活跃,民族文化得到了一定的发展。经过长时期的封建统治、内战和农民起义的打击,人们对封建制度的腐朽无能逐渐有了清醒的认识。希望摆脱束缚、结束战乱、解放个性的要求日益强烈。所有这一切,都在文学作品中得到体现。越南的喃字小说正是在这样历史背景之下产生的。中国壮族的布傣支系和京族是生活在喃字最活跃时代中的族群,这或许正是他们至今仍然热衷于传唱喃字歌谣的原因所在。
京族是中国南方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也是中国唯一的一个海滨渔业少数民族,同时是中国唯一的海洋民族,历史上曾被称为“安南”、“越族”,自称“京族”。1958年5月,经中国国务院批准,正式定名为“京族”,在越南,京族是主体民族,在越南的54个民族中,京族占越南总人口近90%。目前我国有20,000多京族人,集中居住在京族三岛的有15,000多人。壮族的布傣支系现集中居住在广西龙州县金龙镇中越边境中方一侧,与越方一侧的岱侬族同源异流,毗邻而居,人口约17,000人。京、傣两地相距约500千米,分属两个不同的民族,《宋珍歌》(布傣的篇目称《菊花与宋珍》)是两地民间共同流传并世代传唱的喃字体叙事长歌。其故事情节如下:
唐太宗时期,时年八岁、居住在浮花县的宋珍母子二人讨饭来到山西地界,在一富贵之家乞讨时,恰遇家中三女、时年十三岁的菊花。菊花同情宋珍的遭遇,不仅送给了他三斗米,还倾听了宋珍的自述。两人正在闲聊时,菊花的父亲回来了,看见女儿与一陌生男子共对,便将菊花怒骂了一番。认为菊花坏了家风,为惩罚她,将她许配给宋珍,随后将她扫地出门。菊花随夫君、婆婆回到家乡,每日粗茶淡饭,艰难度日,同情菊花苦处的母亲悄悄送来一斤黄金。菊花将金换回了八十两银子,请来教师让宋珍读书。宋珍聪明过人,一举中榜,成了状元。皇帝召见状元时,见宋珍一表人才,有意将公主许配之。宋珍婉拒了皇帝的好意。越皇将宋珍流放北方,下诏状元郎出使秦国。秦皇见宋珍天资不俗,当场将公主许配给了他,宋珍又一次婉拒了。且说菊花的父亲心存不仁,当初以为女婿考中状元,能与妻团聚在家,不想要出使十年,不知生死,不如让人来娶走菊花。为逼菊花就范,父亲还将婆婆关进牛棚去放牛。可怜的菊花泪流满面,起身走到了巴维山,这是越国最高的山峰了,菊花发愿要随郎君而去。山精听闻此事后,变成猛虎来盘问仔细,山精了解菊花的命运后大受感动。到半夜时,山精变成人前往秦国,寻访状元郎述说菊花的遭遇,并将菊花的信给了状元郎。十年期满回国后,状元探明菊花的确有情有义,遂与之团圆。秦皇公主耐不住思念之苦,最终也动身前往安南,成为状元之妻。
民歌的作者是广大的人民群众,是人民群众在长期的劳动、生活实践过程当中,为表现自己的生活、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表达自己的意志、愿望而创作的。因此,民歌所表现出来的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是最真实也是最深切的。京族和壮族布傣的宋珍故事一样,都十分注重通过大量的情节铺陈,从而创造出了一曲十分生动曲折的叙事长歌。
同其他的喃字体长歌(或小说)一样,《宋珍歌》(《菊花与宋珍》)都是在原有的故事基础上进一步加工改造而成的,在这改与造的过程当中,后世歌手们不断地加入本族群(或本民族)特有的文化元素,因而它在故事情节、艺术特色方面都比“原创”更加地曲折生动、更加地吸引人。例如长歌中描述的女主人公命运跌宕起伏,全歌采用当时越南流行的诗体进行咏唱等等,这些无疑都为长歌的流传加重了砝码,并将整个故事的情节一步步推上了高潮,令人非得一口气唱(听)完不可,欲罢不能。同时,《宋珍歌》中善于编造故事情节来增加叙事长歌的艺术性、生动性和浪漫性。
此外,在“创作”风格上,民歌作为一种植根于民间的一种古老的文化形式,从美学的意义上来说,它以任性而发和准确地复制文化传统的特殊基因为其主要特征,以故事和情节取胜。京族和壮族的宋珍故事由历代先人口口相传下来,尽管民歌手们人人都可以对其加工润色,但总脱离不了直白、直接铺陈其事的风格,而缺乏文人“创作”的痕迹。这与越南诗人阮攸创作的越南名著、喃字体小说《金云翘传》完全不同。作为一部出身于中国才子佳人小说《金云翘传》,阮攸最大的特色就是在改造它时,在出色地运用了本出色地运用民族语言的情况下,以一个诗人的情怀融入了自己的才情。例如小说中描述金重与翠翘的初次邂逅时这样写道:“他们一见钟情,但外表都装作正经。翠翘心情撩乱,恨他故意耽搁,又恨他急着辞行。夕阳下,撩起愁思无限,征骑已远,还偷眼送他归程。山溪流水清清,桥边,丝丝柳影分明。”又如主人公之一的束生离开宦姐,准备回到临淄翠翘身边的时候,小说写道:“白云蓝天水倒影,轻烟碧城山染金。”烘托出束生的愉快心情,等等。
如果说善于运用故事情节来铺陈是《宋珍歌》(或《菊花与宋珍》)的最大的艺术特色,那么,唐律诗体和六八诗体的运用则更能体现出《宋珍歌》(或《菊花与宋珍》)的民族性。这是因为就喃字小说而言,它的形成和发展也经历了一个过程。16、17世纪问世的《王嫱传》《林泉奇遇》《苏公奉使》等早期的越南作品一般都是用中国近体诗格律即唐律写成的。然而,用唐律(唐诗)写小说毕竟受到很大的限制。六八诗体起源于越南民族的民歌、民谣,18世纪和19世纪上半叶,越南文人儒士用这种诗体描写社会生活,演绎文学作品,一时间涌现了《范公—菊花》《范载—玉花》《石生》《花笺传》《潘陈》等一批喃字小说名著。喃字诗体由于文人儒士的参与,其叙述表现功能得以逐步完善。
《宋珍歌》与《菊花与宋珍》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采用六八体来进行写作,后者采用唐律来进行写作,从而表现出了两地歌谣虽同出一地,但因种种原因,两地歌谣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的情形。
壮族布傣支系的族源身份比较特殊,历史上曾经历过中国-法国-中国几个特殊的统治时期,汉文化对其的影响根深蒂固,世代流传下来的歌谣多以汉朝的历史为背景,如汉代的历史或汉代的帝王等均是不可少的题材,表现出极为深厚的汉代情结,其诗风或汉唐之韵别具一格。
相比之下,中国京族是明代越南滨海地区的渔民迁来广西防城三岛的,迁来中国后又长期从事海洋渔业生产,因此,京族文化又内涵着海洋渔业文化的因素。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京族文学的特点便与此密切相关,主要表现有三:其一,京族文学反映了京族的历史,京族渔民的生活,和京族渔民心目中的世界;其二,尽管就在京族固定文学中,迄今尚未发掘到原始社会的原始神话作品,但搜集到阶级社会的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故事和含有“活物论神话”文化积淀的寓言与童话;其三,京族民歌善用形象化的赋比兴,反映京族渔民的生活和心理素质。总起来说,充满了“平民”的意识是京族文学在总体上的主要风格。京族的喃字属于越喃字,布傣的喃字属岱侬喃字,这也是两族歌谣产生差异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