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上里的夜
2011-08-15四川
四川/何 文
古上里的夜
四川/何 文
古镇只适合在夜里看,在梦里想。
到达雅安上里古镇时,太阳斜斜地挂在西空,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显然是我来早了。
要一杯茶,坐下,慢慢等待暮色降临。岸边石凳上,还残存着阳光的温度。蝉鸣已不如正午炽烈,依然让内心感到燥热。啜一口茶,压一压心火。想,有一阵风多好。放下杯子,抬头,临水的柳条款款而动,合着古典词曲的韵脚,将一股凉爽送来,由身及心。同样的风,体现在店招上,是另外一种风格。那种动,让人感觉是招摇,是显摆。倒也切合招牌的身份。
希望夜晚快些降临。那夜却如我年迈爷爷不灵便的腿脚,无论如何急,总快不起来。已向茶杯里加了两次水,街灯才次第亮起,让人感觉天还没有黑。我需要借助更深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古镇,潜入古镇曾有的生活里。
街上如织的人流散去,喧哗一天的市声终于静了。客栈关铺板的声音终结于上门栓那一声脆响,之后,整条街寂静下来。河里的流水有了声音,夜越深,水流越响。路灯显得冷清,但依然比远天的星斗明亮。提醒古镇的人们,这里仍是人间。
黑,已恰到好处。依据这古旧的老街老屋老树提示,慢慢复原古镇曾有过的生活。
传统的农耕生活是古镇生活的主流,四围肥沃的田地便是明证。牛羊归圈,倦鸟息翅,耕者回家。吃过饭,一家人,坐在院里,在习习晚风中,漫无主题地闲话。谈庄稼、摆邻里、讲古今、说聊斋。婴儿在母亲怀里含着乳头,渐渐入睡。幼童在大人间嬉闹,偶有失睦,抓打起来,大人粗着嗓子吼一声,便息声不敢再闹。但隔不多久,又重归于好,嬉戏如初。待老人将旱烟抽足了,将烟锅里的烟灰在面前的石沿上磕尽,抬头望一眼天,伸个懒腰。明天还要锄地,睡了。说完,也不看谁一眼,自顾自地进屋去了。只一会儿,所有人轻手轻脚地回到各自的床上。夜就只剩下夜了。这是古镇四周村子里农家大多数的生活,甚至也是我曾经的童年夜晚。
在这古镇的街上,生活是有一些不同的。店铺的铺板关上了,事情还没有了结。累世经商的大院里,算盘珠子要噼里啪啦响上好一阵子。响一阵,将毛笔伸到墨砚里蘸了墨,在毛边的账本上记上一阵,又再拨一阵算盘,再记一阵。直到觉得已将一天的收支计算清楚了,随着账本轻轻阖上,一天才算完成。镇上以武举扬名的韩家是另一番情形,月光下,一群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正练得欢,有举石锁练膂力的,有扎马步练脚劲的,有对打练习招式的。一声声低沉的吼声,在夜里传出很远,显出古镇的雄壮。在以文举出名的杨家,书房里,端坐着的年轻人,正手捧手卷,摇头晃脑地随着古人吟哦。后又释卷操笔,挥毫疾书。书案上的油灯,将身影投到身后的墙上,放大成家族的巨人。当然,在月色下,以出美女且擅于持家的许家要温馨得多,也休闲得多。年岁小的女子,在母亲的指导下操针弄线,做着基本的缝补。年轻待嫁的少女,则独自远远躲在一旁,手里没闲着,只是那手中的活计是不轻易示人的。偶尔,会让闺友瞧瞧,便迅速藏起。那秘密,甚至连夜夜照临的月光也猜不透。
作为商贾要道上的重要驿站,南来北去的过客,也是这古镇不可忽略的一部分。只是他们的夜要简单许多。放下沉重的货物,卸下一天的劳顿。吃过饭,叫来一盆热水,烫了脚,早早上床歇息。惟一的祝祷是明天别下雨,也别出大太阳;别碰到“棒客”,别让官家找麻烦,一路太平早到家。当然,一天的劳累容不得他们多想,沾床不久酣声大起。
一阵汽车喇叭尖厉的声音将我惊醒,窗外天已大亮。揉着迷糊的双眼想,这声音是公鸡的打鸣多好。带着这遗憾融入到街上喧闹的人流中,清醒地知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怀想。包括昨晚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想象与梦境,都只是现世逐利追名的奔波中的一种自我安慰,就像我听说上里还保留着传统的古朴,便急不可待地匆匆赶来,赶来寻找一个童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