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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猪事

2011-08-15河南俄克勇

辽河 2011年2期
关键词:拐子婆娘猪圈

河南/俄克勇

辽宁/杨桂香

家乡猪事

河南/俄克勇

1

年关近了,往往落雪。雪落在家乡的山里,近处的酸枣树,远处的群山,瞬间都圆润柔和起来。父亲戴着那顶已经灰白的“火车头”,手里拎着一条黄色的蛇皮袋子,在毛茸茸的山路上踩出了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进到窑里,他把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放,变魔术般,从袋子里拉出了一头小巧的猪崽……

2

这样的情景,自我记事起,就一直盘绕在记忆里。至今仍不时翻出,仿佛那些山、那些猪、那些人和事,并未随着我渐行渐远的脚步而抹去。

腊月末,寒雪天,年味渐浓。人过年,猪受难。当我们逗玩那只才被拎回的小猪崽时,家中预备过年的那头肥猪就没有多少时候了。它窝在圈门口,懒洋洋地任由冬日斜阳软塌塌地披在身上,眼角里,新添了一道道湿痕,像山泉流下湿了矮草那样,抹下了长长的一溜。来往的老人见了,说,“猪开始哭了,年就近了。”猪怎么会哭呢?我想不通,就去问父亲:“猪也能知道它要被杀掉么?”父亲手头上忙活的时候,总是不好好搭理我,他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他把入冬时就已预备好的劈柴摞放整齐,卸下偏窑的门扇,平放在凳子上,又在旁边搭好支架,才慢腾腾地拉着架子车出了院门。我知道,他一定是去老三家借浸猪用的木桶去了,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他就和老三回来了。老三的手里,还提着两块磨刀用的油石,是用来清洗猪毛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单等大赵捉刀。大赵杀猪,是在老徐封刀以后。他原本配马,养着两匹高大雄壮的种马,每逢镇上集市,就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出村去了。杀了半辈子猪的老徐,素来以稳落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刀毙命。他说:“杀猪回刀,那还叫杀猪么?”却没曾想,天低不可夸口,风高闪了舌头,没过多久,事情就出在了老拐子家。老拐子光棍一条,半辈子东家进西家出,家里灶火不填柴,烟囱不冒烟,更别提养猪了。有一年四月去清凉山逛庙会,人山人海,突然一头母猪闯过,黄土飞起,人群立即散开。老拐子腿脚不好使,瞬间被撞翻在地。黄尘过后,他正待爬起,却发现手下按着一张百元大钞。回去时,他心血来潮,就在路边买了一头猪崽。这猪回去后见食疯长,待过年时,竟有三百余斤,窝在圈里已经难以挪动。

老徐是在把刀捅进猪脖子的那一瞬,才发现它是五爪龙的。他握着正要旋向猪喉的刀把,直盯着猪脖子内侧那格外浓厚的颜色怪异的毛旋,仿佛那毛旋正一点点地放大,像堤坝里旋转着的洪水,正要把他一口吞下去,他心里一颤,手猛一松。那受了疼痛的猪竟跃案而起,直扑出去。众人只见老徐双手按着案板,脸色惨白,嘴里喃喃自语:“五爪龙,是天五爪!”正要赶猪的人猛然听见是五爪龙,都停下脚步,任由它在院里撒欢。

这时,大赵刚好赶集路过,他跳下马,拾起刀,赶上前只一下就捅倒了。那猪刚才还狂躁不止,倒地时竟没有发出半点哼声。大家看见那肥猪倒地,深红的血液涌出,心里一松一紧,松的是猪肯定死了,紧的是大赵杀了五爪龙,还是天五爪,但大家都未曾说破,一来据说此事不说破,也许会没事的,二来怕大赵担心,不知不怪嘛。

此后,老徐收手,半尺利刃落于大赵,大赵成了村里杀猪的会手,以狠著名。村里与城市僻远,各方面的事情都需要人来做。村里把擅长某方面的叫做会手,比方沉默寡言的老三擅长种庄稼,但凡田间地头的事,问他是没有不清楚的,而且其人性情温和,百问不烦。腿脚不济事的老拐子却有劁猪的手艺,而且十拿九稳,只是人老心不老,越老越不正经,爱逗女人笑,爱惹孩子哭。

3

大赵杀猪来了。

大赵这人好请,不似老徐三番五次才能请动,还分什么忙日、闲日,如遇忙日,即使三番五次也请不来,主家得等。大赵则不一样,有空了主家去说一声,没空了让放羊人捎个话也行,只要不是逢三遇八镇上集市,他要拉着种马赶集配马,余下都是闲日,随叫随到。

大赵从坡上下来,不进窑里,径直去了猪圈。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大赵开始杀猪时,婆娘极不同意,她说:“杀猪就是害命,害命的事坚决不能干。”大赵不服,反驳道:“你啃猪蹄子的时候,光觉着美滋滋的,就不觉着害命了?”婆娘说:“我是爱啃猪蹄子,可它已经死了。”“不杀它能死吗?”大赵反问,见婆娘不说话,又说:“猪羊一道菜,这是它们的命,与杀猪的无关。既使我大赵不杀,还有别人去杀。比如老徐不杀了,我这不就补上了?”但大赵每去杀猪,却先到主家臭烘烘的猪圈蹲会,不说话,抽锅烟。山里的人就有点好奇了,猜疑四起。有人说,大赵是怕猪死后阴魂不散,提前去猪圈祷告哩。有人说,大赵杀猪前,去猪圈看看,那是要掌握猪的肥瘦情况,好下刀。也有人终于忍不住,问大赵。大赵却只是笑笑。

老三从窑里出来,看见大赵蹲在猪圈里抽烟,就问,

“猪是你亲家?”

“不是亲家,是冤家。”

“那你蹲在跟前诉说啥哩?”

“我跟它说,你到阎王爷跟前,不要告我,要怪也怪老三。”

“关我屁事!”

“你是它亲大哩。”

老三白吃了个亏,气急了要过去抢大赵腰上的杀猪刀。大赵一转身,出了猪圈,跑进窑里去了。他对我父亲说:“哥,今年又养了头肥猪啊。”父亲笑了,问,“你看能杀多少?”大赵随口说了个数字,就吆喝着杀猪了。

杀猪。接血。割肉。摘油。翻肠倒肚,等他们收拾完猪下水,我母亲已摘了新肉做好了饭菜。炕上满满摆了一桌,红油猪耳丝、鹿角菜、片粉皮、发菜,拼成四个凉盘,条子肉一碗,红烧排骨一碗,芥末猪肘子一碗,黄花炖肉一碗,摆成四个热菜,还有一海碗丸子汤,一盆猪血粉面汤,几瓶当地产的高度白酒。

窑里顿时热闹起来,吆五喝六,不绝于耳。我们孩子家自然对此兴趣不大,吵闹着母亲做了个蒜末拌瘦肉,狼吞虎咽后,争着抢着去玩充满气的猪尿泡了。

饭毕,老三等人先走了。大赵去了厨房,拿走了早已准备好的猪胸叉(家乡风俗,一般从主家拿走猪胸叉,杀猪的就可免去害命之罪)。母亲又包了一方猪肉,说:“年年都得麻烦你,这点肉就算我们点心意吧。”大赵顺手接过,又放在了炕沿上,说:“行有行规,杀猪的也有杀猪的规矩。”

大赵走后,父亲开始把肉装进蛇皮袋子,一边装一边说,“大赵眼里就是有水,上下差不了几斤。”母亲说,“要不然说人家是会手呢?”正说着,突然见父亲把案板上的肉全装进了口袋,忙问:

“全卖了?咋过年哩?”

“猪头卖不上价钱,在门口挂着呢,留着过年吧!”

母亲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我坐在门槛上,不说话……

弟弟却哭了,他嚷嚷着:“我要猪腿……”

“过一个年哩,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就给娃们留个猪腿吧……”

“不行,就这还不够年过后娃上学呢。”

母亲不说话了。晚上,她却从口袋里悄悄拽出了一根猪腿。第二天,天没亮,父亲就去卖肉了,他回来后却没有提过那条猪腿的事,也许他是忘记了。

4

二月的春风刮了没几天,老拐子就来劁猪了。他斜背着鼓鼓囊囊的黄帆布挎包,一拐一瘸地走下我家的院坡。大赵的婆娘正在崖头上放羊,看见了老拐子,问:“又去伺候你先人了?”老拐子停下来,缓了一口气说:“黑牡丹,你别骚情,伺候好了猪,我晚上过来伺候你。”老三的婆娘气得直骂道:“死拐子,哪天,你的嘴要是像你的腿一样了,我看你还利索不利索。”

老拐子到了我家院里,往地上一坐,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一边自言自语:“真是拐子怕的下山跑啊。”他掏出窄刃小刀,拿出半块磨刀石,当场磨了起来。

母亲往一个搪瓷缸子里倒了些沫子茶,又添了几块红糖,倒满水,让我送给了老拐子。我蹲在不远处,看见他从黄挎包里,掏出了一块砂纸,在磨好的刀上抹了抹,放回了包里,又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台金黄色的小灯。我最初以为是个小酒壶,后来见他揭了黄色小盖,把灯芯轻轻地拨了拨,点着了火,他把抹过的小刀在火上来回烤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小巧的灯,便慢慢地凑到他身边去看。这样过了几分钟,他突然转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拽到他的怀里,一边用他胡子拉茬的下巴,在我的额头来回拭着,一边笑嘻嘻地说:“让我先割了你的小鸡鸡吧……”我低头看到地上明晃晃的小刀,心里顿时害怕极了,猛然用力挣开,一口气跑出了院落。

等我回去时,老拐子不知几时已经走了。我忙去看猪,只见它静静地躺在猪圈里,不吃也不动。我找了一把青草,在猪圈门口哄了半天,它也没有起来。大约一个星期后,它的伤口就全好了。青草也一天天旺盛了,母亲揪回了一大筐草,有家产的苜蓿苗,野生的猪耳朵草、苦苦菜、茼蒿叶、面藤菜,还有许多无名小草的嫩叶。猪在圈里吃了睡,睡够了挥着土,满圈乌烟瘴气,它又要长大了。

5

猪突然是宝贝了。我再回去时,正值深秋,家乡萧条得像一棵老槐树。一切都变了。老拐子摔断了腿,瘫痪在床,幸亏还有个堂侄伺候;老三唯一的儿子在城市做了川菜厨师,他也跟着去了;大赵折了种马,一气之下,跟着建筑工队去了内蒙。

父亲的背又驼了些。我说:“爸,猪肉涨价了,多养几头吧。”

“娃,猪肉贵了,人也老喽……”很久后,父亲缓缓地说。

雪绒花

辽宁/杨桂香

走出楼洞

一脚踩出满地的咯吱声

脚下轻盈的笑语

把思维冷却在风雪里

飞舞的灵动停落我的纤指

还没来得及仔细欣喜

这绵软的固态便流淌成

奥地利的蓝水晶

细碎 轻盈 舒缓 灵动

福特基奥治的未央花

我没见过

更没见过燕山的大如席

我所看到的

只是橙色警报中

无数的小 飞舞的白

还有铺天盖地

足以忽略的轻

万花竟渡 没有姹紫嫣红

毛绒绒 禁不起一丝丝微弱的风

悬挂在我的发梢

停落在你的睫毛

聚拢在松针间

静卧于枯草丛

固态中最绵软的精灵

用花的方式

送秘密 给风听

静默与绵软中

这软 小 白 轻

堆积 蔓延

拎北向南

喊停八省

喊停 海 陆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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