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
2011-08-15文/洛水
文/洛 水
北京/廖松涛
乡关何处
文/洛 水
下雨了,稀稀落落地,如同今天这个城市的忧伤,恰到好处地若有若无。
天色灰暗,憔悴的那种,像一张无限放大的、被时光揉皱的老人的脸。远处和近处的灯光还没有亮,红的、绿的、白的和蓝的,在天黑以前,城市是纯净的,犹如一个孩子,羞赧地用小巴掌捂着私处。空气中有火经过的气息,纸钱燃烧的味道,丝丝缕缕,萦绕不散。莫名想起《倩女幽魂》里的小倩,恋恋飞舞的衣袂,恋恋不舍的一再回头……
类似一个半梦半醒的幻觉,就在你手边,但你一伸手,它就破了,没有了。沿着或窄或宽的巷街,我一路突奔,回去。尽管这个城市没有我的家。回去和回家不同,我们都在回去,但没有人能回到家,我们都在回去的路上。
活着如此,死了也是这样。在传说和传统里,今天是鬼节,也就是鬼回家的日子。鬼是可怜的,把回家的日子,都当成了节日。过节应该也是兴师动众、兴高采烈的吧。当然,我看不见这些,我能看见的,只是那些鬼的亲人,他们把自己从时间拉出来,虔诚地在家门口、路口,为故去的亲人,燃烧冥钱,照亮回家的路。在他们凝重的表情里,我看见一个民族骨头里的图腾或宗教。但没有谁能回来,时间只有在表盘上是往返的。一双手,在时光里不停变幻着,大小、颜色、枯腴……最后,消失,隐现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沿着来时的路,没有人能回来,也没有人能抵达来世,走着走着我们就迷路了,只剩下一个人。
纸钱燃烧的味道,火流连的气息,在这个城市大街小巷流窜。我总是忍不住想,那些在这个城市故去的先人,他们怎么回家,找到后人的家门?车水马龙的路,熙熙攘攘的人,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层次不齐的高楼大厦……望洋兴叹,同样也适合一个故去已久的先人,对着城市,对着自己的家。
乡关何处?这句话距离我已过于遥远,但我仍能体会说者的心情。乡关何处?家已超过了距离的远,千里或万里,在何处?丢失了,千万里总能越过,苍凉到绝望的是,不知它在哪里了?无论距离它多近或多远,都是一样的,你无法抵达。
我开始庆幸乡下的先人,他们在那块土地上生老病死。活着,站在田野里,像一棵庄稼;死了,躺在田野里,还像一棵庄稼。一条通向村庄的路,也通向墓地,他们往返走着,从孩童到老人,从人到鬼,怎么也不会迷路。节日了,后人会到先人的坟前,磕个头,烧些纸钱,唠些家常……这些,是那些城里人所买不到的,活着的,和死去的。忽然间,我不可抑制地怀念起家乡。一辆汽车尖叫着停在我跟前,我仿佛看见一个精致的坟墓,体内瞬间响起尖利的疼痛。我闻到火的气息,纸钱燃烧的味道,它们现在正萦绕着我,从我身体里汩汩流出……我疲惫地摸一把,是红色的。
有人问我家在哪?我摇摇头,依稀看见一个老人,鬓发苍苍,大风吹起他的衣袍。乡关何处?他自言自语,抑或在问我;我认不出他,抑或他就是我……
母亲叫醒我,问怎么了。我从床上坐起,是一场梦。我揉着湿润的眼,说没事。母亲说起来吧,和你爸一起去上坟,今天是清明,该去祭拜爷爷奶奶。我点点头,身体里的疼痛正逐渐变小,小成一根针,隐藏在我体内。
爷爷挨着奶奶,就像我挨着父亲,不同的是他们躺着,我和父亲站着。纸钱燃烧起来,火的气息,灰的味道。父亲沉默地站着,在他眼里,我看见,那团火逐渐变小,变小,直至看不见,隐匿进他澄清的瞳仁。
父亲说,走吧。我嗯一声,跟在父亲身后,向家走。父亲的脚步蹒跚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跳上。我忽然站住,咀嚼着父亲那句话——父亲没有以往那样说,回家吧。夕阳西下,我看见,父亲的影子正从他身体里走出来,沿着回家相反的方向,步履蹒跚地走着。
诗四首
北京/廖松涛
井
月亮掉进村头的井里
我想用水桶打捞上来
太阳掉进井里
宛如一团火焰
要把井水烧开
井就像一节麦杆
伸入大地深处
汲取泥土里的养分我要有一张大嘴
含住井口吮吸
也能吸出清泉来
井被土壤和岩石挤着
井水里有泥土的气息
有岩石的清秀
我在井水里看见自己
眉清目秀 我的身子
被井水洗过一尘不染
父 亲
父亲来到田头
所有的麦子都矮下去
麦子也有长高的时候
像我小时候一样
去加工厂推磨时
父亲挑着一对箩筐我坐一个箩筐
麦子坐在另一个箩筐
我们像亲生哥儿俩
有同样的重量
我使劲晃动
父亲赶紧调整扁担
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翠 鸟
翠鸟天生是职业杀手
穿走荷叶的颜色
进行伪装 它停在黄昏
细长的喙快如刀锋
冒着丝丝寒光
它屏住呼息 目不转睛
湖面静得可怕
它突然张开翅膀
划出一道绿色闪电
像一场大雨掠过水面
抓走一把荷香
镰刀拉交响曲
把自己弯成一把镰刀
在稻田里自由行走
像镰刀状的月亮
在夜空在江面在心中
收割一茬又一茬金黄的思念镰刀的锯齿雪亮锋利
敏捷地割破麦杆的声音
拉响一部稻田交响曲
我听见参差不齐的蛙声
像谷浪连绵不断的涌来
一川金灿灿的谷香
加重了风的重量
在我们的袖口缓缓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