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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的村庄

2011-08-15陕西陈忠武

辽河 2011年1期
关键词:筑巢农家燕子

陕西/陈忠武

燕子的村庄

陕西/陈忠武

我所居住的古老乡村,生机勃勃的春夏季节,南来的燕子无处不在,他们敏锐地传递着春天的讯息,在田野上空盘旋,在村庄周围滑翔,在农家堂前环绕。燕子的踪迹飘忽不定,冬天向南,春天向北。燕子南来北往的流浪旅程,与村庄的记忆一样经久而悠长。

那些灵巧的身影,幽灵般萦绕在巴山谷地的村庄上,把梦的绚烂划成优美的弧线。农家人踩着梦想出发,在燕影划过的田野上耕种粮食,播撒希望。燕影带着吉祥和希望,穿过农家人的胸膛。点燃农家人如火的激情,燃烧着三月的乡村田野。

古老的乡村里,燕子的身影穿过我的童年岁月。它们在风雨中飞过田野,在烈日下飞过山川。那些乖巧的精灵,在村庄里唱歌、逗留、选址、筑巢,在农家人的大门上安家落户。它们总把筑巢的位置选在庭院高大、厅堂明亮的富裕人家。他们不辞辛苦、锲而不舍地找寻家园的皈依,在门楣边、阁楼上、板楼间,在农家人伸手难以触及的地方,燕子小心翼翼地衔泥筑巢,倾心打造幸福的家园。燕子衔泥筑巢的过程,写满了奋斗的艰辛和拼搏的坚韧。

我的军人父亲在燕子衔泥的季节里忙得不可开交,用勤劳的双手建造着自己的家园。祖父祖母婚姻的变故致使父亲从小孤苦伶仃,思想过早的成熟,过早地扛起生活的担子。命运多磨的父亲从小跟着瞎子曾祖母艰难地过日子,十七岁参军到江苏省连云港海军部队服役,二十四岁因曾祖母瘫痪在床无人照料而退役回家。二十五岁与母亲结婚后,被祖父从拥有八个孩子的大家庭中分离出来。从两只碗、两双筷子、一口小铁锅、一条板凳的全部家当中开始了艰难的建家历程。父亲以军人的毅力和倔强,把一根根木料、一张张石板用肩膀硬扛了回来,并自己做泥瓦匠,夯土垒墙。固执地在古老的村庄上垒起了两间崭新的房屋,携家带口从破旧的棚户里搬进了新家。

童年的我常常仰卧在父亲筑就的庭院里,目光跟随燕影飘移,对南来的燕子充满了无限好奇,并像虚设的监工,观望着燕子们往返劳作的筑巢经历,甚至揣测着燕巢的温暖和舒适程度。我性情暴躁的农民父亲,从庄稼地里劳作归来,看着四仰八叉躺在长凳上看燕子衔泥的我,勃然大怒。他随手捡起一根竹枝向我奔来,决意惩罚游手好闲的逆子。我以燕子般的灵活溜向了村口,只听见父亲在后面狮吼般的谴责声震动着村庄。在同伴的掩护下,我迅速参与到嬉闹的行列,完全忘记了父亲的威慑。一直耍到月上村口,村子里一片宁静,我才窸窸窣窣地向家的方向靠近。穿过熟悉的院子,门楣上的燕子在夜幕下窃窃私语,似乎在笑话我的贪玩和调皮。

古老的村庄在夜色中沉寂,勤劳的燕子还在呢喃低语。勤劳的父亲没有睡去,在昏暗的灯光下打草鞋,母亲在旁边剁猪草,姐姐在厨房里煮猪食,家里沉默的气氛令人压抑。父亲早已发现了我的归来,板着一张懒得理我的神情,善良的母亲训斥着我没有早点回家吃晚饭。我为逃避父亲的责备和鞭打,预见性地蜷缩到墙角的木床上,早早地进入了梦乡。睡梦里,村庄上那些灵动的燕影,飞过我的视线,飞进了我们家的燕巢里,在里面生儿育女,繁育成了一个庞大的燕子家族。

清晨来临,我被父亲从酣梦中叫醒。走出家门,门楣上的燕子早已忙碌着开始衔泥了。敏捷的身影在庭前快速地划过,一趟趟地衔来酥软的田泥,“叽叽喳喳”地在大门上方筑巢。我穿着父亲昨夜赶制的草鞋,沿着父亲草鞋走过的脚印进山了。我的漆匠父亲,租赁了大面积的漆树山,准备进山开路割漆。那一棵棵挺拔的“女儿红”将成为父亲增收的梦想,成为我和姐姐上学的希望。年少的我因此成了父亲的跟班,一双稚嫩的脚穿越山山岭岭,和每一棵女儿红相遇,放荡不羁的我试图走出父亲的视线,以及被大山牵绊着的远方。

当我登上村庄后面的山顶,年幼的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重峦叠嶂、绵延起伏的山峦一直延伸到天边。熟悉的村庄像褪色的磐石散落在巴山谷地,渺小的村庄和零散的庄稼告诉大山人类的存在。一群燕子在村庄上空盘旋飞翔,快乐地歌唱,给乡村增添了一抹生机。父亲砍倒了最后一丛通往女儿红的荆棘,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坐在山顶凝视群山,和我一起陷入沉默当中。一剪燕影掠过头顶,在碧空中稍纵即逝。父亲的威仪此刻消逝无余,一脸和蔼地说出一段令我似懂非懂的话:“燕子是吉祥的鸟儿,它们勤劳勇敢,春天向北,冬天向南。周而复始,从不改变。”思想家般的父亲接着又说,“富有灵性的燕子只在勤劳富裕的人家筑巢,谁的家里家庭和睦、兴旺发达,谁家就有燕子停留的身影。”我揣摩着父亲的话语下山,向夜幕中的家园皈依,那里有燕子安身的巢穴,我的父老乡亲和它们一样勤劳勇敢,渴望着幸福与安宁。

燕子衔泥筑巢的过程缓慢而艰辛,一对鸳鸯鸟从初春开始选址筑巢,用纤细的嘴唇一次次衔来绵软的泥土,一点点镶嵌在门楣之间。无论刮风下雨,或者烈日炎炎,它们从早到晚忙忙碌碌,从不停歇。衔泥筑巢的艰巨工程一直要持续到农历四月底才能完工,在泥穴竣工的同时,泥穴内柔软暖和的窝垫业已安置就绪。一对鸳鸯用嘴雕琢的艺术精品般的泥巢,里面用枯草和脱落的羽毛铺就的床垫,足以抵挡风雨,产蛋孵育,完成家族的又一次进化和壮大。

年少的我揣摩着父亲的话语,燕子筑巢的人家是否真的家庭和睦、兴旺发达?无聊的时候,我便满怀好奇地逐家逐户去验证实事,叛逆的我总想揭穿父亲的断言。在燕群盘旋的村子里,我踮着脚步顺着农家庄院逐户查看。每到一户都能看见燕子的筑巢,如精美雕塑点缀在农家人的门楣边、楼阁间、板楼下,燕子忙碌的身影来回穿梭,犹如农家忙碌的人们,他们都以辛勤的劳动把房舍修砌得高大无比、亮堂而宽敞。难怪聪慧的燕子喜欢光临富裕殷实的农家,愿意在此筑巢搭窝,繁衍儿女。

当我脚步移动到廖家门口的时候,眼前没有发现燕子的踪影。破旧的板楼下残留着昔日的燕子筑巢的痕迹,今年的燕子早已飞向了别处。廖癫子力大无穷,干事麻利,是个出了名的手艺人。在乡里靠做木工、杀猪赚钱,人勤快又豁达,脾性深受乡邻喜爱。自从娶了媳妇以后,他性情大变、好吃懒做、刁钻跋扈、横行乡里,整日游手好闲、酗酒闹事,将一个原本殷实的家庭折腾得七零八碎。他也因此落下了个“廖癫子”的绰号。饱受拳脚摧残的妻子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向了异乡,从此杳无音讯。廖癫子以烂为烂,整日借酒消愁,酒后指桑骂槐,把村庄折腾得难以宁静。别说机灵的燕子,就是村里的鸡犬也不愿向酒气熏人的廖家院子靠近。

在燕影旋绕的村庄上,我的脚步停留在了汪姓人家,汪家房屋高大雄壮,椽木精雕细琢,庭前飞檐龙凤呈祥。如此富裕殷实的人家,唯独没有燕子的踪迹。这户汪姓人家昔日矿山发迹,赚下家财万贯。但男女主人皆嗜赌成性,常年蹲守牌桌之上,输赢之事轮流交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好赌也就罢了,男女主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赢钱之时歌舞升平,输钱之后唇舌大战,继而大打出手。再次登场总是鼻青脸肿、伤痕残存,令牌友们哭笑不得。如此势利庸俗的家庭,难怪灵性的燕子不愿光顾。转遍了村庄周围,面对所见所闻,不禁使我更加坚信了父亲的断言。熟悉而灵巧的燕子,成为萦绕在我心头的吉祥之鸟,永远定格在了我儿时的记忆里。

学业之余,我常常独自一人爬上村庄后面的山坡,看夏天的村庄呈现出怎样旺盛的景象。看谁家的燕子飞得最欢?谁的家庭和睦而兴旺?那些忙碌的燕子带着儿女,在村庄上空盘旋飞翔,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它们在回归巢穴前唱着欢快的歌谣。在我成长的季节里,村庄上的燕影似乎变得多了起来。从百家姓里走出的家族,在村庄上繁衍壮大,成了燕子们筑巢繁衍的新的港湾。我的家族也在岁月的更迭中走向兴旺,成为南归燕子固定的筑巢之所。我的村官父亲将原来的两间房屋毅然推掉,重新建成了长四间的高墙石板房。在我家筑巢的燕子鸳鸯从一对变成了两对,最多的时候竟然达到了四对,乐得我的村官父亲常常合不拢嘴。我在父亲的村庄上和快乐的燕子一起成长,在村庄和土地的滋养下抽条长高并明理晓事。

长大后,我离开了村庄,像燕子一样飞向了遥远的南方,在那里开始了人生的又一次打拼。几年后的今天,我又像候鸟一样回到了故乡,在繁华的集镇上建起了自己的新房。无论身在何方,世事如何变幻,我都一直牢记着父亲的教诲。以不懈的努力把家园建设得更加兴旺发达,竭力将家庭的和睦融入社会的和谐当中,让灵动的燕子年年光顾、岁岁筑巢。

由于自然的因素,燕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我所生活的视线里。但关于燕子筑巢的陈年往事却时时浮现眼前,连同父亲的教诲和父亲的经历一直伴我走过风雨,以燕子衔泥的锲而不舍的精神拥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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