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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道来(小说二题)

2011-08-15辽宁郑德库

辽河 2011年1期
关键词:小梅理发店老者

辽宁/郑德库

一一道来(小说二题)

辽宁/郑德库

一 诺

小梅新开了一爿理发店。

小梅在家里是小老幺。她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上有五兄三姐,小名九儿。大概是她父母孩子生得多,工艺越来越娴熟,所以就把她制造得极其精致,皮肤白皙,小鼻子小嘴,大眼睛,颇有点儿皮影戏里美女的造型。不过赶上了饥馑年代,父母的血气不足,她的型号就有点儿小了,一副人见人怜的模样。

小梅的命不好。生受饥馑,十七岁赶上上山下乡,苦熬几年后回城进了一家街道小厂,又逢改制买断下岗,于是她便有些信命了。有一大师级的命相先生曾给她摸过骨相,说她命本极贵的,只是头顶的命门陷了点,才有今天境况。等转了运,自有贵人相助。

小梅于是苦熬着等待转运,也等待着冥冥之中的贵人的降临。然而日子不能等。三口之家挑门过日子,要吃要穿,要孝敬双方老人,还要随人情要交水电费,更要命的是还要供上大学的儿子。光靠丈夫每月打工的千把块钱不行,小梅自己还得想辙。

小梅心灵手巧,干什么像什么。她开过精品屋,却做不来百十元卖不出去的东西千八百元卖的勾当。她又当过饭店的大堂经理,却受不了借酒盖脸的男人们的烦和贱。她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转了一圈,她长叹一声,“命啊!”不得已选择开了这爿理发店。

小梅所说的命是有所指,不是泛泛的感叹。当年她和大她一岁的八姐同时中学毕业,按政策一人留城进理发店学徒,一人下乡。懂事的小梅把留城的名额留给姐姐。当然,当年的她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了幻想,对农村的山山水水充满了好奇。

小梅的理发店叫青年理发。青年理发原是一家国营老店,在这座城市是响当当金字招牌。小梅的八姐原先就在青年理发工作,改制后自己干,生意好得不能再好。小梅开理发店,本想让八姐过来带一带,就叫了这名。后来八姐看小梅还能应付,人就没来,名号就成了赝品。

小梅的理发手艺是耳濡目染跟八姐学的。但术业有专攻,八姐是名师名店的科班出身,尤其擅长烫发削发,服务的对象以中老年妇女为主。小梅则擅长给男同志理发,她打眼一看就能猜透你的心思,端详一下你脸型就知道配什么发型好看。男同志的头只要经过她的手,大多数就再也离不开了,心甘情愿地成了回头客。

八姐说,“梅是把男人研究透了。”说得小梅脸红红的,透出一种自豪。

但小梅的基本功不行,尤其是刀子活,手一拿剃刀就不由地抖。好在现在男人理发很少用剃刀,也就是刮刮鬓角和脖子后面的绒毛,小梅还对付得了。小梅还有一种掩饰自己不足的招法,就是夸她的顾客,配以没来由的一阵阵哈哈大笑,把一个个男人夸得飘飘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偶有一精明者不吃她这招,皱着眉说,“你这笑糖分也太大了。”小梅则报以更大的笑声,直至笑去对方眉头的阴云。

一晃,小梅的理发店开张三个月了。冬日里背阴的小店显得有些冷清,又没有顾客,小梅的心情便有点儿寂寞。

小梅正在漫无边际地遐想,理发店脚前脚后进来一老一少。老者鹤发童颜,颇有点中央电视台《话说长江》那位主持人的风度,穿着整洁高雅,话语沉稳,一看就是有身份、有修养之人,让人不可小觑。少者二十七八岁,大头圆脸,脸带横肉,披一件仿军棉服,袖口和前襟的油污能照出人,是个邋邋遢遢的愣头青。

愣头青就是愣,也不讲究个先来后到,见理发的椅子空着,就一屁股坐上去。不过嘴巴还挺甜,“大叔,我还有点事,让我先剪吧!”

“年轻人忙,先剪先剪。”老者真好修养,退到一边坐下看杂志。

愣头青要剪光头。小梅知道,这是要装狠人,把自己打扮成人见人烦模样,走到哪里都不吃亏。

光头好剪。小梅一阵电动推子,愣头青的青青头皮就显露出来,随之显露的还有头皮上大小不一的麻坑,一如月球上的环形山,外加一新月样的疤痕,显得有些令人恶心。

也许是小梅纤纤玉指的触摸感觉太好,这位愣头青意犹未足:“大姐,我这头地形复杂,还得用刀修理一遍。”

这回轮到小梅头皮发麻了。没办法,她只好拿起剃刀,又在挡刀布上好顿蹭,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剃。

真是鬼使神差,小梅越是小心,那刀越是不听使唤,结果剃得愣头青直皱眉,头发茬没剃下多少,青头皮上却拉出了几道口子,不断地蹦出血豆子。特别是新月的疤痕处,拉的口子深了些,血出得更旺。

这下愣头青可不干了,露出了泼皮的本来面目,从椅子上窜起,对着镜子,一面用手纸擦拭不断洇出的血珠,一面嚷:“理发就理发,杀人呐!”

“什么手艺,还出来挣钱?”

小梅一声不语。

一旁的老者看出门道,说:“好了好了!理发剃头,碰出个小口常有的事。”

老者又笑了笑,端详着愣头青的头,“再说,你这位爷们头上的地形也确实复杂了点,小师傅的手艺也确实嫩了点。这么办吧,小爷们消消气,小师傅的钱也别要了。”

愣头青见老者的话在情在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再说自己的出血不出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再嚷嚷,夸张地捂着头走了。

老者又安慰几句小梅。

过了一会儿,小梅开始给老者理发。老者发白如玉,五官的轮廓分明,气息淡定,仿佛画室的一尊石膏雕塑。小梅的情绪稳定下来,像创作艺术品似的舞动着手中的工具,推子嗡嗡,剪子嚓嚓,让人听起来感到惬意。不知不觉中,老者的头就要剪完了。

然而给老者刮脸又成为小梅的难题。

男人也奇怪,岁数一大,牙齿也掉,头发也落,汗毛却越长越长,所以老年人理发都要刮脸,有的甚至就是冲刮脸而来,把刮脸当成一种享受。

老者看出小梅为难,就鼓励说,“闺女,手艺手艺,吃这碗饭,你得把刀子活练出来。”接着老者又讲起笑话,说有一理发店学徒的,平时总在葫芦头上练剃刀,练完顺手把剃刀往葫芦头上一掼。等出徒后给师傅剃头,正巧有人喊他,他便把剃刀掼到师傅的头上。

笑话老得不能再老,老者却讲得一本正经,把小梅笑得不行。

小梅开始给老者刮脸。因为有了刚才的教训,小梅刮得格外的小心。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跟小梅作对似的,好容易刮完,看看老者的脸,还是有几处破了,渗出了血的殷红。

小梅充满内疚地站在一边。

老者对着镜子端详一番,说道,“不错不错。过去剃头讲究见点血丝,解刺挠。”

“不过,闺女,你的基本功还得练。比如这站功,得以一腿为轴,一腿支开,否则就成了骑马蹲裆式,挨累,形象也不好看;刀刮耳后时,要曲腕一刀下来,头发茬才齐。”老者话匣子打开,并且连说带比划,俨然是一位理发的行家,又如循循善诱的师傅,“闺女,看你人巧心慧,把这刀子活练好了,我保你能成为这城市里最出名的理发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呐!”

这一番话,说得小梅热泪盈眶。“大叔,我不冲别的,就冲您老的这一片心意,我也要把刀子活练好!”

“闺女,只要我还在这座城市里,每个月都到你这理发刮脸,看着你把刀子活练好。一定!”在这冬日的傍晚,在这有些简陋的理发店里,似乎是一种缘分,老者和小梅相互作出了承诺。

小梅心细,确定今天是20号后,便约定每月20号晚上专门给老者理发,不见不散。

临走,老者掏出20元钱给小梅。小梅正要找回10元,老者已经推门走出,回头说,“那10元我替愣头青交吧!”

小梅默默无语,目送老者远去。

果然,到了下月的20号,老者如约而来,小梅热情地专门为其理发刮脸。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小梅的刮脸水平就大为提高,绝对是一等一的顶尖水平了。老者感到不可思议,偷偷睁开眼睛,端详着灯光下小梅那张秀气的脸,感到一种陌生,意识中不觉地狐疑起来。

又是一个月过去,老者仍是如约而来。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当前店的小梅准备再一次为老者理发时,突然门帘一挑,从里屋又走出一个小梅,真真的把老者吓了一跳。

但老者很快镇定下来,从小梅特有的笑声中把她分辨出来。“这位是小梅,这位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姐姐了。”

老者对自己的判断很得意,“姐姐的左眉中有一痣,所谓的眉里藏珠,贵相。姐姐在青年理发干过,多年前给我理过发。哎,桃代李僵,这几个月你们姐俩跟我玩的把戏,皮相者不辨呀!”

“皮相者不辨”一句,出自蒲松龄老先生的《阿绣》篇,此时的老者是把眼前的姐俩当成真假阿绣了。

“人家不是怕给您老人家刮不好嘛!”小梅发嗲,样子还真有些假阿绣似的调皮。于是由姐姐指导,小梅开始给老者理发。

小梅还真是人慧心巧,仅仅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不仅手中的推子、剪子更加娴熟,就连剃刀也冲破了心理障碍,使得有模有样,不一会儿,就把老者的一张脸收拾十分熨帖。

从此,老者就成了小梅店里的固定顾客。每次来,小梅都格外的热情,理发也格外的精心,两人处得情同父女。随着小梅手艺的提高,理发店的生意日渐红火。每逢有人问及,小梅感叹,“我是遇到贵人了!”

时间一晃过去三年。

又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又是一个月的20号,小梅的店里没了顾客,她正准备关店。突然,老者飘然而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使小梅心里感到诧异。老者坐下,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闺女,我要出远门了,你给我好好地理理发刮刮脸吧!留个念想。”

这几年,小梅迎来送往,把人际关系看得淡了,但对这位老者特别的亲热。听说要出远门,一种留恋之情陡然滋生,小梅尽力抑制着,言不由衷地说。“好,好!”

倒是老者想得开,谶语般劝慰小梅,“随缘吧!”

理完,小梅说什么不收老者的钱。老者也不坚持,出门飘然而去。

第二天早晨,一支送葬的车队从小梅的理发店前经过,浩浩荡荡,仪式隆重。小梅感到奇怪,因为门前的道路窄,还从来没有送葬的车队从这里走。小梅推门出来观看,一看却看到灵车上放大的照片,正是来理发的老者。细看,连那头型都是小梅给剪过的样子。

“莫非昨天晚上来的是已去世的他,为了兑现当年的一诺?”不过此时的小梅一点没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她很高兴为老者理了最后一次发。

一 醉

诚予有大半年没喝酒了。

半年前的最后一次喝酒,是局领导送他到这个支队当政委。两个部门的分管副局长,一送一迎,程序不差,又给足了面子。加上支队的班子成员作陪,大家觥筹交错,也算是其乐融融了。

然而这一顿酒诚予喝得不痛快。

诚予从骨子里不喜欢喝酒,酒量也不大。大概其的划分,他可以算个文人,文人的经历,文人的秉性,和一些自命清高的臭文人的毛病。按理说,这顿酒诚予应该高兴才是。从教育口调到公安机关,一步步苦熬下来,五十好几提个政委,副处,在这座中等城市里也算是可以了,但诚予心里还是有股酸溜溜的滋味儿。

诚予自视甚高,傲。虽是农家子弟,但沾了姥姥家书香门第的光,脑子里也算有点东西。七七年恢复高考时,他同他的老师、同学一同进考场,全乡一百几十号文科考生,单单考取了他一个,成为他吹嘘炫耀的一个基本点。

进城读书,偏偏遇到一位搞文学创作的老师,诚予便跟着弄起小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灵光得很,灵光得他单凭在市级发的两篇小说,就敢跟一市级领导胡侃,拒绝了人家女儿的求爱。现在那位老师已是人为正厅、文入名家之列,他却成了谁都不忿酸溜溜的半瓶子醋。

“习文不成,转而为吏。”到公安机关后,诚予靠着读书和搞过文学创作的功底,从报道员干起,办行业报纸,搞材料综合,谁都得承认他是一把好手。但因为他的傲和爱乱放炮,很招人烦,也跌过跟头,很长时间没提拔起来。

后遇一道的修养极高的老主任,见诚予可塑,便面命耳提。文人一旦与实践相结合,便杂交般显示出优势,果然他先秘书科科长,后宣传科科长,俨然成了局机关不可小觑的一人物。

有趣的是,诚予竭力侍候过的一位常务局长扶正后,他更是红得发紫,一些男女,男的有事没事请他喝酒,女的打情骂俏跟他套近乎,为的是他能在局长跟前给说句好话。

于是在那一段时间,诚予成了酒桌上的常客。

酒后吐真言,也更能看出人的修养。场面的酒,诚予还能把握,能够围绕中心,按照程序敬上一杯,说上一点两点颇带文气的祝酒词,讨得客人的欢心和领导的赞赏。但小圈子里,三杯酒下肚,他便把持不住自己了,傲之外,更加个狂。

曾言,“我有两位导师,一教我为文,一教我为人。”言下之意,仿佛自己是得了什么人物,竟忘记了自己的小小科长的身份。

又言,“老主任退隐,我就是局队伍建设第一人。”确实,在诚予的心底,他确实把自己当成了老主任的衣钵传人,很想接老主任的班,一展胸襟。虽然知道自己的这种努力成功的概率很小,他还是知天命尽人力地努力着。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换了新局长,又串来了一位新主任。连副主任都换了,不仅没有他的位置,人家更看不惯他的能,他的傲。用他自己的话说,人家是看不惯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老脸,终于远远地充发了才是。

酒桌上,是绝对的以领导为中心。但欢送欢迎诚予的这顿酒,他是载体,算是酒引子,围绕他的话还是不少。领导们酒桌上的话都很有水平,恭维声,教导声,示恩声,都声声入耳,你一杯,我一杯,就把诚予喝高了,他也就渐渐地把持不住自己了,酒是来者不拒,话也越来越放肆。突然之间,他冒出一句,“我这算什么升官?我这是安乐死呀!”

酒桌上一阵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随即轰然一声,有人捶桌,有人喷酒,个个笑得不行。

从此,安乐死一词在相当的圈子里流传开来,成了诚予的指代名词,同时也泛指官升一级没了实权的人。这也算是诚予对当今官场文化的一个贡献吧。

诚予自知酒后失言,于是再一次发誓忌酒。事实上,这一次忌酒效果比以往的都好,因为到新岗位后,也没有人强赤白咧地请他喝酒了。

政委的工作比诚予想象的还要清闲,上没有具体分工,下不管具体部门,连过去接连不断的电话也不常响了。诚予也乐得清闲,除了开会,每天上网看看新闻,读书和写点儿散文,打发一天天的日子。

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转眼半年过去,夏季来临。也是诚予修行未到,他再一次破了酒戒。

支队利用周末到转山湖水库旅游。临近中午支队长才跟他这个政委象征性地一说,诚予的心底掠过一丝不快。但现在他修炼得已经可以,回家拿了钓鱼的渔具,高高兴兴地参加了。

一支五七辆车组成的车队逶迤在山间的乡路上。车窗外青翠的群山扑眼而来,又倏忽而去,撕扯着诚予的思绪。

按照惯例,局里各单位每年都会组织一两次近途的集体旅游。诚予在秘书科和宣传科时,主管着立功创模和树立典型,手里有点小权,下去时基层单位都抢着安排接待,一张张围前围后的笑脸。他也会装腔作势,“我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言下之意,我好使。可现在,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吧。

就这么看着想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湾群山环绕的碧水展现在面前,转山湖水库到了。诚予收回思绪,渐渐兴奋起来,支起一海竿一手竿,开始钓鱼。

诚予不怎么爱钓鱼,从骨子里讲,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钓鱼只不过赶了这几年流行的时髦,和别人架秧子似的起哄。

水库边已有七八个人在钓鱼,诚予一个个地查看、闲聊。他把这叫前期火力侦察,见只有两人钓了三五条鲤鱼,一条条都瘦得头大身子小。再抬头望望水面,水呈淡绿色,诚予就知道这水库没多少鱼可钓了。

见有人游泳,诚予也换上泳装下水了。在水库里游泳和在泳池里游泳感觉大不一样,透过泳镜望去,眼前便呈现出柔柔的碧绿,偶尔可见寸许的小鱼,阳光下彻,更增加了晶莹和神秘,活脱脱一个水底龙宫。

游着游着,诚予突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如果一个人要与这山这水融为一体,灵魂应该在哪里?也许就是掠过水面的一缕清风吧!想到这,他猛一激灵,知道自己意识里有了怕死的因子,于是改成仰泳向岸边游。

紧接着,古怪的事就出现了,诚予感到后背碰到一滑滑的硬物。他以为到岸了,站起,却不见底。再游,又碰到硬物。细细观察,发现远处有隐隐的黑影闪过。他联想到这水库有大鳖的传说,赶紧游到岸上。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蹲着静静地观察自己的渔竿。

猛然,只见那根海竿猛地一抖,连竿头都快扎进水里,拴着的晃铃响个不停。诚予一步上前,挑起海竿。凭着海竿的受力,他知道钩上的鱼不小,于是就竭尽全力遛鱼。

蹊跷的是,这条鱼只是刚上钩时的一股猛劲,然后就稳了下来,根本没用怎么遛,不一会儿就被抄到岸上。岸上自然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钓鱼的人纷纷来看这条足有十五六斤的大草鱼。

诚予释然,他知道相比鲤鱼、鲢鱼等,草鱼的劲头小,钓起来好对付些。

红日西坠,晚宴也就在水库的湖心岛上开始了。

湖心岛大概是按武侠小说描写的桃花岛样式修建的,建筑小巧玲珑,外有曲径奇石,并栽有桃树,树上有的已是桃之夭夭了。

宴分两桌:一桌支队班子成员、充当地主的县局刑警队长和水库的承包人;另一桌是支队民警。酒是好酒,两瓶水井坊,外加啤酒盖帽。菜也是好菜,预先准备的一只羊,和现钓的大草鱼。

酒宴开始,先是支队长敬酒,话很到位,感情也很到位,酒一口干了。再是两位地主,人厚道,话却霸道,酒干情到,不干就不是哥们。酒过三巡,诚予起身开敬,不料他又冒出文人的酸劲,说,今天的宴席情浓、酒好、菜鲜,因为有鱼有羊,正好一个鲜字。众人纷纷叫好。

喝着喝着,诚予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不知是大半年没喝酒了能力增强,还是酒没劲儿,反正这酒下得太快了,端起酒杯,一近嘴,干了,再一个,又干了,自己却觉得没喝下去多少,倒把别人喝得面面相觑。

正宴吃完喝完闹腾完,便进行下一程序:一桌打扑克掐一,带彩;其余的烧烤,继续喝,闹。诚予酒兴正浓,便选了烧烤,和一帮小年轻的拼起酒来,喝得不知所以,话也不知所以了。喝完没喝完的易拉罐,啃得半拉咔叽的肉串,不时飞过头顶,易拉罐落到地上叮当一个响,再当啷啷滚到水里,肉串落水就喂了鱼鳖。直喝到一个个五迷三道,才各自寻个地方睡去。

夜深,灯火如萤,一老者来邀诚予。诚予醒来,却无老者。他揉揉眼睛,来到室外。此时,湖心岛上夜色正浓,没有月亮,星星却很稠很亮,几颗大的闪着星芒,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夜风徐徐,诚予的酒涌上来,真的就去摘那星星,只见他手舞足蹈,踉踉跄跄,一下掉到了水里。

这以后的过程如梦似幻,诚予记得不那么确切了。

老者住一石室,见了诚予,长长一稽。自称姓卞,原为大明的怀远将军,因贪酒误国,被贬至这里,不得超脱。

老者告诉诚予,汝前世为青龙山喇嘛洞喇嘛,因汝舅替汝母到寺求子,感其心诚,遂因缘托生。汝名诚予,也是寺里长老所赐。

老者又言,吾与汝为前世故人,常相携寄情山水,品茗参禅。今日一见,吾赠汝鲜鱼,汝回吾美酒脍炙,正是缘分。汝心绪不畅,是因世间诱惑,为一“名”字所执,又被一酒字所累。岂不清风一吹,与山川同在?

诚予听了,猛然醒悟,正所谓“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遂与老者品茗夜谈。

清晨,水库的承包人早起打扫卫生,猛然发现掉到水里的诚予,忙顺台阶下来拉他。近了一看,诚予枕着一只比脸盆还大的老鳖睡得正香,那鳖还不时伸出脖子吞食他的吐出之物。

承包人费了好大劲拉起诚予。

那鳖立起脖子,呆呆地看了看两人,蠢蠢地沉入了水里。

承包人给诚予换了一套衣服,并说这事不要对别人讲,因为这鳖有灵气。

诚予果然没讲。并且从此酒也彻底戒了,心平气和地当他的政委。闲暇时,他便弄起古体诗词,渐渐地竟达到了出口成腔的程度。有一国内著名的诗词权威看了他的诗,说颇有禅意,作者应是僧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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