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人格重评
2011-08-15刘坤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071000
刘坤 (河北大学文学院 河北保定 071000)
陆机人格重评
刘坤 (河北大学文学院 河北保定 071000)
学界对陆机人格评价众说纷纭,不乏偏颇处。本文综合分析其人生,对其人格作出重新评价。指出其人格并不卑污,非为名利仕晋。更确切的说,他的悲剧是一种文化的悲剧。
陆机;人格重评;家族传统;名利
文学是人学。文学的研究,归根到底是人的研究。“知人论世”,要很好的研究一个人的作品,首先必须客观正确地评价他的人生。评价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方法、标准。我的原则是:历史地看待历史人物。人的性格是在环境中形成的。要评价一个人首先要尽可能完整地复原他人生的各个方面。看到他从前人那里继承了什么,看到他与同时代的人的联系。之后,我们还要能超越自己的局限,在相当程度上回到古人的时代,以古人的眼光看待古人。不能以饥民不食肉粥为怪,也不能为了某一目的曲为之辞。而实际上,人们对古人的评价往往难免存在偏颇之处。学界对于陆机人格的评价即存在某些不当之处。试为之辨正。
历史上对陆机人格的评价贬多于褒。《晋书》本传说他“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有人说他“热衷仕进,性格卑污”。这都是只看到了表面,苛责古人,有失公允。
陆机确有很强的功名心,毋庸讳言。但这有深层次的原因,不能据此说他人格卑污。
首先,陆机所受的教育使他有了很强的功名心。陆机生在江东文化大族。陆氏宗族自汉代始,世代以儒学为业。陆康上疏引经据典,用儒家学说来劝阻东汉灵帝劳民伤财建造铜人1。陆续更曾为《易》作注2。陆逊常自称书生,陆抗军旅征战之中不废读书。陆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中,儒家思想的影响深入灵魂。《世说新语•赏誉第八》记载:“蔡司徒在洛,见陆机兄弟在参佐廨中,三间瓦屋,士龙住东头,士衡住西头。”尊卑有序,丝毫不乱。陆机的行为以儒家思想作指导,非礼不动。受儒家“三不朽”之说影响,陆机临终之日犹以“子书”未成为遗憾。他有强烈的功名心,也就不足为怪了。他入仕的目的是匡救世难。他依附于成都王司马颖的理由是“既感全济之恩,观朝廷屡有变难,谓颖必能康隆晋室,遂委身焉”。3除了感恩,还有儒家的“兼济”思想的作用。“服膺儒术”让陆机有了功名心,让他不能像张翰那样潇洒弃官而去。也是儒家思想让他超越了“卑污”。
其次,陆氏宗族的传统让他有了功名心。陆氏宗族,自东汉成为世家大族,至东吴达到极盛。“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同时在朝,连吴主孙皓都称盛不已。先祖的功业是那么辉煌!而到了陆机的时代,落得国破家亡。他渴望恢复家族昔日的荣耀。屡次述说祖先的丰功伟业,企望重振家风。这也是他追求功名的原因。当他作为司马颖的前军都督,率军战于河桥时,不能听从孙惠之劝让帅于王粹,原因有二,一是忌惮“将谓吾为首鼠避贼,适所以速祸也”。4二是他将军二十余万,“列军自朝歌至于河桥,鼓声闻数百里,汉魏以来,出师之盛未尝有也”。5他的军队远远超过了父祖建功立业时的数千人。他不想放弃重振家业的有利机会。
两方面的原因使陆机不能放弃仕途,远离政治,但他不是为了名利铤而走险。恰恰相反,从陆机当时的名望、经济地位来看,他不必为此而身仕敌雠。陆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很高的声誉。时有“二俊”“三俊”之号。潘岳《为贾谧作赠陆机》说他“况乃海隅,播名上京”。臧荣绪《晋书》说“机誉流京华,声溢四表,被征为太子洗马,与弟云具入洛。”张华说“伐吴之役,利获二俊”。对其极赏识,至谓得二陆比平吴意义更大。陆抗是孙策外甥。陆机出身名门,乃皇亲国戚,又早得令名,俨然江东首望,远不必为虚名仕晋。
陆机之时,吴国虽亡,但封建的庄园制经济没有改变,亡国而非亡天下。孙吴时代,功臣名将皆有封邑。陆氏一族“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又是外戚,食邑广大。陆逊被封华亭侯,后进封娄侯,后来又是吴国丞相。陆抗“建兴元年,拜奋威将军。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降,拜抗为柴桑督,赴寿春,破魏牙门将偏将军,迁征北将军。永安二年,拜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自关羽至白帝。三年,假节。孙皓即位,加镇军大将军,领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马施绩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凤皇“二年春,就拜大司马、荆州牧”。6陆机父祖都有大片封地,更有数量众多的佃户和部曲耕种这些土地。部曲,就是依附于豪强大族的半农奴身份的佃户,平时为大族耕作土地战时为大族当私兵。部曲是世袭的。陆抗“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领逊众五千人”,陆机兄弟分领父兵,即为袭其部曲。陆氏经济实力雄厚。《世说新语•自新第十五》记载:戴渊少时,见“陆机赴假还洛,资中甚盛。”这就是明证。陆机没有必要“为利”而仕晋。
再看陆机“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的评价。封建社会中士人要实现自己的用世理想,惟有得到上层统治者的赏识、支持。孔子周游列国,为推行“仁政”学说就曾让学生三次对君王申说做官的愿望。孟子的社会理想是为“帝王师”。杜甫也说“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知识分子只能通过统治者这一媒介,来发挥才能,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陆机作为亡国的南金才士,在晋廷没有丝毫的政治基础,有的只是北人的歧视,排挤。如此,他要实现建功立业、重振家风的理想,就必须先跻身于统治阶层。所以他“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即是想要尽快跻身于西晋上层统治阶级,以更好的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又不是无原则的依附于权贵,此在《豪士赋》讥刺齐王亦有表现。在他与贾谧的关系上,就更明显了。身为“二十四友”之一,陆机与贾谧及其他人交往并不密切,不见频繁诗文来往。仅见《答贾谧》十首,清代何焯《义门读书记》犹认为其间多有讥刺语。最后,陆机更是“豫诛贾谧功,赐爵关中侯”。《晋书》又有刘乔“豫诛贾谧功,封安众男。”赐爵有别,足可证明陆机在诛贾谧事件中确实出了力。但陆机又非无情之人。贾后杀太子,陆机以太子故臣,作《愍怀太子诔》为太子喊冤,斥贾后“牝鸡司晨,潜肆鸩毒”。张华被杀后,陆机作文以诔之,复作《咏德赋》以悼之。陆机不忘故主愍怀太子,对有知遇之恩的张华先作诔文,再作赋,沉痛悼念,用情不可谓不深。如此深情之人,却直接参与诛杀现任僚主,前后人格似乎矛盾。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陆机依附于贾谧是他为了自己的理想而采取的变通之法。贾氏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若完全与之疏离,陆机就不可能有政治作为。与之同流合污,又不合陆机之道德规范。陆机只能是若即若离,不即不离,徘徊于其左右。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陆机人格并不卑污。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是一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儒者,只是政治上稍显幼稚。他的悲剧更像是一种文化的悲剧,而非性格悲剧。
注释:
1.见《后汉书•陆康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112页。
2.见《后汉书•独行列传•陆续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682页。
3.4.5.均见《晋书•陆机传》。
6.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354——1355页。
[1] (唐)房玄龄等,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
[2] (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
[3] (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4] (宋)刘义庆撰,(梁)刘孝标注,刘强会评辑校,世说新语,南京:江苏凤凰出版社有限公司,2007年版.
刘坤,河北大学文学院2008级古代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