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贵阳与本省“绅士”
2011-08-15周杨
周杨
在张仲礼《中国绅士——关于其在19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研究》一书中,这样定义绅士,“绅士地位是通过取得功名、学品、学衔和官职而获得的,凡属上述身份者,即自然成为绅士集团成员”。在清代,为官者要避开原籍,因此本文着重讨论的是在本省的“取得功名、学品、学衔”的人。
贵阳作为贵州省会城市对本省“绅士”有着巨大的吸引作用。这种吸引作用,有自发的:就书院而言,清代贵阳府有书院十三所,与省内较大府比较,安顺府有十一所、遵义府有十二所、都云府有十所,贵阳府最多。不仅是数量上,在质量上,在贵州各书院中,贵阳贵山书院、正本书院和正习书院称“贵阳三书院”,是国家拨款的书院。贵山书院更是全省“重点学校”,乾嘉时期著名的学者陈法、陶廷杰先后在贵山书院讲学,陈法是贵州安平(今平坝)人,而陶廷杰为都匀名士。同时,在贵阳府私塾也比较普遍,《黔南志方纪略》说:“弘诵之声遍于境内”,到清末民初“省垣私塾发达,已有百所”。省城学校师资雄厚,对全省学士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此外,还有主动的吸纳:贵阳城内还有贡院一、府学一、县学一。进入官学读书者,都是各地选来的成绩最优者。除较本省其他府、州、县城具有更好的教育环境外,在省城举行的乡试,即省级考试,是下层绅士跻身上层绅士的必经之路,因此,也吸引了众多生员前往。
这种吸引使贵阳文化教育事业迅速发展,居黔省首位,培养了大量人才。《贵阳志稿》记载:“(贵阳)大比之年登闲书者居全省什之四五,入馆分曹者科有七八”。据《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和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统计,清代贵州计出进士641人,举人3689人,其中贵阳、遵义、毕节、都匀四地最多,成为清代贵州四大人才分布中心。四地之中又以贵阳居首位,进士167人,占全省进士总数的26%;举人839人,占全省举人总数的23%。有清一代,贵阳府(包括贵筑、贵阳、开州、广顺、修文)有各类人才总计1452人,其中贵阳有1143人,著名人物有参与纂修《康熙字典》的周起渭,有主纂《畿辅通志》的黄彭年等。由于贵阳城市的辐射作用,在其周围还兴起了修文、广顺、清镇、开州等次人才分布中心,形成了以贵阳为中心的人才分布带。
省会城市对本省绅士的吸引力,体现了古代政治中心优先发展这一规律。贵阳作为全省的政治中心,巡抚贵州督察院、贵州承宣布政使司署、提学署、贵阳府署、清军粮驿道署等各级、各个不同职责的官署立于贵阳城内。这些官署对绅士有着明显的吸引力。有迹象表明,绅士也总倾向于移居行政驻地,他们地位以及影响力的上升往往与其移居更重要的市镇有关。绅士作为一个居于领袖地位和享有各种特权的社会集团,也承担着若干社会职责,如公益活动、兴修公共工程、发展地方教育等事务。绅士的这些职责与其私人土地的占有及其所在地无关,而与行政区划更有关。为获取更大利益,扩大影响力,许多绅士,特别是上层绅士更乐于移居本省级别较高的行政驻地,尤其是省城,这可使他们与省里的大员以及其他上层绅士联系更密切。
贵州华家正是这种情况的写照:
华氏家族在贵州产生的重大影响,大都发生在省城贵阳。华联辉(1833—1885)贵州遵义团溪人。从传记看,祖上均为布衣,在乡村居住了好几代,华联辉移居贵阳后,华氏家族才在贵州事务中活跃起来。其家主要经营盐业,华联辉最早开创“成义烧房”,在茅台酒坊旧址上重新开始了中断了的茅台酒酿造。同治元年(1862)华联辉居家迁往贵阳,仍以盐业为主,十余年集资白银数万两。先为副贡,光绪元年(1875)举人。光绪二年(1876)被四川总督丁宝桢委办盐政。在丁宝桢的推荐下,华家获得了川盐运黔的大部分专利权,在仁岸和贵阳开设了“永隆裕”和“永发祥”两大盐号,成为贵州垄断销售川盐的最大“捆商”,以致当时贵阳有“华家银子”的俗语。
另一方面,聚居省城的绅士们,积极参与到贵阳府的各种事务中,为城市的建设发展作出贡献,推动贵阳城市发展,使之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逐步处于全省优势地位。
(道光)《贵阳府志》中收录的许多碑记,都反映了居于贵阳的绅士们对城市建设的参与。邹有德在《旧县学官记》中称,他看到旧县学宫损毁,“不忍坐视,因某之诸生,非友人庭克敬、宋百型不能举行。随即请商……即捐三十金,復分持簿募修”。邹有德为贵筑县知县,能与之称友者,必然也是取得了一定功名、学衔的绅士。碑文记载宋百型“不辞劳瘁克全终始”,使得修缮工作得以完成。除维修教育设施,绅士们也担负其他一些建设职责:“城垣日久无不倾圮,乾隆二十年,乡耆郎元善、徐达、向懋原、宋德昌等捐资修筑”。阎兴邦在《重建贵阳府布德、振武、迎恩三门城楼碑记》中也有这样的记述“……贤人君子英雄之士重开不世之功……”雍正年间,贵阳拱门文昌阁损坏,经略张襄平、方伯、陈武兴捐出自己的俸禄重新修缮,“而乡之缙绅先生亦相继维持培护。”
晚清,随着外国资本主义入侵的深化,即使像贵阳这样的内陆城市,也同中国大部分城市一样面临着转型的问题。贵阳作为全省的政治中心,消息较灵通,随着西方文明的传播,居住在城市里的绅士开始发生分化,他们中的一部分转化为近代民族资产阶级,成为推动贵阳由传统城市向近代城市转型的中坚。这些居于省城的绅士们,多实力雄厚,在开办近代学堂、工业等方面更容易实施:
黄干夫于1901年在贵阳成立算学馆,这是贵州省第一个研究自然科学的民间学术团体;1904年改为民立小学堂,以后改名为达德学堂,这是一所在清末和民国时期在贵阳享有盛名的学校。1902年,乐嘉藻等人创办贵州第一所力行现代教育的贵阳师范学堂,接着创立贵阳继算学馆后另一个研究自然科学的团体——科学会。而黄、乐二人均为清末绅士,乐嘉藻曾是“公车上书”千余名举人里的一个。
华联辉之子华之鸿从1905年起积极捐资参与创办了贵阳多所近代学校,如贵州通省公立中学堂、优级师范选科学堂、宪群法政学堂、贵州公学校等。1908年,他开始筹备开办文通书局,派人赴日购置机器、学习技术。1911年书局开工,完全采用机器生产,成为贵阳近代第一间使用机器生产的工厂。作为黔省当时最大的印刷所,文通书局雇有工人约300余人,“出口迅捷和印刷精良,大约此外的印刷局都无出其右。”民国时期贵州省银行、贵州银行、商会发行的纸币,财政厅的各项税票都由文通书局承印,全年总营业达30万元之巨。据粗略估计,华家投资办厂、捐银赈济、捐资助学、助饱合计超过两百万两,首创贵州两大近代企业,推动了贵州文化事业和贵阳城市经济的发展。
省会城市就是这样,用自身有利条件产生强大磁场,使人才聚集;另一方面这种聚集又为它带来更大的磁力。综观有清一代,贵阳作为省会积聚了大部分全省优秀的绅士,这些人才又为贵阳的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在新事物出现时,绅士们引领了全省经济、文化、政治的发展方向:维新派代表之一李端棻出生贵阳,罢官后回到这里传播维新思想,公车上书有二十余名贵阳籍举人参加,积极响应新政。虽然这样的绅士的力量在晚清时期的贵阳相较于其他省会城市是薄弱的,但是它的意义就在于:它的存在和所代表的一种近代化趋势。他们创办新式教育、自治团体、近代工商业、革新市政管理的设施和理念……打开了贵阳由传统城市向近代集多中心于一体的多功能省会城市转型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