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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神人”之心路历程

2011-08-15夏豫宁王成军

世界文学评论 2011年2期
关键词:神人伊凡耶夫斯基

夏豫宁 王成军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痛苦地表达爱的神圣的人。上军校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给哥哥米哈伊尔写信说他要致力于研究人,他要发现真正的人,陀氏的一生始终在不懈地努力,在文学创作中苦苦探索着人性的本质。“俄罗斯民族,就其类型和其精神结构而言,是一个信仰宗教的民族。宗教的困扰也是不信教的人所固有的。俄罗斯的无神论、虚无主义、唯物主义都带有宗教色彩。出身于平民和劳动阶层的俄罗斯人甚至在脱离了东正教的时候,也在继续寻找上帝和上帝的真理,探索生命的意义”(别尔嘉耶夫246)。军医家庭出身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幼就受到宗教的思想洗礼,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东征教徒,用旧约和新约故事汇编教他读书认字,在这些神话中,他初步领略了上帝之爱的神圣。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触动最大的是《约伯记》,这篇故事讲述了一个无辜受难者毫无怨尤地接受上帝加诸他身上的种种灾难。另外对陀氏的思想产生重大影响的,是善良柔弱内心充满爱的母亲,“通过母亲的遭遇,生活本身第一次向这位以描写道德问题著称的伟大作家提出这样一个重大问题:一颗纯洁并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心灵正在无辜地蒙受苦难,正在发生缓慢的心理衰竭。伦理问题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思想的基础,母亲的形象逐渐成为精神美和道德完善的最高体现”(格罗斯曼27)。正是宗教伦理意识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了“真正的人”在何处,他作品中的主人公,就如但丁一样经历了地狱中的恐怖,炼狱中心灵的折磨,最终灵魂上升到恬静与安详的天堂。作品中人物的心理历程发展变化同时也映射着作家一生的思想变革,虽然复调小说的理论是作品中的每个人物都是各自阐述自己的思想,每个人都是主人公,但我们认为,每一个人物思想的阐述都是作者思想的外化。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都在致力于回答两个根本的哲学问题:(1)什么是人的困境?(2)如果给出了(1)的答案,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过我们的生活?”(苏珊·李·安德森2)这些问题引起了他在自由理性与信仰之间展开辩论,在信仰与理性之间辨析人的生存意义。陀氏的一生,无论是在轻狂的年少,还是被发配到西伯利亚,还是后来声名享誉全国之时,他都喜欢读《圣经》,凝视耶稣的受难像,思考着上帝以及人的存在意义。陀氏无论在何时都没有失去对人的爱,在被判决时,他给哥哥写信说他心中充满了希望和爱;在与第一任妻子玛丽亚的关系中,为了让玛丽亚衣食无忧他托关系为情敌谋职位,面对玛丽亚的神经质的折磨,他是怜悯与包容,没有丝毫的抱怨,这些都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同时,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发现,罪孽的欲念普遍存在于人性之中,那就是对上帝的怀疑,对生存的质疑,父母兄弟朋友之爱的沉沦,从而陷入地狱的深渊,恶魔与灵性之光在心灵中激战碰撞,最后惟有信仰和神性赋予人类最神光的爱,才能将人类从罪恶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一、人性本能的恶将人类堕入地狱的深渊

在陀氏的《穷人》、《罪与罚》、《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等作品中,都有一个地狱般的社会存在,“这是一个疯狂的、残酷的、没有怜悯的、丑恶的世界,是作品引导我们走进的一个真正的地狱。这里有的是犯罪、精神病、自大狂、卑俗、大城市的罪恶、堕落的贵族风气,到处弥漫着沉闷恶浊的空气,到处都重压这阴郁的绝望”(赫尔曼·海塞52)。狭窄黑暗的楼梯,昏暗潮湿的地下室,瘦小羸弱的身体。而陀氏作品中主人公所寻找的斗争之路竟是由魔鬼引路,这些不屈的受难者背叛了上帝,他们的灵魂在旷野中飘荡,直到无路可走。如《罪与罚》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群魔》中的希加廖夫都持这样一种观点,即人类中有十分之一的人是为所欲为的统治者,而剩下的十分之九的人不能被认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如被拉斯科尔尼科夫杀死的放高利贷者老太婆)。《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我们看到德米特里、伊凡、斯麦尔佳科夫都直接继承了老卡拉马佐夫身上那种放荡不羁、贪图享乐的气质。伊凡希望一个虫豸吃掉另一个虫豸,自己得利。陀氏通过原罪意识探讨人的天性时,痛心地发现人性中的罪恶之源,人对人的残暴与残忍:将军唆使猎狗活活地撕裂了伤了狗爪子的小男孩,父母把亲生女儿关在厕所里,把屎涂在她的脸上,这都是一种疯狂原始的罪恶。陀氏作品中许多人性的罪恶,展示出地狱般的冷酷景象。

人之所以坠入心灵的地狱是因为做了恶,之所以作恶是因为面对地狱般的现实而寻路不得,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自己的生活环境和经历,痛苦地认识到,苦难的人生是必须面对而无法改变的命运。但是他又敢于直视并解释,大胆真实地描写彼得堡的“丑”与“乱”,邪恶与苦难,让读者看到了一个“病态”、“混乱”的王国。道德低下充斥着彼得堡的每个角落,人们在这里无声地冷冰冰地生活着,善良而弱小的人们受到残酷现实的无情挤压,趋于毁灭如杰符什金、小涅莉等。另一方面,个人主义、利己主义、金钱万能、享乐至上等腐朽理念贴着文明的标签在俄罗斯大地上横溢肆虐,冲击着传统的信仰的宗教伦理道德观念,父不父,子不子,人与人之间的博爱与宽容被冷漠、疏离、压迫所取代,宛如一个个沉重的梦魇,充满了灾难和不和谐。地狱般的社会现实,展示着地狱中的众生相。

二、罪恶心灵的受磨难是人性皈依神性的必由之路

炼狱即犯罪之人身心经受磨难,在宗教之光的感召下,罪人身心饱受生活和命运的折磨,心灵承受严酷的拷问。患难和负罪的人,只有皈依了宗教伦理思想,经历了从地狱到炼狱的身心磨难过程,才可成为“真正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懂得人神的诱惑,他深入地研究了人之任性的道路。……人的存在要以上帝的存在为前提,杀害上帝就是杀害人”(雷永生114)。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的,人性必然包含在上帝的神性之中,人只要具有善良之心,就能与上帝融为一体,对于任何人,无论善恶,只要从这一点出发去理解,那些满怀罪恶的人就不仅是有罪之人,还是我们应该给予关怀的不幸之人。

陀氏小说主人公的良知被恶欲遮盖,他便深陷地狱中,良知苏醒即进入炼狱中承担苦难,在陀氏看来,苦难是炼狱的象征,在苦难中赎罪恶,即意味着灵魂可以进入天堂。要想赎罪,首先是良知的苏醒,是灵魂被拷问。在《罪与罚》中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所犯的罪只占全书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篇幅是主人公的心灵承受的负罪感的折磨,他的灵魂在自责、忏悔、自罚等复杂心态中苦苦挣扎,心中的自由狂放以及“人神”思想在这种痛苦中渐渐瓦解。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那些理论的荒谬和不道德,但是他始终想方设法负隅顽抗,直到索尼娅的出现,他感到了内心被强烈地冲击。索尼娅本人被迫流落风尘,在污秽的生活中竟还保持着一颗善良纯洁的心,让拉斯科尔尼科夫感受到了自己的罪恶,使他心中涌起一股好久没有过的温情,从眼中滚出两滴泪水。

陀氏的作品显示,人是要受难的,特别是心灵的受难,这是一种人必须要经历的宗教伦理道德意识完善的过程,这一过程中,主人公身上隐藏的神性即良知才能逐渐复苏。但同时,在炼狱中,世俗及自私的恶欲与基督的道德同时存在于人的心理中,这时常带来他作品中主人公思想感情因素的严重冲突,结果造成了他们人格的分裂。《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凡和阿廖沙对话时,伊凡表白自己热爱生活和生命,但是又对生活抱着深深地怀疑对生命意义的寻找仍是一个未知数。他说自己可以接受上帝,却不能接受上帝所创造的世界,他不能做到像基督那样爱自己的邻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存在如此多的暴力和苦难。伊凡本来的思考是有道理的,但是这种圣洁的思想却受到了他私欲的影响最终破灭。伊凡的无意识中居住者魔鬼,这个魔鬼提醒他记起内心早已淹没似乎被遗忘的东西,魔鬼赤裸裸地揭露了他心中的无耻私念,挖掘出了他内心的恶,同时也唤醒了恶旁边沉睡的善。伊凡的困惑是因为他没有信仰,伊凡的无力是因为他无法拥有能给他力量的追求,他只能走向失去信仰与理智的疯狂。而大哥德米特里这个集卡拉马佐夫气质于一身的年轻人,最终良知复苏,领略到了上帝之光,他甘愿接受误判而被流放和做苦役,他进入炼狱之境接受苦难。“这就正像‘一粒麦子’被埋葬于地里‘结出许多籽粒来’似的;‘爱’的播种,培育与生长也是如此:只有经受住长期难看的‘忍耐’,期待那付出‘牺牲’一刻的到来,它才可能换取到开花结实的一天”(刘翘197)。作者要用爱来弥合人间破碎的个体生命,这是作者给人指出的一条出路,因为人们要明白,走向忏悔皈依上帝的人必定自救,背叛上帝的人则走向疯狂与毁灭。

三、沐浴上帝之光而成为圣洁的“神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虔诚的东正教徒,他认为宗教的核心是神人思想,人是基督的神性与肉身的人的结合和统一,人的生命意识就在于克服自身意识深处的罪恶邪念,凭借对宗教圣爱意识的培养成为“神人”,因此,人首先应该像基督一样地向他人献出无私的爱,人类只有相互热爱才能创造人间天堂,宗教信仰是陀氏指给人类道德完善的唯一途径,而博爱则是陀氏引导人类走向天堂的唯一法宝。陀氏小说向人们描绘了进入天堂的三种途径:意识自觉由忏悔而达到心灵的净化(自救);二是以内心痛苦挣扎、疯狂、自杀等形式体现出心灵的自惩,从而达到心灵的净化(自毁);三是被强大的神性所感召,而获得拯救(他赎)。

忏悔是人对自身罪恶的省察与悔过,心怀负罪感的人们,能够通过承认自己的罪孽,在上帝福音的启示下走向新生。基督教以及东正教的教义都认为,人有原罪,所以要赎罪,而忏悔则是赎罪的起点,是负罪之人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东正教提倡容忍,赞成当众忏悔。就老费多尔·卡拉马佐夫都说:“忏悔是一种伟大的圣礼,连我也对它万分崇敬,顶礼膜拜”(陀思妥耶夫斯基122)。在《罪与罚》中,索尼娅作为一个沦落的女性,她不断地忏悔,心随上帝实现了自我救赎,还将基督的灵光赋予了他人。她拥有的无辜、善良与被迫出卖肉体成为一种象征,她那种经历罪与赎罪的过程象征了人类的拯救,崇高的精神之爱显现出她灵魂的纯洁和忠贞,更加强了被救赎者的灵魂必被上帝救赎的意义。《白痴》中的梅什金公爵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塑造的一位基督式的救世主形象,在作者看来,他是个真正美好的人,远离尘世,隐居深山数年,他的现身,宛如基督降临人间,很容易地征服了周围的每一个人。他怀着对人类的爱,要拯救娜斯塔霞免于毁灭。梅什金对罗果仁的爱是一种对不幸者施恩的圣洁的爱,他用基督之光照出了罗果仁内心残存的信仰。罗果仁在患脑髓炎两个月后毫不含糊地在审讯中供认了所有的罪恶,被判处去西伯利亚服十五年苦役。他听了对自己的判决,深色严峻,默默无言,“若有所思”,将巨大财产转归给了哥哥。从这些表现我们可以看出梅什金的拯救成功了,罗果仁开始走向了一条在苦难中新生的路。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是与斯麦尔佳科夫对立的形象,代表着神性的善,他曾遭父亲遗弃,却一直维持着善良单纯的心灵,对所有人包括充满了罪恶的父亲和大哥,都表现出了浓烈的爱。阿廖沙天使般的面貌闪耀着天堂的光芒。他的纯洁和忠贞赢得了格鲁申卡的尊敬,得到了父亲和哥哥的信赖,他周旋于卡拉马佐夫家族的魔鬼中间,用身上神性的光辉照耀着每一个人,使魔鬼们抛弃心中的恶,心向基督。德米特里是位经心灵的炼狱而趋向上帝的“复活者”,他因犯罪而受到惩处,结果,他内心深处的道德意识觉醒了,他发现了人性放纵和违背上帝意旨的罪恶,他沉痛地对弟弟说:“我们将身带锁链,没有自由,但是那时,在我们巨大的忧伤中,我们将重新复活过来,体味到快乐,——没有它,人不能生活下去,上帝也不能存在,因为它就是上帝给予的,这是他的特权”(陀思妥耶夫斯基895)。

人人心中有一个上帝,这个上帝就是良心,良心的觉醒会让人触摸到上帝法衣的衣边。当斯迈尔佳科夫如伊凡所愿杀死了父亲时,伊凡并不开心,相反却陷入了苦闷之中,尤其当他得知斯迈尔加科夫是受了自己的默许而行凶时,他的心灵受到了痛苦的煎熬。他能够用理性去否定上帝的存在,但是却无法否定内心良心的存在。他一次次地去找斯迈尔加科夫验证德米特里是否是杀人凶手,他头脑中的理性意识防线越来越脆弱,直至崩溃。放弃了理性的原则,而是追随着内心去做一些事情,在最后一次拜访斯迈尔加科夫时,在猖獗的暴风雪中,他救了一个醉酒的农民,这在实用主义至上的伊凡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如果在以前,他一定会无动于衷地从他身边走过,才不管他冻死不冻死。虽然伊凡在心里对上帝充满了怀疑,但是他心中是想信仰上帝的,就如魔鬼所说,伊凡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把一小粒的信仰撒到你身上,就会长出一棵橡树,而且是那么大一棵橡树,你坐在它上面,就会想充当起‘沙漠的苦修者和神圣的贞女’来,因为你内心深处非常相当这个。你将靠吃蝗虫为生,千辛万苦到沙漠里去苦修以拯救自己的灵魂!”(陀思妥耶夫斯基977)他会为了上帝而放弃世间的一切。

总之,“文艺的发展中,还存在对传统的批判继承和对外国文艺的借鉴,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创新”(张炯25)。陀思妥耶夫斯基信奉着东正教教义,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基督之光在闪耀,唤起恶人心中的善使其坦然承受苦难并得救赎,从充满恶的地狱进入洗净灵魂的炼狱进而接近上帝灵光所在的天堂,在宗教的信仰中走向新生的路。陀思妥耶夫斯基挖掘着人的灵魂,他为人辩护,为人的个性辩护,他知道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与权力,同时,他还认识到,尊重人的自由是人道主义应有之义。却不应将人的自由绝对化,绝对化了的自由脱离了上帝的束缚,也就脱离了上帝要人爱邻人平等博爱的原则戒律,心灵便会陷入阴暗混乱世界,最终失去自由。从罪到罚到救赎,陀氏小说的主人公经历了地狱、炼狱、天堂的残酷心灵洗礼。陀思妥耶夫斯基坚信,信仰是拯救人性和人世的巨大力量,有信仰的人才能成为“神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雷永生 邱守娟译。北京:三联书店,2004年。

赫尔曼·海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上帝》,斯人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

格罗斯曼:《陀思妥耶夫斯基传》,王建夫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7年。

刘翘:《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论稿》。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86年。

雷永生:《东西文化碰撞中的人》。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

苏珊·李·安德森:《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寅卯译。北京:中华书局 ,2004年。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荣如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

张炯:“马克思文艺理论及其面临的挑战”,《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3(2010):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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