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味·费隐斋篇什②
2011-08-15金锦
金 锦
山东日照圣谷山茶场 绿茶/红茶 特约刊登
寸草难报三春晖
母亲离开她所挚爱的这个世界已经整整13年了。
坟草荣枯,物换星移,岁月洗去了多少浓浓淡淡的记忆,唯独对母亲的思念有增无减,至今常在梦中看到老人家慈祥的笑容,听到老人家亲切的呼唤。及至猛然惊醒,早已泪流满面。母亲对我的影响太大,给我的感触太深了。几次提笔想写点悼念文字,都因为忧伤难已而未能成文。又是一年春草绿,无尽哀思涌心头。负疚感促使我再次拿起笔来,追忆母亲在坎坷人生道路上蹒跚而行的顽强和艰辛。
母亲是鲁西南一个普通农家的独生女儿,从小就继承了吃苦耐劳的传统,养就了争强好胜的性格。她没有读过书,但却生性聪慧,闺阁时即针指女红无所不精,心灵手巧闻名乡里。母亲和父亲同住一村,两家因相熟而联姻。父亲也是独生子,自幼喜爱民间绘画,尤擅花鸟禽兽及神像人物,年纪轻轻已在村里小有名气。祖母去世早,祖父是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母亲和父亲感情甚笃,一个贤惠,一个有才气,这个家庭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和弟弟相差三年降生,更给家庭带来欢乐和生机。真可谓国泰家兴,其乐融融。这是母亲一生中最舒心惬意的时期。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会想到,在我刚刚六岁的时候,无情的灾难接踵而至。那是个浮夸成风、蛮干盛行的年代,父亲在一次工程事故中被丧尽天良的工头和庸医误了年轻的生命,紧接着外祖母又相继病逝。几乎相同的时间里,失去两位至敬至爱的亲人,这对母亲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往日的欢乐瞬间成为烟云。哭干了眼泪的母亲,面对着的是风烛残年孤独无靠的老人和年幼无知嗷嗷待哺的孩子。作为家庭主妇,年仅28岁的母亲尚显稚嫩的肩膀,就要独立挑起养老扶幼的千斤重担,就要堂堂正正支撑起家庭的门户,这在男性为主观念影响深远的农村,确非易事。世俗的偏见,势利的歧视,衣食的艰窘,都会给这个残缺的家庭造成意想不到的困难。关键时刻,还是党和政府的关心照顾,社会的同情怜悯,给这个家庭营造了生存的环境,也给陷入绝望的母亲增添了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她谨慎而又果断地驾驶着家庭这叶扁舟,承载着养老的义务和扶幼的责任,在风雨飘摇中开始了艰难地划行。
母亲有许多劳动人民的传统美德,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她的勤劳和坚韧。父亲去世后,外祖父和我们两家合成了一家,老小五口,一门孤寡,全靠母亲挑大梁。她既要参加集体生产挣工分,又要操持一家人的吃喝穿戴,天天忙完地里忙家里,一天到晚连轴转。一大二穷的经营体制造成劳动力廉价,单靠集体分配难以养家糊口,母亲就挤时间纺纱织布。常见她佝偻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一抽一抽地纺,一熬就是一个通宵。母亲的青春年华就是摇纺车消磨掉的。心灵手巧的母亲用自己纺的线,亲手织出各色各样的土布,除了供一家穿用,主要靠它换钱。这成了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
记得母亲常与乡亲结伴背着土布去肥城一带山里兑换瓜干。一个行走不便的小脚女性,步行数百里,其辛苦艰难可想而知,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和毅力。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母亲背着换来的半袋瓜干刚要下山,老天却下起了绵绵细雨。当地村民都劝她住下,雨停了再走。母亲想起家中挨饿受饥的老人孩子,执意要走。小脚走在崎岖坎坷的山道上,稍不小心就会滑倒。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服,冰一般的凉。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第二天母亲就发起高烧,一连病了好几天。
母亲从年轻时就有支气管炎,天热天冷都容易哮喘。常年累月的劳动,又事无巨细地操心,使她未老先衰。但母亲从来没有被生活的困难压倒过。相反,她总是以乐观的态度化解生活道路上一个个难题,再苦再累,没见她在人前皱过眉。她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想方设法把一个千疮百孔的家庭调理得像模像样,煞费苦心把艰难拮据的生活调剂得有滋有味。
母亲的善良和仁慈,在村里有口皆碑。对祖父和外祖父,她恪尽孝道,照顾得无微不至,尽力抚慰两颗饱经创伤的心灵。平时有点好吃的,总是先省给老人。每年刚入秋天,就亲手缝制好过冬的棉衣棉被,让老人像有儿有女的人家一样,享受到家庭的温暖。两位老人都活了70多岁,寿终正寝。母亲亲自执孝送终。人们都说:“有这样的孝顺媳妇,总算值了。”
对邻里乡亲,母亲更是贤良宽厚,广结善缘。从我记事起,从未见她与邻里吵嘴纷争,处事总是推己及人,严己宽人,并不遗余力地帮助别人。谁家生活过不去或遇到天灾人祸,母亲总是想方设法给予帮助,有时毫不痛惜地拿出一口一口省下来的粮食给他们救急。谁家做针线活缺人手,母亲经常丢开家里的活去帮忙。若是赶上谁家有喜忧事,总能看到母亲里外忙活的身影。村里有一位常年卧病在床无儿无女的老太太,母亲抽空常去帮她做饭,洗衣服,料理生活。母亲施惠于人,完全是出于真诚的爱心善心,从不讲求回报。但对曾给予我家怜悯和帮助的人,总是记挂在心,常常嘱咐我们:“滴水之恩,定要涌泉相报,多做善事,积德积福。”母亲的嘉言懿德,对我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成为我一生做人的楷模。
敬老睦邻的母亲,对我和弟弟既有着慈母般的疼爱,又给以严父式的管教。父亲去世时,母亲正年轻,她把我和弟弟视为自己生命的组成部分,看做全家的寄托和希望,把培养我们兄弟成才作为父亲托付的重要责任。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为我们遮风挡雨,她用真诚的爱为我们构筑起安全温馨的小巢,尽最大努力减轻幼年丧父给我们心灵带来的损伤。母亲首先考虑的是千方百计不让我们在吃穿上受委屈。家里没有好东西,就凭着一双巧手,就地取材花样翻新。那用瓜干和野菜揉制的味道可口的饼子、包子、团子,那用土花布缝制的色样各异的褂子、裤子、袍子,都给我们的童年生活带来过莫大兴趣和欢欣,至今记忆犹新,回味无穷。母亲是个十分要好的人,我们穿的衣服每脏必洗,每破必补,虽粗布旧衣但却整整齐齐。她不愿让人家看着失去父亲的孩子太邋遢。
其实,母亲最注重的还是供我们上学读书。我和弟弟都是七岁入学,尽管学费一直由政府减免,但买书和笔墨纸张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母亲克勤克俭,节衣缩食,两只母鸡下了蛋也舍不得吃。母亲的俭朴勤劳,在潜移默化中起到熏陶作用。我和弟弟平时都十分节俭,笔记本往往是用了正面用反面,铅笔写了再用钢笔写。母亲还经常讲述孟母迁居、凿壁偷光、牛角挂书的故事,启发我们珍惜时光,用功苦读。我和弟弟常常学到深夜,夏天酷热难耐,母亲就用蒲扇为我们扇凉;冬天寒冷刺骨,母亲就取灶火放在铁盆里为我们烘暖。也记不清多少个数九隆冬滴水成冰的夜晚,母子三人共用一盏煤油灯,母亲摇着纺车陪我们做作业。深夜肚饿时就在火盆里崩几个玉米花垫饥。常常是我和弟弟睡了,母亲的纺车却彻夜不停地为我们唱着催眠曲。我和弟弟就是听着纺车声长大的。以至于后来每到夜深人静,耳边似乎总响起纺车的嗡嗡声,这个幻觉一直持续了许多年。
俗话说“严父慈母”,性格刚强的母亲不容许失怙的孩子放任自流,对我和弟弟向来是苛管严教。平时发现缺点,总是苦口婆心讲道理,循循诱导,但对影响人格素质的缺点,从不含糊。母亲最计较的就是说谎话和读书不用功。她一再要求我和弟弟要学会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办事。如果我们在外边做了错事,只要回家如实说明,承认错误,表示悔改,母亲就会和颜悦色地给予安慰和鼓励;但是如果说了谎话,母亲知道后,大发脾气自不用说,挨打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的。记得初中时,有一次数学考试坐了红椅子,我气得把卷子撕了,回家也没给母亲说。没料到母亲已先从老师那里知道了真情,见我说谎,脸色陡变,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她狠狠地朝我头上打了一巴掌,我立时眼窝发酸,扑簌簌掉下泪来。看到我惭愧的样子,母亲背过身去,偷偷地擦了擦眼,然后十分认真地向我讲了一番勤学苦读将来报效国家的道理。这一巴掌成了警戒我奋发学习的常鸣钟,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因为学习上的过失受过惩罚。
母亲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以羸弱之躯保护幼稚,倾注全力抚孤成人,既行母教又尽父责,不难想见,其间会遇到多少常人难以理喻的艰难困苦。母亲总是忍辱负重心平气和地处理各种关系,通情达理地应对礼仪人情,而把痛苦深深埋藏在心底。有时夜半醒来,我发现母亲拥被独坐,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默祷。我知道她心里难过,满腹委屈不愿在人前流露,也不想让孩子知道,苦涩的泪水只有咽到肚里。每当此时,我总是默默地依偎在母亲的怀抱,说些宽慰的话。也有些时候,陪伴母亲在露天坐到天亮。当时就想:“将来自立了,一定加倍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居逆境而志不馁的精神风范和点点滴滴的教诲,成为激励我奋勉自立、刻苦自强的力量。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刚20岁,就升入了本省一所名牌大学。后来弟弟也考上了中专。记得接到入学通知书那天,母亲把我紧紧揽在怀里,好久好久没有说话,任凭眼泪一滴一滴滴下来,滴在我的脸上,滴在我的头上,滴在那块被巴掌打过的地方。母亲虽然没说话,但我能听得出她胸中的千言万语——有对往昔艰难生活的回味,有对党和政府恩情的感戴,有对已故亲人的告慰,也有对儿子远行的留恋和牵挂……母亲熬了几个通宵,用她亲自纺织的粗布为我赶制了几套被褥和衣服。一件一件叠在一起,又小心翼翼地包裹齐整。当我背起行装准备上路的时刻,凝望着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慈母,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迸流。泪眼迷蒙中,我突然发现母亲老了,刚刚46岁的母亲,两鬓间头发已经花白,前额已爬满了刀刻般的皱纹。
大学毕业后,我留校任教,跟随一位全国知名的教授研究文学史。善于奖掖后学的导师原本为我设计了一条稳稳当当做学问的路子。凭实而论,像我这种性格内向、心地单纯的人,下功夫搞点学术研究,倒不失为一条恰合时宜的人生道路。然而,远居省城,我怎么也放不下对家乡老母魂系梦绕的牵挂。尽管我已遵照她的意愿找了个农村妻子照顾她,但仍摆脱不掉不能亲侍慈颜的愧疚和不安。我不得不从刚刚迈进门槛的学术殿堂里退出来,忍痛放弃已经开始的课题研究,调回老家所在的县城。
终于回到了母亲身边,她那股高兴劲就甭提了。虽然母亲仍随农业户口的妻子及孩子在农村居住,我不能日奉晨昏,但每个礼拜天都能回家陪伴老人,彼此都是莫大的宽慰。好容易盼到家属孩子农转非,我在城里安了家,此时弟弟也参加了工作,我立即动员母亲进城居住。她开始有些犹豫不定,时而在破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时而坐在床沿上默默地发愣,时而把那些常用的家什拿起又放下,时而走到邻居门口,却欲进又止。她是从内心里舍不得那几间曾经为我们挡风避寒的老屋和唇齿相依的乡邻。后来几经劝说,才带着满腹眷恋搬到了县城。由于长期操心受累,母亲此时已积劳成疾,罹患多种疾病。最严重的是多年气管炎转成了肺气肿,稍一活动就喘不过气来。看着母亲日渐消瘦苍老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阵发酸。儿子的成长已经渗透了老人的血汗,苦撑苦熬的艰难岁月不仅消蚀了她的青春年华,而且损害了她的身体健康,现在应该是老母亲乐享清福、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母亲是秋天进城的。那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树叶还未落净,刺骨的冷风就刮起来了。肺气肿病人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气候。过了腊八,马上就到春节了,我看母亲喘得厉害,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就和妻子、弟弟商量,动员母亲住院集中治疗,打算病好后一家人在城里热热闹闹过个团圆年。
母亲听从了我们的劝说,住进了县医院内科病房。根据医生的意见,为了增强消炎效果,输液直接使用氨苄青霉素,并加大了剂量。也不知是母亲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大剂量高效抗菌素的袭击,还是她的生命力在往昔的凄风苦雨中已消耗殆尽,反正输液没几天母亲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一连七八天昏睡不醒,粒米未进。采取一些治疗措施,总不甚见效,西医会诊,也未查明病情转化的原因。我一时六神无主,心情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急慌间又请来一位经验丰富口碑甚好的老中医。老先生切脉望询格外细心。我和家人都眼巴巴望着他。只见他沉吟良久,轻轻地说了一句:“火气攻心,元气大伤,难救了。”声音虽轻,于我却不啻一声炸雷。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痛诉老母坎坷遭际,力陈儿辈尽孝之殷,盼望老先生能妙手回春。老先生看到我泣血陈述、几欲跪地的情状,无奈地摇了摇头,顺手在处方笺上写了一行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我顿感肝胆欲裂、五脏俱焚。难道母亲真的没救了吗?这些天来,我无日不侍奉在侧,原以为母亲在人生路上太累了,她只是暂时安静地睡一觉,很快就会醒来,压根儿就没想到她老人家会死,更没想到她会一声不响地抛开这个用心血和汗水养育起来的家。
老中医走后的那个夜晚,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一个夜晚。病榻前,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任凭泪水横流。就是这双布满老茧的手,为这个孤寡家庭支撑起一片晴朗的蓝天;就是这双枯瘦柔弱的手,为幼孤失怙的孩子遮风避寒,撑腰壮胆。谁也记不清,这双手,向儿子传导了多少慈爱,为别人传送了多少温暖,为弱者抚平了多少带血的伤瘢!当此时刻,我多么盼望这双手能在我脸上再抚摸一把,甚至于能在我头上再打上一掌。可是,母亲一直静静地睡着,一动也不动,脸色越来越黄,气息越来越短。我更加死死地攥住母亲的手,生怕什么力量会把老人家从我身边夺走。我好急呵,眼看着母亲的生命悄然而逝,我却回天无术!我好恨呵,恨不能举刀截断黄泉路,挥拳砸塌奈河桥!
天刚蒙蒙亮,新的一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母亲从容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母亲一生辛勤劳作,不知熬干了多少油灯,她自己最后也像熬干了油的灯一样,永远地熄灭了。我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虽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可是母亲刚刚54岁啊!您替代父亲养老抚孤,保家教子,艰苦备尝,但却一天清福也没享。难道您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吃苦受累尽责任的吗?您走时那样平静安详,是受尽人生磨难、完成人生使命后的解脱吗?难道人生的富贵您就没有享受的份儿吗?儿子孤苦无依时需要母亲,生活安逸时更需要母亲啊!儿子从省城回到您身边,不就是为了报答您舐犊情深的养育之恩吗?我做梦也没想到您会这样快就弃儿而去呀!母亲啊!哪怕再等一年两年,让我为您床前煮饭煎药,让我在您膝下嘘寒问暖,也会缓解这终生不泯的遗恨。“若可赎兮百其身”,为人子者事亲不待,欲孝不能,这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啊!这种痛苦,任凭撕心裂肺,哭断肝肠,岂能补救于万一!
母亲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了,匆忙得连一句话都没有交待,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但却把美好的品德和高尚的操行留在了人们的心里。下葬的那天,村里的人几乎都来为她送行,哀哭之声远闻乡里,悲伤痛惜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村庄好些天。
光阴荏苒,逝者如斯。十多年来,我的工作几经变动,家庭也随我几经搬迁。不论何时何地,母亲总如影随形般活现在我的面前。每年的清明节,我都要带领全家到母亲坟前致哀祭奠,每年的春节,我总会亲自迎接母亲的在天之灵到家过年。最难忘母亲刚刚去世那几年,遽然失母的痛苦积淤胸中,任凭怎么也难以排遣。有时,我鬼使神差般赶回老家,急不可待地推开破旧的房门,希望能看到坐在床沿上摇纺车的母亲。然而,老屋依旧,纺车犹存,独独看不见我那可亲可敬的母亲。有时,我身不自主地独步街头,在人头攒动中寻找年迈白发的老人。然而,人流熙熙,乡音频频,独独找不到我那可钦可佩的母亲。也许,母亲已去塞北江南旅行,看一看人世间的繁华,因为前些年受老父幼子的拖累,一生从没离开过方圆数里的故土乡村;也许,母亲已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探望我的父亲,诉一诉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因为前些年沉重的家务负担缠得她顾不上思念最亲最近的亲人;也许,母亲已去幽静山林深处小憩,避一避人世间的喧嚣,因为前些年艰苦生活的劳顿已使她精疲力尽。好多年,我总是痴痴地盼望,想着总有一天母亲会回来,或许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母亲叩响我家的大门,或许是一个迷蒙的晚上,回家后惊喜地发现母亲端坐堂前……时空能抹刷任何痛苦和烦恼,但却抹不掉一个儿子对慈母无尽的思念,更抹不掉“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和疚歉。这种情绪有时竟折磨得我食不甘味,夜不能眠。以至于每当看到长寿老人陪伴儿女乐享天年,思母情结便在我心底掀起狂涛巨澜:那种人天永隔痛定思痛的悲苦,那种人有我无的钦羡,那种恨不能得天下父母尽养之的痴心,倾四海作墨也难以尽言。
记得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母亲逝后我才分明地感到,老人在世的时候,那种出于关爱呵护的絮絮叨叨,似乎平平常常,有时甚至觉得多余,而一旦没有了这个人,突然缺少了这种絮叨,生活会变得空空洞洞,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怨老天不公,给了母亲受苦受罪的灾难,却不给她享福的机会。我怨老天不平,给了我陪伴母亲遭受磨难的痛苦,给了我享受母亲慈爱的温暖,却剥夺了我为母尽孝的权力。殊不知这种剥夺,给我带来的是更多更大更长久的痛苦。苍天何故,非要在情感上赐给我终生的痛苦!如果说失去母爱是一种不幸,那么,不能报答母爱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如果说失去父母的孤儿家庭是一个残缺的家庭,那么,没有父母可奉养的家庭又何尝不是一个残缺的家庭?父母健在的家庭也许体味不到亲侍天颜的幸福,失去父母的儿女却能深深感受到有心无尽有孝无亲欲孝不能的悲苦。幸福不能与父母同享,所幸何幸!欢乐不能与父母共欢,所欢何欢!每念及此,无法言表的痛苦就紧紧攫住心头。我禁不住再一次呼唤:母亲啊,你在哪里?只要能再看您一眼,只要能再听您一声呼唤,即使脚踏荆棘,赴汤蹈火,纵天涯海角也能走遍;只要能让您生还,我愿精卫填海,我愿结草衔环。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母养育,恩重如山,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有生一日,皆报恩时,有生一日,皆伴亲时。愿天下父母都能健康长寿,愿天下儿女都能欲孝遂愿,愿天下家庭都能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