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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美丽美丽

2011-07-27和军校

延河 2011年10期
关键词:跛子广平媒人

和军校

过门以后,杨美丽才明白嫁给赵英俊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杨美丽长到十八岁,已经出脱成一个人尖尖,细溜溜的腰身子,嫩生生的白脸盘,喜欢抿着嘴笑,一笑挤出一对圆嘟嘟的小酒窝。

杨美丽少话,张嘴脸就红。杨美丽也想又说又笑,可杨美丽不知道说啥,也笑不出来,因为杨美丽家里是个烂摊摊。杨美丽的父亲是个锉个儿,瘦得像根麻秆儿,他似乎把浑身的劲儿都用在了杨美丽母亲的肚子上,母亲一口气生了七个娃,一个比一个高半头,直到生下了牛牛娃杨秤砣,老两口才收了手。这时辰,母亲已经成了一棵病秧子,风来咳嗽,雨来腰疼。家里的房子还是爷爷手里留下的一座破草棚。杨美丽是老大,她能笑出来吗?杨美丽说:“妈,我要给你把草棚换成大瓦房。”杨美丽靠啥?靠嫁人。杨美丽要嫁一个好人家,她的资本就是她的美丽。媒人开始登门了,一串一串的。可是,父亲、母亲、杨美丽,三个人三把尺子三杆秤,过了筛子又过箩,挑来挑去挑花了眼,硬是没有挑到一个让三个人都点头的主儿。

一天,家里来了两个媒人,一个是王媒人,一个是孙媒人,王媒人介绍的是苟实诚,孙媒人介绍的是赵英俊。巧合的是,苟实诚和赵英俊都是泔河村人。

王媒人把苟实诚的照片放在炕边上,孙媒人把苟实诚的照片放在了炕边上。王媒人指着苟实诚的照片,介绍着照片之外的信息:“苟实诚属小龙,跟咱美丽的年龄合茬儿,上头两个哥,下头一个妹,两个哥都起灶另过了,他跟他妹和父母亲过着,这个娃呀,最大的特点就是脑子灵,一肚子的心眼儿,特别是那一张嘴,八哥也比不过,死人也能让他说活了,活人能让他说乐了。”照片上的苟实诚站在一座高楼前,头发刚用水抿过,偏风头梳得纹丝不乱,灿烂地笑着,眼睛小小的,三角形,却勾人的魂,杨美丽的脸烧了一下,赶紧把目光转到了另一张照片上。孙媒人不适时机地介绍起了照片上看不到的内容:“娃叫赵英俊,也是属小龙的,娃棉得像个女子娃,庄稼地里却不含糊,屋里三间大瓦房,独苗苗,咱美丽过门就能拿钥匙。”照片上的刘英俊站在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之间,板寸,厚嘴唇,大脑袋,咧着大嘴腼腆地笑着。杨美丽悄悄在心里说:“胆子真大,都长成这样了还敢叫英俊?你叫实诚还差不多。”

三双眼睛在两张照片上游为游去。

父亲钭睨着苟实诚的照片说:“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杨美丽乜着赵英俊的照片说:“憨头憨脑,瓜(傻)眉瞪眼!”

母亲的目光飞快地在两张照片上跳动着,最后在赵英俊的照片上落稳了,她说:“瓜人有瓜福。”

二比一,杨美丽嫁给了赵英俊。

杨美丽头一回去泔河村就碰上了魏疯子。那是夏梢儿,麦田像一面绿绸子在起伏着,望不透的苹果园哗啦着,杨美丽坐在赵英俊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咯吱声,一路丁当声。村口有一棵年迈的皂角树,皂角树下坐着一个人,蓬头圬面,头发老长,裸着上身,勾着头,专心致志地翻着自己的衣服捉虱子,捉住一个,两根大拇指盖儿一挤,“叭”地一声,再捉,再挤,再“叭”。他的嘴巴并没有闲着,念念有词。杨美丽听到他的念,腾地跌下自行车,呼吸急促,脸色煞白。赵英俊一脚踮在地上,一条腿搭在车梁上,轻松着口吻介绍:“魏疯子,他整天就坐在这儿捉虱子呢。”

“你听?”杨美丽一脸惊慌。

“别理他,”赵英俊说,“没有人知道他说的啥,也没有人愿意听他说的啥。”

“我听懂了。”杨美丽说。

“你能听懂疯子的话?你又没有疯。”赵英俊呵呵笑道。

再次坐上赵英俊的自行车,杨美丽心神不宁,她戳着赵英俊的后背说:“我真的听懂了,他说前年的苹果钱成线,后年的苹果垫猪圈。”

赵英俊猛蹬一气子,然后双脚放在车梁上任自行车飞翔,然后拧头问:“你相信疯子的话?”

杨美丽当了五天的新媳妇后,才发现钭对门住着苟实诚。苟实诚比赵英俊高一辈儿,按泔河村的拐折亲排下来,杨美丽该管苟实诚叫叔。苟实诚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偏风头纹丝不乱,衣服有棱有角,皮鞋纤尘不染,一面走一面照着地上的影子。杨美丽暗想,当初要是嫁给苟实诚将会是啥样子呢?这个想法一冒头,杨美丽就悄着抽了自己一巴掌,在心里骂自己:“不要脸!”

像许多泔河村人一样,赵英俊家的责任田里全部栽上了苹果树,品种是秦冠。赵英俊和杨美丽起早贪黑,把苹果树当爷一样侍候,苹果园里连一根草渣渣都寻不着。苹果树一人高了,两口子喜出望外。苹果树两人高了,两口子乐不可支。这一片苹果园盛着两口子同一个梦想:把杨美丽娘家的草棚换成瓦房。杨美丽风风火火地奔波于苹果园和家之间,泔河村人瞅见了,问赵英俊:“英俊,你是打着灯笼找的媳妇吗?”

赵英俊一脸的幸福:“你打着灯笼也找不见,天底下就这一个。”

太阳总是很大,西北风总是很硬,苹果园里折腾一天,土一身,汗一身,杨美丽的脸蛋子又黑又红。夜黑了回到家里,打来一盆凉水,扑噜扑噜一通洗,杨美丽的脸蛋儿又恢复了原样儿,红是红,白是白,粉嫩细腻,光艳照人。

秋惠问杨美丽:“美丽,你用的化妆品是啥牌子?”

秋惠是苟实诚的媳妇儿,锉,黑,肿。苟实诚跟她做爱时总戴着一副大砣砣墨眼镜,秋惠很伤自尊,所以总想打扮得漂亮一点儿。

杨美丽说:“我抹的是汗。”

秋惠甩袖而去。秋惠以为杨美丽哄她,杨美丽其实说的是真话。

杨美丽家的苹果树开始挂果了,秦冠却不值钱了。杨美丽冷丁想起魏疯子的一番话,当即打个寒战,抖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思来想去,杨美丽还是跟着泔河村一起更换了品种,把秦冠换成了红富士,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得红富士挂果了,泔河村的红富士又不值钱了,因为泔河村是水浇地,苹果的味道不爽口,颜色不鲜艳。苹果贩子的大卡车开到了地头上,杨美丽家的五亩苹果园卖了一万元,还剩下一大堆碎蛋蛋。乡下人的力气不算钱,用完了,吃一碗面,睡一觉,第二天浑身都是疙瘩劲了,刨去水费,刨去农药费,刨去化肥费,杨美丽和赵英俊几年的辛苦落了个光渠渠。娘家的草棚还是草棚,自家的瓦房变成了旧房,风天来了漏风,雨天来了漏雨。杨美丽坐在地头,双手掩面,狠狠地骂:“苹果,你个狗日的害人精!”拭净脸上的泪,杨美丽拎着一篮子苹果回了家,想也没想,就倒进了猪食槽里,老母猪哼哼几声,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没精打采。杨美丽软软地跌下去,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赵英俊没有气馁,他又雄心勃勃地打算跟村里人一样,用柿子树换苹果树了。

杨美丽突然看见苟实诚了。究竟是两年还是三年没有看见苟实诚了,或者是看见了就像没有看见一样,杨美丽记不清楚了。望着苟实诚,杨美丽仔细一想,才想起苟实诚已经在村外盖起了二层小洋楼,随之想起苟实诚早就不种苹果园了,起先是在县里开旅店,后来开果行,现在又改为“放虎”了。杨美丽不知道“放虎”是啥工作,但她知道“放虎”能挣钱。据说,苟实诚还带了徒弟。吴广平给苟实诚当了徒弟,家里的草棚换成了瓦房;韩永胜给苟实诚当了徒弟,家里实现了电器化;谢长根给苟实诚当了徒弟,家里买了一辆二手奥拓……据说,村里的年轻人都想给苟实诚当徒弟,一副争先恐后头破血流的架势。据说,苟实诚收徒弟很严格,要磕头,要敬酒,要孝分子钱……

杨美丽对赵英俊说:“你给苟实诚当徒弟吧?”

赵英俊不以为然:“空里逮着吃的事咱不干,人骂先人呢。”

杨美丽咆哮:“过不上好日子,人才骂先人呢!”

艳英俊软了:“就算我想给苟实诚当徒弟,苟实诚也不见得收我当徒弟。”

杨美丽说:“我去求他。”

杨美丽洗了脸,梳了头,提上她摊的煎饼,提上她腌的酸菜进了苟实诚的家。杨美丽瞄准了,这一天,秋惠不在家。杨美丽有一双巧手,她摊的煎饭薄得像纸,筋得像肉,她腌的酸菜脆得像黄瓜。苟实诚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怀里抱个茶壶,面前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秦腔戏。

“实诚叔,我给你摊了些煎饼,还捞了些酸菜,你尝个鲜。”杨美丽恭敬道。

苟实诚睁开眼,把杨美丽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扫了一遍,说:“你还是当女子时的样子。”

杨美丽扬了扬手上的煎饼和酸菜:“实诚叔,再没啥孝敬你了。”

苟实诚说:“你的心思我明白。”

杨美丽说:“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脱,一个是走,权当啥事都没发生过。”苟实诚说。

“叔,”杨美丽带着哭腔叫,“我把你叫叔呢。”

“七丈八远的,算个啥叔嘛,脱!”苟实诚纠正。

杨美丽开始脱衣服了,一件一件地扔出去,直到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苟实诚把她扑倒在床上。

“叫,叫呀,你咋不叫呢?”苟实诚边劳动边说。

杨美丽就叫了,夹着哭声的叫声从苟实诚家的窗户飞出去。

打那以后,苟实诚家里经常传来杨美丽的叫声。杨美丽的叫声里再没有了哭音,有的是快活。苟实诚给杨美丽买了一部手机,苟实诚手把手地给杨美丽教这个是照相健,这个是录像健,这个是录音健,这播放键,杨美丽一一记住了,她很喜欢这部手机。苟实诚每次劳动完,都要让杨美丽给他按摩。杨美丽并不懂按摩,骑在苟实诚的光身子上,东一拳头,西一拳头,苟实诚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着“过五关,斩六将”的“放虎”经历,每听完一个,杨美丽都在他的脊背砸一拳,骂:“苟实诚,你真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瞎透了!”骂完了,穿上衣服,拿上手机,一扭一扭地回家给赵英俊摊煎饼去了。

那是初秋,知了叫疯了。赵英俊和苟实诚、吴广平三个人出门寻活了。杨美丽悄悄地跟着他们,一直跟出了村口。杨美丽拧身往回走,陡然望见皂角树下的魏疯子,他还蓬头圬面,头发老长,裸着上身,勾着头,专心致志地翻着自己的衣服捉虱子,捉住一个,两根大拇指盖儿一挤,“叭”地一声,再捉,再挤,再“叭”。嘴里仍然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杨美丽听真切了,魏疯子念的是:天有眼,地有眼,不义之财要归还。杨美丽倒抽一口凉气,惊出一身冷汗,跳上硷畔去看赵英俊三个人,三个人早就没了踪影。杨美丽瞪魏疯子一眼,气咻咻地回家了,谁会相信疯子的话呢?杨美丽也不相信。

后来,赵英俊眨巴着一只独眼,给杨美丽讲述了那次惊险经历:“苟实诚带着我和吴广平进了医院,医院很大,楼很高,转得我头晕。我们三个人都穿着白大褂。我不知道苟实诚从那儿弄来的白大褂,他吩咐我两个胆子放正。我们瞄上了一个来自农村的跛子。跛子的父亲患了重症,医院却没有病床,急得抓耳挠腮。苟实诚靠了上去,他对跛子说,我哥是医务科主任,我能帮你住上院,别急别急,我知道你会怀疑我,怀疑我为啥要帮你,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哥正在竟聘副院长,我帮你住上院,你父亲出院时,你给我哥写一封表扬信就行了。跛子点头哈腰,连说没麻达没麻达。苟实诚手一伸说,你把住院费给我,我带你去办手续,你别怕,我能看上你这点小钱?你跟在我后头就行了。跛子疑虑尽消,把五千元交给了苟实诚。苟实诚带着跛子去办手续。楼道很长。我和吴广平迎面走过来了。按照事先排定的,苟实诚和我们擦肩而过时,我和吴广平身子往一块一靠,挡住了跛子的去路,苟实诚趁机撒腿而去。五千元到手了,我和吴广平每人分了一千五,苟实诚拿了两千。几天后,我们三个人又来到了这家医院。我们不知道,跛子的父亲已经死了,我们更不知道,跛子守候在医院里等我们,当他看到我们以后,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苟实诚和吴广平眼窝亮,抽身子溜了,我被扣住了。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拳,也不知道挨了多少脚,等我醒过来时,才发现一只眼瞎了,唉,报应,谁叫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呢!”

杨美丽怒冲冲地找苟实诚算账,她说:“赵英俊的罚款、医疗费、精神损失费你都要赔上。”

苟实诚淫亵地笑着:“脱。”

杨美丽说:“叫你妈脱去!”

苟实诚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这事不怪我。”

杨美丽说:“你赔还是不赔?”

苟实诚软沓了,把两万元塞进杨美丽的乳罩:“我不会让徒弟吃亏的。”

杨美丽给苟实诚的脸上唾了一口痰。

吴广平折了。韩永胜折了。谢长根折了。苟实诚安然无恙发的在家里喝茶看电视。泔河村人都知道,苟实诚用钱把之几个人家属的嘴糊严实了。

苟实诚站在街道上说:“也不瞅瞅啥年代了,还砍砍杀杀?”

苟实诚又说:“也不瞅瞅啥年代了,还日鬼捣棒槌?”

言里语里,苟实诚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洗得一清二白。

春上的时候,泔河村的两个年轻人结伴去城里打工了。挨到冬天,又有两个年轻人结伴儿去城里打工了。翻过年的春上,村里的年轻人都奔城里去了,呼啦啦,像是一股风。赵英俊的心态很是平和,他日出而作,日出而息,别人栽的柿子树卖钱了,他跟着栽柿子树,别人栽的葡萄树卖钱了,他跟着栽葡萄树,栽来栽去,他还一直穷着,但他乐此不疲。泔河村还有一个人没有出去打工,他就是苟实诚。但苟实诚不寂寞,也没闲着,他一直拿电话联系着外面的世界。苟实诚在外面认识的人多,路子野,他联系了一项工程,盖楼房。

苟实诚召集了村里的中年人,宏亮着声音说:“从今往后,咱们也是城里人了,也是八小时工作制,也是一个星期息两天,也是一月一领工资,也是多劳多得不劳不得,也是白天上班,晚上看电视逛公园。到了年底,咱们揣一兜兜钱回来,想盖房子的盖房子,想娶媳妇的娶媳妇,想买摩托的买摩托,咱想干啥就干啥!”

苟实诚的话把杨美丽的耳膜撞得咚咚响,她找赵英俊做商量:“不行的话,你也去,挣几个活钱。”

“好出门不如赖在家。”

“树挪一步死,人挪一步活。”

“钱难挣,屎难吃。”

“咱靠力气挣钱,光明正大,怕啥?”

赵英俊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我不想让你去求苟实诚。”

杨美丽喟叹一声:“不求他,日子咋过呢。”

杨美丽去找苟实诚,苟实诚躺在躺椅上,眼睛塌朦着。

“实诚叔,”杨美丽叫,“我想让英俊也跟你盖楼去。”

苟实诚一动不动,嘬口不语。

“实诚叔,”杨美丽叫,“英俊虽然只有一只眼,但他的胳臂腿都好着呢,有劲的很呢。”

苟实诚一动不动,嘬口不语。

“实诚叔,”杨美丽叫,“我把你叫叔呢。”

苟实诚一动不动,嘬口不语。

杨美丽开始脱衣服了,脱得一丝不挂,苟实诚的眼睛睁开了。

赵英俊要进城了。出门前,杨美丽给赵英俊的口袋里装了一个笔记本,又装了一支钢笔,叮咛道:“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儿,不该说的,把嘴夹紧,该记的,记下来。”

赵英俊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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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四个月,年关近了,大楼封顶了,该发工资了,该回家过年了,该美梦成真了,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了。老板跟苟实诚翻了脸,他拒付工资,理由是苟实诚偷工减料。苟实诚带着人堵住了老板的小汽车,苟实诚说:“大家听好,今日拿不到钱,我们就不走,卸一条胳臂一万,卸一条大腿两万,打死了有我兜着,上!”

老板以为苟实诚是纸老虎,但他没有想到,苟实诚身边的人是真老虎,这个一拳,那个一脚,老板狼嚎鬼叫绕着自己的小汽车转圈圈。赵英俊一直没有动手,他双手抱在胸前,他用的材料他知道,所以他心虚。他想妥了,拿不上钱就拿不上钱,权当在城里开了眼界。眼前的景象却让赵英俊的心越悬越高。农民工的喊声越来越大,下手越来越狠,有人操起了镢把,瞄准老板的头抡了过去,一股鲜血射向天空,赵英俊扑了过去,用身子压住了老板的头,声嘶力竭地喊:“不敢打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赵英俊把老板背到了医院,保住了老板的一条命。警察把苟实诚和他的建筑队全部带到了公安局,都说自己没动,警察把目光挪到赵英俊身上,赵英俊说:“我没动手。”

警察说:“你没动手,你会把他送到医院?”

赵英俊说:“反正我没动手,不信你问他们。”

警察问苟实诚,苟实诚摇。

警察挨个儿地问过去,人人都在摇头,赵英俊被拘留了。

这一天是苟实诚的四十五岁生日。苟实诚在家里摆起了流水席,请来了自乐班,吹吹打打地折腾出了一片喜庆,整个泔河村也像赶会一样热闹。杨美丽没有凑这份热闹,她去店张镇接赵英俊了。

“饿了吧?”杨美丽问。

“嗯。”赵英俊点头。

“咱们去吃羊肉泡馍?”杨美丽知道赵英俊的嗜好。

赵英俊说:“我想吃你摊的煎饼。”

杨美丽笑了,随后问:“笔记本呢?”

赵英俊拍了拍身上的挎包。

“都记下了?”杨美丽问。

赵英俊嗯了一声。

杨美丽说:“走,咱们到镇派出所去。”

赵英俊迟疑着:“算了吧?”

杨美丽说:“今天是人家的四十五岁生日,咱们总得给人家送一份礼吧。”

派出所里很寂静,又透着一股威严,值班的是一个年轻警察,杨美丽把赵英俊的笔记本放在警察面前,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摁了一下播放键,一句话也没有说,拉着赵英俊头也不回地出了派出所。

还是那辆自行车,还是杨美丽坐在后座上,只是自行车的咯吱声更大了,丁当声更大了。

“你给我讲讲城里的见闻嘛。”杨美丽娇声央求。

“有啥讲的嘛,城里也两只耳两只眼,两条胳臂两条腿。”

“你讲讲我没听过的。”

“城里人多得像蚂蚁。”

“还有呢?”

“城里的路光得像咱家的案板。”

“还有呢?”

“城里的楼高得,高得,比咱村里的山都高。”

“还有呢?”

“城里人把命看得比金子都贵重,爱吃土鸡蛋,可是,到处买不上。”

“咱养一群鸡。”

“城里人还爱吃不喷药的菜。”

“咱给责任田里全种上菜,全施农家肥。”

…………

远远地望见泔河村的影子了,魏疯子还是坐在皂角树下,还是裸着上身捉虱子,嘴里还是念念有词。赵英俊蹬得飞快,从魏疯子身边一闪而过。

杨美丽问:“你听魏疯子说的啥?”

赵英俊回答:“听见了。”

杨美丽问:“说的啥?”

赵英俊回答:“魏疯子说,赵英俊不俊,苟实诚不实,杨美丽美丽啊!”

杨美丽说:“你大声一点儿,我没听清。”

赵英俊喊:“魏疯子说,赵英俊不俊,苟实诚不实,杨美丽美丽啊!”

杨美丽从背后搂住了赵英俊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眼泪哗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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