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间
2011-05-24侯波
侯 波
侯波,生于一九六七年,曾在《当代》《延河》《延安文学》等报纸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上百篇,200余万字,有多篇作品获奖。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谁在那儿歌唱》《稍息立正》。现为《延安文学》杂志常务副主编。2011年在《当代》第四期发表中篇小说《上访》,《小说选刊》第9期予以转载。
方勇第一次见到张宏海连长时,是在寺湾的一个叫大长宝的骡马店里。那时这个连正在这个方寸大小的旮旯里休整,连部就设在村东头的一座破庙里。方勇到了部队的驻扎地,打听到连长正在骡马店里,他就要一个传令兵领路来找连长。
寺湾这个地方因建有寺院而得名,街道是用条石板铺成的,因为年代久了,那些石板被人们的鞋底磨得明晃晃、光溜溜的,呈现出一种熟黑色。正因了这份黑色,给小镇平添了一份沧桑,一份历史。
方勇与传令兵俩人一起穿过长长的老街来找连长。
离大长宝店很远,便能听到喝三吆四的划拳声。推开大长宝饭店的门,满屋烟雾腾腾,酒气弥漫。因为光线暗,方勇一下子适应不了。一会儿他终于看清了,屋子里摆放个一张桌子,桌上杯盏狼藉,有三个军人围桌而坐。这三人都没有戴军帽,左边的一位是长脸,低着头,看不清神态。右边的一位是个大胖子,此刻大约喝得有些多了,脸红扑扑的,他敞着怀,将军帽捏在手里来回扇着。中间的那一位满脸胡楂,他一条腿正翘在凳子上,一只手端着酒杯,面前的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一支驳壳枪。兴许是方勇开门进来带进风的缘故吧,那挂在枪尾上的穗子就来回轻微地摆动着。
传令兵通报了一声就出去了,方勇一个人站在当屋中,三个喝酒的人停住了喝酒声,斜着眼打量着他,谁都没有吭声。方勇估摸着中间那一位留大胡子的就是张宏海连长,他就向他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从兜中掏出介绍信很尊敬地递给了他。
从昏暗的光线中连长张宏海也看清了这个方脸青年,见他白皙的脸庞,大约发育的晚了,嘴周围才点缀了一圈黑颜色。瞧着这张稚嫩的脸上硬装出一片庄重来,他就不由得笑了。
短暂的静默。
张宏海打量着方勇,方勇也打量着张宏海,虽然仅仅只有几秒钟,然而对于他俩来说,却是一次长长的历程,双方虽然谁也没说话,但是彼此心里都有了计较。
张连长看完信,把信搁在桌子上,端起酒杯来,在手里像玩溜溜球似的旋转着说:“指导员啊。”
方勇说:“是党代表兼指导员。”
“哦,”连长继续来回用手捻搓着酒杯,蛮有兴趣地问:“那你当过兵么?”
方勇说:“没有当过白军,只当过红军。”
听到这句话,连长心里就如针扎似的疼了一下,脸上的肌肉随即有了一阵痉挛。并且这种痉挛在它今后几个月短暂的生命历程里不止一次出现过。在行军打仗之际,或者一个人静坐着,或者晚上熟睡之际,常常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这种痉挛,全身不由自主地猛地一阵激灵,一阵抖索。
大胖子见两人有点儿较劲,就乐哈哈地走过来,拉方勇,道:“来来来,一块喝两杯。”
“不会喝酒。”方勇拒绝着。
“酒么,哪能不会喝啊。”胖子递过一杯酒来。
“真不会喝。”方勇再次拒绝。
“掌柜的——”连长张宏海强忍着痉挛大声喊道。
“来了。”门外立即有人应了声,接着从门外走进了一位脸如发面团一般的人。光线太暗,看不清年纪,只见他的腰习惯性地弯着,露出满脸谦恭的微笑。他进来伺立在一边,阳光就从他的罗圈腿缝隙中间渗了过来。
“收拾一间房子让指导员住,要好一些的。”连长说。
“不,我还是和战士们一块住吧。”方勇说。
连长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又凝神瞅了两秒钟,翻了翻白眼,没吭声。
那个大胖子此时手中还端着酒杯,他听了这话,就找台阶下似的说:“也行也行,咱们共产党行这个。”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酒杯。
连长白了他一眼,阴沉着脸道:“传令兵,带他去吧。”
全连战士驻扎在镇东头的庙院内。这是一座祖师庙,先前曾盛极一时,在远近有名。但自进入战争时期,便断了香火。寺内的道士早已不见了影儿,庙院破败不堪,如今部队一驻扎,佛像就被全部搬了出来,缺胳膊短腿地堆积在院子里的墙角处。有几匹骡子便悠闲地啃着佛像中间裸露出的干草或木棍。因为人迹罕至的缘故,靠墙根的地方一些叫不出名的花儿便开得鲜艳夺目。
全连战士按班分住在大殿、侧殿、客房里,睡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有的睡在炕上,有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得一块床板,用石头支起来睡,还有一些就在地上铺一些干草、麦秸睡。
方勇跟着传令兵在院子里转了一通,挨个看了看大家睡的地方,发现靠西侧的一个窑里只睡一名战士,他就要传令兵将铺盖放在这儿。
传令兵说:“这名战士染上了皮肤病,浑身奇痒,其他战士害怕被传染,都不愿意和他一同睡。这几天身上痒得正厉害,都没法上操。”
“那怎么不瞧瞧啊?”方勇问。
战士无言地低下了头。
传令兵也不吭声。方勇接过了铺盖,放在了炕上。
方勇将一切安排停当后,看看日头尚早,他就叫了这名染皮肤病的战士一块到附近的村子里寻找治疗皮肤病的偏方。很快,就从村里一位老者那里得到了偏方,却是将桑树叶和白矾搅在一起砸碎,涂在伤口上。两人得知后非常高兴,就赶忙从附近的桑树上采摘了叶子,又向老乡借了一点白矾,一回到庙院里,立即忙碌了起来。
两人捣着药,这位名叫陈怀义的战士便唠唠叨叨地说着话。从这位战士的嘴里,方勇很快就了解了连长张宏海的底细。张宏海是个老军人,在国民党队伍里当过几年兵,后来回到了家乡。近年,陕北闹红越来越热闹了,队伍越来越壮大了,他就纠集了村里的二十多个人,又在沿路收集了部分散兵游勇和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员投奔了红军,当上了连长。在这里,他把自己的亲信编成两个排,其他人员编成一个排。今天在饭馆和他一起吃饭的是他两个拜把子兄弟,长脸的叫张有发,现任一排长,是他的一个堂兄,另一个胖子叫侯加强,是二排长,也是他一个村的。他们常常在一起下馆子喝酒吃饭,并且有时夜里出去嫖娼,所以战士们对他们非常有意见。
从陈怀义的嘴里,方勇还了解到:一些战士怀疑连长贪污了他们的钱。那个时候,战士的伙食钱按十天或一个月发放,然后由连长经管着,每月扣除伙食费,一结账,如果结余了,就将结余剩下的钱平分给每个战士零用。张连长最初的一两个月公布过账目,后来就不公布了。战士们在月底等不到账目公布,见不到结余的伙食尾子,饭食又不好,相反的,连长和他的几个亲信却成天到菜馆里去吃喝,所以大家私下里都对他们充满了猜疑,认为他们在吃喝大家的血汗钱。
这一天早操后,战士解散了,方勇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到了连长的门口,他勇敢地敲开了张宏海连长的门。
门开了,连长低着头在床边解自己的绑带。
方勇走了进来,一声不吭。连长听得有异动,抬起头来盯着他,等得两目相聚之时,方勇才说:“战士们对你有些反映。”
“嗯。”连长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说你经济不公开……”
“什么,说我贪污?”连长愣住了,手中的动作也凝滞了。
“这倒也不是,只是照咱们队伍的规定,应该成立士兵委员会,经济账也应该全部公开。”方勇说这话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竟然说老子贪污,竟然说老子贪污。”连长“砰”地把绑带往地上一摔,在屋子里转着圈。
“你这样理解是不对的,伙食费按规定每月都应该公开。”方勇说。
“值星班长,集合队伍。”连长厉声说。
不一会,随着值星班长一阵急促的哨子声,院子里传来了散乱的嘈杂的队伍集合的声音。
一会儿,全连的战士就在当院里一溜排儿集中起来,有拿大刀的,有拿枪的,甚至还有拿木棍子的,都端端正正站着。
等大家都站齐了,全部武装的连长从房间走了过来。
“立正——”他大声喊了一声。
李樯摄影作品·流逝系列 陕西韩城 2006年
张连长暴怒地在队伍前边来回徘徊着,目不转睛地扫视着每一个战士。所有的战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身子都挺立着,不敢动弹。张连长转了半天,想说什么,但口张了几张都没说出来。然后,他返回到房里,从房间里提出个布袋,“咣当”一声扔在了当院里,接着又扔出了一个账簿。
“娘的,你们算吧。”说完,怒气冲冲地回屋了,“砰”地关住了门。
方勇孤零零地站起队伍前头。
太阳刚升起来,将一群战士的影子斜射在院子里。大家个个瞧着暴怒的连长,见他关了门,就都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方勇。
方勇只有十八岁,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也没有经验,随着那一声关门声,他的心就扑腾扑腾跳。现在他紧张极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腿在打颤,还有一种要尿尿的感觉。但面对这么多的战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乱,于是,他尽量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从地上捡起了账簿,拍了拍上面的土。
“稍息。”方勇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大家说,连里的伙食账应不应该公布?”方勇问道。
大家默不作声。
“到底说这账要不要算?”方勇又一次大声问道。
“应该算。”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说,“怕死就不革命,革命就讲平等。”人群中的这句话前边的声音小,是嘟囔出的,后边的话似乎是为了给前边的话壮胆似的,声音大了些,但这种声音反倒露出了一份底气不足。
一些战士都扭头望着这位战士。
但此刻有了这一句话,在方勇的心里产生的效果却是不一样的。这句话使他镇定了下来,给他壮了胆,使他底气十足了。
“对,就是要算一算,大家要算,要知道伙食账的真实支出是应该的。咱们的军队讲究的就是官兵平等,这也是和国民党旧军队最大的区别。连长今天的态度是不对的。解散后,每班推举一个代表来算帐,以后咱们还要成立士兵委员会,连里的事情要由士兵委员会说了算。解散。”方勇说。
一听得解散,战士们绷着的一根弦松了下来。
可说是解散了,一些战士走了,一些战士却没有走。都纷纷围了过来,都在叽叽喳喳说着:“应该算,钱是大家的,凭什么不该算。”
“早就想算了,整天伙食差,可他们却吃香的,喝辣的。”
党代表兼指导员十八岁的方勇,站在众人中间微笑着听着大家的话,第一次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下午,各班就推荐出了代表,大家对照着一笔笔支出一算,帐很快就算出来了。除过连长扔在院里的这些钱,账面上还差三十多块银元。
第二天,方勇将账簿及算账的单子拿去给连长看,恰巧碰见连长正和一排长、二排长要喝酒去。
“张连长,帐算出来了。”方勇说。
“我有事要出去,以后再说吧。”连长摆了摆手。步子也不停,和一排长二排长三人说笑着出去了。
院子里,方勇一个人呆呆在站立着。
二排长侯加强扭回头用同情的目光望了他一眼。
连长喝酒一直到夜深人静才醉醺醺地回来了。
第二天早晨上完操,方勇宣布召集全连战士公布伙食账。
战士们全部集中在庙院的正殿里。
正殿周围的墙壁上有许多壁画,一群孩子个个伸着脑袋,幸福地微笑着,和肃穆地静坐着的战士们相映成趣。
方勇让三排长张富贵公布了所有统计的数字。一会儿功夫,账项就宣布完了,大家鸦雀无声。尽管连长早已知道了算出帐来的消息,但这时他还是忍不住了。“什么,说我拿了三十多块钱?”连长疑问地盯着指导员,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大家。战士们都不吭声。张连长大约这时非常希望自己的几个拜把子能替自己说几句话,就用眼睛瞅着他们。但这几个兄弟此刻见白纸黑字的,铁证如山,就都装聋作哑起来。
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连长粗鲁地喘气声。
连长用眼光巡视了一圈,见没人帮自己的腔,就站了起来,大声道:“在这个地方,老子有的是钱,你们拿吧,再多点也无所谓。”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大把银元“哗啦”一声朝桌子扔了过来。那些银元有的落在桌子上,有的就散滚在地上,骨碌碌乱滚着。
张连长怒气冲冲地一踱脚走了。
也许是由于这个场面太滑稽的缘故,也许有些战士绷紧的弦确实需要放松了,就在张连长刚出门的一瞬间,战士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
方勇望了一眼,是战士杜玉国。
方勇也长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连长出门了,杜玉国笑了,气氛轻松了起来,大家回想着连长刚才的表情,就都笑了起来,不一会笑声就汇成了一片。
方勇也轻轻地笑了。
他命令几个战士将桌子上的银元捡了起来,要三排长收拾好了,并清点了一下,将多余的几块银元打发一排长退还给了连长。
在伙食尾子这件事了结以后,方勇在各班推选的基础上,成立了士兵委员会,作为全连的具有最后决定职能的机构。同时组织八名党员成立了支部。每天他在早操完后,就召集士兵委员会和几名党员一起学习一些材料,给大家讲革命知识,讲目前国内国际大的背景,有时要求大家讨论讨论,谈谈学习的体会。
张宏海连长起先觉得指导员和这些人在秘密地干着什么,认为是针对自己的阴谋,就仔细打问参加学习的每个战士,甚至还听过几回课。但他觉得腻味极了,净是些大话空话。后来就懒得听了,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管也不理。
方勇是十五岁那年当的兵,革命战争考验起来的方勇,在进一步了解了这支队伍后,他敏感地觉得这支队伍存在着严重的问题。他认为这支红军更像是靠洪帮建立起来的,两个排长是连长的亲信,一、二排也都是张宏海自己的人。平常他和排长都称呼的是老大老二。全连共有八名党员,个个都被排挤在三排,如果这样下去,这支部队是极不稳定的,随时都潜伏着危险。怎么办呢?他认为应该贯彻党指挥枪这个信念,把这支队伍紧紧掌握在党的手里。在士兵委员会和党员内部初步统一了这个认识以后,方勇又开始走第二步棋。
新的一天,他对连长提出了重新编班的要求。
“重新分班,不是好好的么?”连长惊奇地问道。
“队伍中的战士思想参差不齐,一些战士的浅显的农民意识离共产党部队的要求还差得远呢,不利于形成战斗力,应该把一些思想高的与觉悟低的编到一块,好的带动差的,才能提高整个队伍的战斗力。”方勇说。
“刚熟悉了,刚建立起来的关系,凭什么编?”连长不同意。
“我们的军队不是靠关系,而是靠一个统一的理想与信念。”方勇说。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说不了谁。最后,方勇就提议道:“那好吧,士兵委员会拥有最高决定权利,由他们讨论一下,看看大家的意见。”
连长沉默着,叹了一口气,同意了。
当天下午,部队召开了士兵委员会会议。会上连长沉默不语,方勇简单地说了编班的理由,接着由大家自由发言。
由八名战士组成的士兵委员会意见也不尽一致。一排长不同意编班,认为家乡来的战士在一块儿熟悉,上战场了好指挥,好打仗。正如俗话说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二排长侯加强站了起来,他的观点是编班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大可以不编。但是他俩的这些话马上遭到了其他同志们的反对,其他的士兵委员会成员均认为编班有利于整个部队的团结,有利于提高部队的战斗力。令方勇没想到的是,那名叫杜玉国的战士居然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是老一套,早不时行了。现在大家都为了老百姓打天下,仅靠几个亲兄弟、父子兵是不算事的。部队应该靠共同的信念——为穷苦人打天下来支撑,这样建立起来的队伍才是一支真正的铁的队伍。这些话真令方勇对他刮目相看。
连长听了一会就自动离开了。于是,一番争论后,少数服从多数,全连通过重新编班的决定。
第二天,全连就进行了重新编班,三个排长都没有换,只是战士相互之间搭配开了,八个党员一排中编了三个,二排中编了三个,三排中编了两个。
张宏海连长在士兵委员会上看到大家争论的场面,情知指导员早已与一些战士私下沟通了,再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就选择了离开。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着:觉得自打指导员来以后总有什么事儿不对劲,但是真正是什么,他却不知道。这一切使他想到了他母亲在年老的时候,整天浑身这儿痛那儿痒的,但要问真正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消息传来,老毛要和中央红军来陕北了。在中央红军到来之时,上级命令他们事先敲掉敌人驻扎在盆湾的一个旅,为红军的到来清除侧翼威胁。
这支待在寺湾的连队也接到命令,要他们三天内赶到一个叫清石坪的地方,伏击逃窜出城的国民党部队,消灭国民党有生力量。
一听说要打仗了,一群新兵娃娃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上级有了指示,这一仗,谁夺来的枪就归谁,大家听了就更高兴了,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非要撂到几个不可。
第二天下了整天的雨,队伍准备了一天,第三天开始行军。在行军的路上,路过一个泥水坑时,战士陈怀义不小心掉在了泥坑里,崴了脚,这样就一瘸一拐地走在了队伍后头。张宏海连长骑在马上,来回吆喝着,他瞧见陈怀义远远地掉在了后头,就赶了过来,跳下了马,抡起了手中的鞭子,“砰”的照头就是一鞭。这情景,被一名战士看见了,他就小声说:“红军不准打人。”连长回头瞅了一眼,没瞅见这话是谁说的。他重又扭过头又是一鞭子,陈怀义大约这时真疼了,他双手抱住头,呐喊了一声。前头正在走的战士听见了喊声,就都停住了脚步扭回了头。走在队伍末尾的几个战士返了回来围了过来。
方勇正在队伍前头走,听得喊声,见许多战士往回返,回头一瞅,张连长正抡着鞭子在打人,他连忙跑了过来,制止着张宏海,说:“红军不准打人。”
“我打的是逃兵。”连长说着,手中举起的鞭子又落了下来。这一鞭打在陈怀义的背上,鞭梢掠过了方勇的头发。
方勇一看连长没有停的意思,立即用身体护住了陈怀义,说:“你说他是逃兵,总该有证据吧。”
“拉在后头,他就是想逃跑。”连长说着,又要举鞭子。
“他刚才脚扭了。”一个战士说。
“对,我看见他刚才掉进泥坑中了。”另一个战士说。
连长抬起头看见战士围了一大圈,个个都盯着他看,陈怀义又被方勇护了起来。他收起了手中的鞭子,“怕死鬼。”他蔑视地说了一句,上马走了。
连长一走,陈怀义的嘴角就有一丝血淌了出来,他的眼里噙满了泪花。
方勇提起他的裤腿,见他的脚腕处肿起了一个老疙瘩,明泡泡的,幽幽地泛着光。
方勇伸手擦掉他嘴角的血,问他:“疼么?”
陈怀义挣扎着摇了摇头,忽然他委屈地大声哭了起来。
“来,我来扶你走吧。”方勇说。
几个战士纷纷走了过来,搀起了陈怀义。
因为一路泥泞,方勇又要把拉队的战士一个个带上,所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这时,队伍已在一个叫旗杆庙的地方安营扎寨。
到处都在做饭,袅袅升起的炊烟懒散地在村子徘徊着。
旗杆庙的群众知道自己的队伍来了,都送茶送水,送军鞋,慰劳战士们。在连队驻所的院子里,围满了妇女孩子,甚至有人还哼唱起了“一杆杆红红旗一杆杆枪”的歌。
临时连部驻扎在一个地主的大院子里,这家的地主早已领着小老婆躲进城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留了仆人和他的大老婆两个人。
方勇一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其他人正在忙碌着,房子门前摆着一张桌子,张连长和一排长、二排长正在坐着喝茶,地方上的同志正凑近张连长说着什么话,张连长一付得意洋洋的表情。
张连长忽然瞅见方勇来了,立即大喊道:“党代表来了,让他来给大家亮一手如何?”
原来地方上的同志早已听说张宏海连长的枪法高,此刻正缠着想让他露一手。张连长正打算卖弄一下,一见方勇来了,就将了他一军。
其他的人听到连长这么说,都扭头饶有兴趣地瞅着这位年轻人。
“那就请党代表和连长比赛一下枪法如何?”一排长张有发说,登时许多人都跟着起哄。
张连长得意地望着方勇,从腰中掏出一把手枪,“砰”地摆在了桌子上。
方勇走了过来,在桌子旁坐下,老老实实地说:“我的枪法不好,上战场少。没法跟张连长比。”
这种服输的语气显然使连长特别得意,他豪爽地大笑了。但笑了半声,发觉大家都不笑,就半路停住了。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我们就看看张连长的枪法”。地方上的同志想缓和气氛。
“我们张连长那可是神枪手啊。”二排长侯加强一张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
“好啊。”“好啊。”满院子的人又都跟着起哄起来。
张连长不再推辞,他将枪拿在手里,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四周,见房子上的瓦整齐地排列着,天空一个劲地蓝,一丝云影也不见,想找个什么来打,却又一时找不到。忽然他从敞开的门里瞅见正中的房子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灵牌,灵牌前有香正徐徐地燃着,顿时灵机一动。
“二排长,给咱把桌子搬到那头去。”张连长说。
人群听得这话忙给让开一条道儿,侯加强赶忙乐哈哈地去搬桌子了。
给地主家照门的那个老头耳朵有些笨,这阵正挤在人群中看热闹,连长说什么话他没听清楚,他看见一个胖子进门去搬桌子,才猜出了是什么事,连忙从人群中挤过去挡二排长。
“搬不得啊,搬不得啊。”他吆喝着。
院子里人多,加上他腿脚不方便,等他挤过去的时候,二排长侯加强已经将桌子搬到门外边了。这老头一见连忙叉开双手挡住,连连说:“搬不得啊,搬不得啊,这可是老祖先啊。”
但二排长根本不管老头阻挡不阻挡,他力气大,自管自搬了桌子就走。
张连长指着说:“桌子放在东头墙角。”
侯加强将摆有摇摇晃晃的牌位的桌子放在了墙角,因为有一条腿不稳妥,他又捡了一块石片垫在了桌子腿下面。
那是个方桌,方桌上有个纸糊的灵牌:一张纸上边写着张氏灵位,两边分别用两根劈开的小木棍夹着,插在一个献贡品上(大馍),牌位前是一只米碗,米碗中燃着大约三寸多的三炷香,米碗中落满了一小段一小段的灰烬。
无风,有烟在袅袅燃起。
大家都知道连长要露一手了,要打香头了,人群“哗”地让开了五尺宽的一条道儿,大家怀着又激动又兴奋的心情,个个伸直了脖子饶有兴趣地企盼着。
张连长向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西墙根,估摸了一下距离,接着举起了枪,打开了保险。
即使在最残酷的环境里,人们也能找到乐趣。
“不能打,你们不能打。这可是祖先的牌位啊。”就在这时,随着喊声,忽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胖婆姨来,挡在了桌子前。大家一看,原来是地主的大太太。她男人跑了,领走了小老婆,但她依然在家里维持着尊严。她眼见得仆人挡不住二排长,连长举枪瞄准了香头,情急之下,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她大约不敢面对连长的枪,于是就扭头趴在桌子上哭,将肥胖的屁股正对着连长。
张宏海连长扫兴极了。
他平端着的枪并没有松开,而是依然直对着桌子。
“拉开她。”连长命令道。
人群中有了少许骚动,但是没有人去拉那婆娘。
“二排长,我命令你拉开。”连长大声说。
胖乎乎的侯加强听得命令就去拉那婆姨。不想那婆姨的两只手却死死抓住方桌的两个角,侯排长每扯一下,方桌就跟着动一下,牌位也跟着晃一下,香也跟着晃一下,那婆姨也动一下,但这婆姨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张连长瞧着瞧着就怒了,他提着枪走了过来。二排长一看不照好,一把拉住张连长说:“算了算了。”
连长一把将二排长推开,抽出手来,“砰”给了那婆姨一耳光。
那婆姨吃了疼,多少天的委屈一下子找着了发泄口,索性“唔唔”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着:“你打,打。拿枪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是没人要了。那个老不要脸地领着他碎妈跑了,剩下我由人欺负啊。我不活了啊。”
本来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小插曲,没想到反倒演变成了这场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红军不准打老百姓。”人群中不知是谁悄悄说。
方勇见张连长今天好兴致,本来也不愿意扫他的兴,没想到事情突然会这样。一见连长竟然动了手,就忙走了过来,迅速挡在了那名妇女面前,可他的身材实在太单薄了,那胖婆姨的身体从他的四周透了出来。他凝视着张连长说:“红军打老百姓是违法的。”
连长瞧着这名身躯瘦小的指导员,此刻像一只老母鸡似的全力护着这位胖婆姨,他瞧着他,见他的眼睛黝黑黝黑的,好长时间没注意了,嘴角已有了浓浓的胡楂,瞧着这幅熟悉而又陌生的神态,张连长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排长、二排长这时出面了,他们赶来将连长拉走了。
就在几人出院门的时候,院子里的槐树上恰好有一只乌鸦在呱呱叫着,张连长手中的枪一挥,“砰”的一声,乌鸦一声未叫停,就被卡住了,“咚”的一声落在了众人面前。
“咱们战场上见。”连长丢下这句话和众人一道走了。
这时,不知怎么回事,村口却传来了钟声,嗡嗡嗡的。
人群不语,死了的乌鸦更没法语。
行军无言。
第三天,部队按预定计划到了清石坪。
在这里,情况却出乎意料,方勇他们没瞧见敌兵,却碰见了攻城的先头部队溃退下来的逃兵。原来,战争的残酷是人们始料未及的,守城的敌人做好了死守的准备,他们兵力多,城墙又结实,城墙四周都筑了坚固的工事。居高临下,凭借天险使攻城部队受到了重大挫折。担任攻打县城的团也是一支新组建的农民军,战士们情绪高昂,但显然没有打硬仗的准备,再加之枪支少,大炮少,弹药也少。第一次攻城不成功,伤亡很大,后来一个老农出了主意,到农家找了些耕牛,在耕牛的尾巴上绑些草,然后点着,这些牛就打头阵,战士们跟在后头冲,连续进了两次,第二次甚至有几个战士冲到了城里,但立足未稳,就被敌人打了回来。
面对着惨重的伤亡,队伍情绪沮丧,已经有个别人借混乱之机逃跑了。方勇他们碰到的就是这样的逃兵。
就在这天傍晚,方勇他们连接到命令,不再在清石坪伏击敌人,要迅速赶往城下进行增援,和大部队汇合后,拂晓时从城北面向敌人发出总攻。
命令接二连三传了过来。
情况十分紧急,面对新情况,方勇与张连长面面相觑。
方勇没来过这个地方,对这一带不熟悉,就建议找个老百姓,要他带路,抄近路直扑县城北边。
一会儿,找来了个向导,却是个小商人模样的人。他跟人说话时,最爱不停地眨巴着小眼睛。方勇和张连长简单地对他作了交代,要他晚上带路,夜半时分进入城北边,拂晓时分配合部队发起进攻。
一安妥完,张连长就将这个向导悄悄领走了。
残酷的革命战争培养了一大批人,也包括方勇。
而今天,看着大批的人逃亡,证明了革命会更残酷。
方勇看着连长的行动有些诡秘,就动了心眼,他悄悄找来三排长张富贵要他密切注意连长的动向。这时,张排长向方勇汇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说今天中午时分,连长跟一排长、二排长在一座坟地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见他来了就不说了。“他们鬼鬼祟祟的,肯定有机密。”张排长说。
方勇一听情况重大,就临时找了刘丰几个党员开会,宣布了纪律,要大家做好充分的准备,做好最坏的打算。个个睡觉也要睁只眼,然后就打发大家走了。
刚吃完晚饭,陈怀义就来了,说有战士反映连长写了一个条子交给传令兵了,那个传令兵走了就再就没回来。这个情况当时让七班长看见了。连长就故意大声吆喝着说:这是我的家信,你一定要送到啊。这位七班长估计,肯定不是连长的家信,因为连长的家离此地还有二百多里路呢。
过了一会儿,陈怀义又来汇报,说有战士说连长悄悄地向向导打探去某某山的路。还问那一带驻扎的是国民党的什么师什么团。
连长反常的举动越来越引人怀疑。方勇这一阵心跳的就跟兔子蹦似的。
到了晚上九点钟,部队按原计划向县城靠近,向导在前,连长在后,接着是大部队,最后由方勇压阵。漆黑一片,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崎岖的山路,再加上小雨,路非常滑,许多人摔了跤,浑身是泥,队伍走得很慢。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走了大约三个钟头,就依稀听见了炮声,隐约能瞅见城内上空的灯火了。
“同志们,翻过这座山就到县城里,赶紧去支援啊。”
“快点快点,咱们的部队这阵说不定已攻城了呢。”方勇一边喊着话给同志们加油,一边警觉地望着四周。
这时,前边的部队却越走越慢,紧接着一步也不走了。
方勇敏感地觉察到要出事,心跳得咚咚的,他赶前来,见连长浑身是泥,呆头呆脑的站立着。他问:“怎么不走了?”
“和向导失去联系,不知道该往那儿走。”连长说。
“那就朝有火光的地方走”,方勇说,“那里肯定是我们的部队正在攻城。”
张连长却并不命令走,他大声咳着,继续说:“下着雨,向导不见,不知道往那走啊。”
“我们目的是支援,要快点。”方勇说。
“我们还是朝那边走吧。”连长说着指了指山的另一边。
这句话一出,方勇心里就有了计较,估摸着最糟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连长停留在这里肯定是拖延时间,等什么消息的。
“靠近县城,和大部队汇合,这是上级的命令,任何人都没权利改变。”方勇斩钉截铁地说。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可我们不知道该朝那儿走啊。”连长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就派人再去找个老百姓,让他带路,我们一定要向有火光的地方走。”
“好吧。”连长说着打发人去找向导了。
一个多小时就这样过去了,轰轰的炮声一声声传了过来,这支增援的队伍却奇怪地在这里聚集着,谁也不说一句话。派出去找向导的人也不见任何消息。
方勇见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就再次要求连长下命令向县城靠近,连长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他将三排的队伍调前来带路,让一、二排拉在后边。方勇看到这个安排,就又口头给刘丰等几个共产党员安妥了一下,让他们一定要防止紧急情况发生。
这几个久经锻炼的党员一听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三排长张富贵带着自己的队伍在前,方勇走在中间,连长故意拉在了后边。走着走着,方勇渐渐地觉得背后的话语声少了起来,他扭回头清点队伍,发现队伍零乱了,人也少了许多,再找连长,也找不到了。
看来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方勇心里猛地一沉。肯定是连长将队伍拖跑了。他连忙让三排长带一些人火速赶往县城增援。他自己带了十多个人,返回身跑步去找连长。一边走,一边对大家叮咛,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大家一定不要乱,一定要找到大部队,向上级领导反映情况。
雨这时已停了,夜色仍深重,阵阵冷风吹着战士们的心。方勇和十几个人像猫似的快速移动着步伐搜索着,大家都不作声,但个个心急如焚。
一个钟头后,在山的那一端,突然听见了人群嘈杂的声音。
“是咱们的人。”一名战士静听了一下说。
方勇他们立即顺着声音快速赶了过去。
双方靠近,前方的人也发现了后面追赶的人。便吆喝起来:“那一部分的?”
“我是党代表兼指导员方勇,大家不要开枪。”方勇喊道。
黑暗中传来一阵零乱的声音,但没有枪声。
方勇和其他人赶了过来,和一些战士碰了面,大家一聚集在一块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们这是到那儿去啊?”
“我们那知道啊,排长要我们来的啊。”
“你们连长呢?”
……
一片嘈杂声,各地口音混杂在一起。
张宏海连长这时也知道方勇带着人追来了,他提着枪赶了过来,说:“我带人去找队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黑暗中方勇确定了张连长的身影,他厉声喝道:“张宏海是反革命,要拖队伍走,把他捆起来,受欺骗的战士没有事,不要怕。”声音一出,跟随来的刘丰和几名战士立即奋不顾身地将张宏海摁倒在地上,捆绑了起来。同时几名战士按先前部署控制了一排长、二排长,下了他们的枪。
“我是连长,我是连长,谁敢摁我!”连长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哎哟。
两个排长不吭声,只是暗地里动弹着与几名战士纠缠成一团。
连长还在挣扎大声喊着什么。方勇大声说:“反革命谁都有权力拿下,人人都有权利惩之。”
这句话在空旷的山沟里传出了一片回音。
三个人很快都被控制了。方勇让刘丰清点了一下队伍,看看队伍还差多少人。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听见远处有个操陕北口音的人在喊叫着,几名战士听到了就赶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将那个人架过来了,原来却是杜玉国,他满身的血污和泥水。一见指导员就拉住他的手,急促地说:“指导员,你前脚刚走,张宏海就在后边说‘快点收伞’。一排长、二排长一听就拉了些人往那边走。我觉得不照好,就紧跟在后边,追上以后对他们说:‘党代表不让走这边,让走那边哩。’谁知张连长他一扭头就将我的枪夺了,骂了我几句,抽了我两马鞭,又用枪托将我打下了沟……”
众人都不语,黑地里,只能听见杜玉国的喘息声。
方勇将大家集合起来,说道:“同志们,斗争是十分残酷的,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大家一定要分清,从这边走就到了白区,是国民党的地盘,那边走,就是咱们红区,有咱们的部队。这个立场大家一定要站稳,不要当叛徒。过两天,毛主席就要来了,中央红军也要来了。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队伍也会越来越强大。”
一说完话,方勇命令战士们押着张连长、一排长、二排长下山,去和大部队汇合。
正下得山,忽然见陈怀义来了,他说,师里传来消息说,城已经攻下来了,拂晓的战斗咱们就不用参加了。
一听到这消息大家都兴奋极了。
翻得一座山,走了约七八里路,这时天就亮了。方勇带几个战士将垂头丧气的张连长他们三个人押到了师部,同时也把杜玉国也抬去了,师长、政委见此情况都大吃一惊,听了方勇的汇报,又细心地询问了杜玉国情况,决定将首犯张宏海立即枪毙,一排长张有发、二排长侯加强暂交政治部特务连看管。
接着,将三排长张富贵升为副连长,刘丰任命为三排长。中午,就传来了师政治部指示,先前跟随张宏海一起来的战士谁不愿意干,就可以领路费回家。但是,这支连队只有张宏海的一个表弟张宏德愿意领路费回家,没有第二个人愿意走。
这天下午,打开了城的师部队伍临时集合在城里的一个广场上,叛徒张宏海被绑在路边。大家听说他是叛徒,都朝他吐口水,有的甚至用枪托去揍他。师政治委员做了简短的讲话,然后就将耷拉着脑袋的张宏海枪毙了。
张宏海的尸体躺在泥泞里,染红了一小方土地,他的胡子好长时间没刮了,异常的茂密。他依然穿着红军的衣服,只是昨夜在梢林中刮得破破烂烂的,全身沾着许多泥点。
大胡子张宏海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他至死都没有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当了一年多红军,但他从来就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也不知道这支队伍究竟要干什么,然而这支队伍对他却是明白得很。
这正是事情的可悲之处。
“稍息。”
“立正。”
“向右转。”
“队伍前进。”
随着口令声,新的一天,这一支队伍又开始向新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