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选

□瘦西鸿

摸黑写字的人

像把一些水 洒在水面上

摸黑写字的人

把一些黑涂在另一些黑上

那个走夜路的人

把内心的黑暗 融入世界的黑暗

却浑然不觉

一颗埋在冻土里的种子

长出了好几种植物的形状

却总是 触不到春天

春光乍泄

不是洪水一泄千里的泄

那时树还刚刚含苞

没有那么多奶水 哺育众多小嘴

也不是月色 缓缓漫下山岗

这样太慢 如果跟不上轻风的脚步

就看不见一朵昙花 羞红的面颊

只是春光 这些天空里的蓝

折射到泥土里的静

孕到树枝上的绿 和一群陌生人的悸动

真的只是春光 河边的少女

在初潮中 抓一把树上的鸟鸣

悄悄藏在她刚刚隆起的胸前

空

缘于人类的经验 我绝不会把一只竹篮

放进水中 但出于好奇

兴许我会把一些水放进竹篮

我平庸的一生 到底做过多少傻事

我简简单单的生活 多像一只竹篮

而构成我生命的时间 永远是液态的

检票口

我随人流涌向一道闸门

那个检票的人 手持一把剪刀

他并未看我的脸 也不辨别票的真伪

就生生 把票剪开一道口子

我被允许通过 将回到自己的故乡

面对密密麻麻的匝道 那么多人奔走

都有各自的方向 但我突然乱了方寸

因为我从检票员手中接过的车票

并不是我自己的 我的归程在别人手里

而那人早已隐入人群

我又怯怯地退出检票口

像被故乡退回的一个游子 手握一张废票

那个被剪开的口子 怎么也合不拢

寺庙

空空的寺庙里 风吹落时间

遍地尘埃

如堆积的木鱼声

一个人独自进去 俯首叩拜

他喃喃的祈祷把身体折成一个锐角

寺庙悸动了一下

又在声声木鱼里

继续落进尘埃

左边右边

大师稳坐于堂 恭候来者

大师双目微闭双手平执

大师气息如雷贯耳

大师口中念念皆禅

大师料知雨帘挂满凡尘

大师料知来者把雨伞置于木屐左边

已足足站等了几个时辰

大师料知来者把雨伞换于木屐右边

又足足站等了几个时辰

大师口中念念皆禅

大师气息如雷贯耳

大师双目微闭双手平执

大师稳坐于堂 恭候来者

夜

鬼在吹笛子

夜有七个小孔

树叶一张

口一张

一个名词一个动词

在夜里合起来

听见响声

先是悲伤 后又激昂

其实人的一口气

仿佛那个鬼

也有一口气

一吹 便没有

就只剩下夜 空空的

空空的夜里

一个真实的我

陪着鬼 在吹笛子

我就是那笛子

鬼啊 你别吹了

她不会来

秘密

那条绳上的死结 神盯了很久

用眼光就能打开

一些锈 把锁眼的空间

即将用完

被焚掉的纸 从灰烬间

渐渐露出字迹的骨头

戴帽子的人 一仰头

把天掉在了地上

劫掠

如果海水把它的蓝无端地涂在天空上

天空将失去它的七彩和明媚

如果那片羽毛是暗夜里天空中的灯盏

黑夜辛苦孕育的黑将在飘移中夭折

如果一枚钉子悄无声息钉进鼾声

那些梦将呼叫着逃开

我只是趁熟睡体验了一回死亡

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一只微小的针眼

被空气随意穿过

我将独自回来

吹熄灯盏

你就吹灭了自己的悲痛

烧完纸钱

你就烧掉了自己的怀念

此后走在人群里

你便是一个孤单的孩子

如果你忧伤 你的双眼

也会生出一对双胞胎

他们更加孤单地守住路口

我将独自回来 一一取走